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我來接你。」
「……」
柳桑田握著手機,站在路邊。
回首看到棟別墅的正門緩緩打開。
被隔阻的光一下子泄出來,裡面走出幾個人。
為首的一身修身的西服,個子不算太高,給人壯實的感覺。
他的身後,是建在山坡上上的別墅,從柳桑田的角度來看,不遠處走來的一群人如夜間出沒的猛獸,逆著光從地獄而來。
柳桑田一個人孤單的站在坡下,帶著仰視的角度,看著他們一步步走過來。突然她明白了楊滄海的那一句「他是惡虎」是什麼意思。
她闖進了獵食者的領域,只有兩種命運,被獵或是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
楊子安站在她的面前,打量了一眼,黑衣黑褲,白色的尖領襯衣外翻在脖子底下,跟溫泉池裡活色生香的相比,她穿得像個修女。
禁慾而靜美,跟夜色一樣深沉。
他說:「請吧。」
在去別墅的路上,一輛七座的商務車迎面開出來,車窗內露出幾張亮麗的臉,每一個人看上去不過二十齣頭,但雙眼已疲憊無神。
進到屋內,裡面的陳設極盡奢華。楊子安往那一坐,瞬間被那些豪華的裝飾,奪去了光芒。他像是隱入眾林里的虎,斑駁的陽光折射著濃郁的密林,因而看不清他的模樣。
「你是第一個拒絕我楊子安規矩的人。」楊子安說。
人進來了,他又可以說了算。
柳桑田站在原地,一笑:「楊先生,我的認知里,我只是一個熟知財務專業的人。我的專長是做賬,不是守規矩。」
再次被挑戰,他並沒有生氣,反而有些興緻。畢竟她的臉太年輕了,不像許高那種成熟練達的。
楊子安臉皮一抽:「呵呵,才畢業的都這麼說。」
柳桑田接話:「我跟您是一類人,墨守陳規成不了事。」
楊子安有些受用這句話的樣子,手放鬆在椅背上,閑適的抬了抬:「好,阿四上茶。」
阿四,從一側出來,左手端著托盤,把托盤放在茶几上,再用左手把茶放在茶几上。杯身很高,玻璃鋼的。
柳桑田不免多看了一眼,發現他的右手背在身後,手上戴著黑色的手套。
楊子安說:「給她看。」
阿四遲疑了一會。
柳桑田沒有聽懂。
楊子安說:「反正等會她也會看到。」
柳桑田糊塗了。
阿四走到她的跟前,將背在身後的右手伸到嘴下,牙齒咬著黑色的手套,往上一抽,右手露出來。柳桑田雙瞳一震,看著黑色的「手」,這不是手,只是一隻碳鋼手模。瞬間的不適,襲上心頭,她不可抑制的哆嗦了一下。她向楊子安快速看了一眼,視線轉向眼前的「手」,極力讓自己看起來不要怕。
一切是自己想得過於簡單,男人的道貌岸然只不過是在眾目睽睽下的面具,入夜後,身上的自私、貪婪、殘酷、在他們用金錢構築的世界里,原形畢露。
他在用威嚇的方式告訴她,這裡,他就是規矩。
楊子安隨意的說:「他的專業也不錯,不過讓人抓到了一次,沒辦法,我只能按規矩辦事,拿了他一隻手給上面交待。」
他說這話時,透著仁慈與憐憫神色,似乎如果不是他的心軟,要的不是一隻手。
他又開口感嘆:「他讓我損失了五百萬,現在的人,命變得值錢了。」
兩句話時間,足以讓柳桑田從震驚、恐懼、后怕轉變成此刻內心無以言說的憤怒,但她只垂下眼睫,靜靜的聽著,旁人無法從她的臉上讀出異色。待到她的眼睛再抬起時,只有兩道淡如月色的光芒從裡面射出來,投放在製造壓迫力的人身上。
她抓住眼前那隻冰冷的手,仔細端詳了一下,手指在上面按了按,說一句:「太硬,質感不好。」
阿四一直沒有動過的眼珠閃了一下,抬眼看她。楊子安一直帶著玩賞表情驟然一滯,手不自覺的從長沙發的椅背上滑落到腿邊,腿下壓著一把手~槍。
「如果我做的賬讓您不滿意,你最好給我準備一個水晶的手模。」柳桑田笑著說,隨後從包里摸出手機,走到茶几跟前,當著楊子安的面,揚了揚,「我聽您的吩咐,楊先生。」
「哐當」一聲,手機被扔進了茶杯內,一串細小的氣泡從水底冒出來。
……
從別墅出來,柳桑田的眼睛一如來時,被蒙上。
柳桑田坐在車內對同行的人說;「有吃的嗎?」
沒有應她。
「幾點了?」
依舊沒有出聲。
她有些悶,從進入做賬的房間起,她一刻不停,核對再三出來時,連時間都不知道。
坐進車裡后,就一直沒有人活動的聲音,只聽到車輪從地面碾過的摩擦之聲。
沒有人,難道是無人駕駛?柳桑田笑自己都這樣了,還在意想天開,不過為什麼不試試,她拿手去扯眼上的布。
「別動。」
是男人的聲音。
柳桑田手一頓,問:「還有多久放我下車。」
「別問。」
「那我想去哪,你知道嗎?」
「知道。」
「我不回民宿了。」
「你要去哪?」
「我要去秋明山,我要去看日出,我要去看賽車!」
「……」
半天不見回應,她大聲說;「楊滄海知道我的行程。」
車子吱一聲,晃了一下。
過了一會,車身開始傾斜,從柳桑田不多的駕駛經驗判斷,是在轉彎。
不知路上碰到了什麼,總之車子並沒有很滑順的轉彎,而是倒了幾次車。
再次平順后,柳桑田聞到了烏冬面的海帶湯香氣。
「我餓了!」
她抗議的叫。
車子停了一下。
她等待著車門打開的聲音,然後心底默數了三個數,可以假裝整理頭髮,快速的看一眼外面。但很可惜,車門聲始終沒有響起,只聽到外面有人說日語,車內有人應了幾句。隨後一股海帶的香味充滿了整個空間。
她吸了吸鼻子:「我可以吃了吧。」
「到了再吃。」
硬冷無比的拒絕。
腹中無物,又香氣撲鼻,只能聞不能吃,她想罵人,特別想。
一夜的緊張與壓迫,恐懼與興奮,各種雜七雜八的情緒雜糅在一起,讓她少有的急燥。她其實很久沒有這樣躁動過,一直以來各種各樣的賬目,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她斜在並不算擠的車座上,暗暗調整呼吸,試圖讓自己安靜下來。不一會腦子裡出現了楊滄海的臉孔。雖然楊子安這條