治安官
查爾斯醫生沒有觸碰屍體,但還是提著煤油燈,就近查看了一下屍體。
作為醫生,他並不懼怕這些。
屍體的腰部被車夫駕駛著馬車軋了過去,上半身伸出車轍之外,腿部在車身下方。
由於公爵府邸的四輪馬車比較寬,故而只有一邊車輪軋過了屍體。
正因如此,車身之前才會傾斜,導致格蕾絲在車裡猛地撞向了車壁。
格蕾絲有些後悔自己在車裡的時候摘下了禮帽,不然絕不會像現在一樣,額頭脹痛。
她輕輕碰了一下額角,發出「嘶」地一聲痛呼。
「哦,天哪,你的頭……」查爾斯醫生站直身體,湊近看了一眼,「我想我該給你拿一些藥油,它們就在我的藥箱里。」
格蕾絲苦笑著嘆了口氣,「謝謝您,但我希望不是現在。」她指了指地上的屍體。
「好吧,我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這,不過在治安官來之前,你可要忍著點疼了。」
「疼痛不算什麼,沒什麼能比現在更糟糕了。我發誓,我還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但願治安官不會認為我是個殺人犯。」
格蕾絲對於這時候的治安隊辦案的效率不抱任何希望,只盼著自己不要被卷進去。(①)
「這個你不需要擔心,因為——」查爾斯醫生看到了提燈的火光,聲調一變,「來了!」
不遠處五六個人影越走越近,直到只有幾步距離的時候,格蕾絲才驚訝的發現,領頭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僱主!
查爾斯醫生眨眨眼,一副「我就說吧!」的樣子。
原來各地的治安官、郡長等職位,都是由當地的貴族和大鄉紳擔任,伊登莊園附近的十幾萬英畝的土地,都屬於公爵大人,這裡的治安,自然由他負責。
之前慌慌張張的車夫內特已經鎮定了下來,舉著提燈為公爵大人照著前方的路。
「把馬車右邊的後輪拆下來,移走馬車,不要碰到屍體。」約瑟夫指揮著其他人拆下了可能軋到屍體的後輪,兩匹馬拉著馬車,離開了屍體所在的位置,屍體被前輪壓住的裙子也被解救了出來。
很快,民兵們就在屍體四周支起了一頂亞麻布做成的帳篷,將提燈集中起來,又搬來了一個氣罐,燃起了一盞昂貴的可攜帶式煤氣燈。
煤氣燈比煤油燈亮了許多倍,只是目前還很少有家庭選擇這種光源照明。
它們的第一批使用者,是工業城市的工廠主們。
為了日夜壓榨勞動力,他們選擇了這種先進的光源。
棚子里明亮起來,查爾斯醫生最終還是擔任了驗屍官的工作。
「看看這些手指印,死者脖子上的淤血已經變成了紫黑色,她是被掐死的。看手印的大小,兇手很可能是個男人。」
「可是有些農婦的手也很大。」一個民兵提出異議。
「當然,不排除這種可能性。」查爾斯醫生抿著嘴,對於被別人打斷這點感到不太高興,「她死了至少有七八個小時了,身上沒有其他致命傷,但兩側腋下有紅色的勒痕。」
約瑟夫詢問這些巡邏隊里的民兵,「你們有誰見過她?」
「她好像是鄧肯先生家的長工……我也不是很確定……但我感覺我在比格斯農場見過她。」
「鄧肯先生家裡養了幾頭奶牛和母羊,她應該在那裡做擠奶工。」
在場的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討論,只有格蕾絲一個人安靜地站在一邊,用隨身攜帶的小筆記本,唰唰唰地記著筆記。
「你在寫什麼,格雷厄姆?」約瑟夫饒有興緻地看著她。
「我看到您似乎沒有帶著侍者過來,想著也許您需要一個人來記錄案情。」
「霍恩說得沒錯,你的確是個細心的年輕人。」在外面的時候,約瑟夫不會稱呼霍恩先生為叔叔,因為那可能給霍恩先生帶來不太好的影響。
「讓我看看。」他伸出一隻戴著羊皮手套的手。
格蕾絲恭謹地把筆記本雙手奉上。
「死於九月三日中午十一點之前、死因為窒息、行兇手法為呃喉、兇手手掌偏大……第一作案現場或許不在發現地?」約瑟夫驚訝於眼前少年的機敏,「你為什麼會這樣想?說說看,格雷厄姆。」
格蕾絲指著屍體裙子上的污漬,「這些泥點集中在屍體的背後,但附近的地面卻很乾燥,草皮覆蓋在地面上,即使摔上一跤,也不會有泥土沾在身上。」
她又指向裙子下擺,「而且她的裙子后擺磨損很嚴重,鞋子後跟也磨壞了一部分。這說明她極有可能是被一路拖行到這裡的。」
約瑟夫認真聽著,對面前的年輕人越發感興趣。
忽然,他目光一凝,「你的頭是怎麼回事?」
格蕾絲把帽檐拉低,遮住受傷的地方,「只是在車裡顛簸了一下。」
「給他看看,這小夥子可是我的左膀右臂。」約瑟夫沖著查爾斯醫生說道。
隨後他又吩咐其他人,「把屍體運到停屍房,輪流守夜,不要讓其他人接觸屍體。」
說完,他就帶著車夫,去了查爾斯醫生的住所。
「還好沒有傷口,不過明天起床之後,你額頭上的淤青恐怕會很嚴重。這是藥油,每天洗臉后擦一次,幾天就好了。」
查爾斯醫生檢查了格蕾絲受傷的額頭,遞給她一個小藥瓶。
回去的路上,格蕾絲和約瑟夫坐在同一輛馬車裡,氣氛尷尬。
格蕾絲扮演著一個「合格的總管」,僱主不說話的時候絕不開口,僱主說話的時候,回答也要盡量簡短。
因為根據霍恩先生的說法,僱主們不喜歡存在感太強的僕人。
但公爵大人顯然是個例外。
他探究地頻頻看向格蕾絲,最終忍不住開始和她探討案情。
「你認為那個女人為什麼會被殺?」
格蕾絲飛快地瞥了一眼他的臉色,回答道:「也許是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有趣的見解,所以你認為兇手是農場里的人?」
「我並不敢這樣講,不過農場里的人和死者朝夕相處,確實更有可能被死者窺探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
約瑟夫鼓勵她,「接著說下去,你比其他人聰明多了,這一點,我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斷。」
格蕾絲回想起死者的穿著,「死者穿著一件非常破舊的長裙,上面有很多補丁,款式也是早就淘汰掉的五年以前的款式。這說明她連買新衣服的余錢都沒有,所以謀財害命這一點,基本可以排除了。」
格蕾絲乾笑了一聲,補充道:「雖然我認為她是看到了別人的秘密被殺的,但我覺得農場里的農民,應該沒有那種不惜殺人滅口也要保住的秘密。」
英國的鄉下沒有多少秘密,這裡的人不像工業城市裡的居民那麼忙碌,因而很喜歡傳閑話。
附近有一點風吹草動,第二天就人盡皆知了。
格蕾絲自己今天拜訪農場主們的時候,就不止一次聽到這裡的居民稱他為「霍恩先生找來的接班人。」
顯然在她到來之前,消息就已經在這裡傳遍了。
如果兇手就是農場里的人,恐怕不管他走到哪,都有可能遇到熟人。
這樣的情況下,還敢拖著屍體遠距離拋屍,不知該要有多麼強大的心理素質。
「明天你跟著我一起去比格斯農場看看。」
下車的時候,約瑟夫丟下了這樣一句話。
格蕾絲疲憊地揉揉臉,愁眉苦臉地回了自己的套房。
亞當還等在房間里。
「先生,您現在要用晚餐嗎?」
格蕾絲的肚子應景地響了一聲,臉色一紅,「咳,可以上菜了,亞當。」
食物被盛放在盤子里,擱置在底部有熱水的保溫器具里,因而並不太冷。
格蕾絲看了一眼懷錶,已經九點半了。
其他僕人們應該一個小時前就吃完了晚餐。
……
簡單地梳洗過後,格蕾絲鑽進了柔軟的棉被裡,缺遲遲無法進入夢鄉。
雖說經歷過夢境里的二十五年,格蕾絲的人生閱歷已經比同齡人豐富得多,但這並不表明,她之前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屍體,更別提這還是個兇殺案。
看公爵大人的意思,恐怕以後有了命案,是要經常帶著她了。
早知道就不獻殷勤去記筆記了……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屍體!屍體!簡直就是噩夢!
作為一個只想過平靜日子的小總管,格蕾絲認為自己為了這座莊園,付出得太多了。
可沒聽說過哪家的總管還要兼職當偵探呢。
懷著鬱悶的心情,格蕾絲很晚才進入夢鄉。
……
「鐺!鐺!鐺……」
客廳里的座鐘響了六聲,格蕾絲掙扎著從床上爬了起來,睡眼惺忪地進了盥洗室。
據她估計,她應該只睡了四個多小時。
穿好禮服,格蕾絲走出房間,開始例行巡視。
廚房裡法國廚師埃里克正在為公爵烹飪早餐,一個廚房女僕在旁邊幫忙處理食材。
負責為僕人做飯,以及偶爾為公爵提供英式餐點的廚娘卡米拉在另一個廚房,她一邊呵斥著笨手笨腳的廚房女僕,一邊支使著雜活女僕趕緊去樓上點燃壁爐。
女管家腰上掛著一大串鑰匙,走起來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一聽見這聲音,女僕們就繃緊了神經,生怕被挑到錯處,數落一頓。
格蕾絲所過之處,都是一片繁忙景象。
「哦,上帝!您的額頭怎麼了,克里斯蒂先生?需要我為您叫醫生嗎?」女管家沃克太太看著格蕾絲青紫一片的額角,如臨大敵。
※※※※※※※※※※※※※※※※※※※※
①英國當時很多地方還沒有警察隊,而是由當地貴族擔當治安官,雇傭民兵來巡查治安。不過當時蘇格蘭場已經成立了。感謝在2020-08-2621:32:18~2020-08-2806:28: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子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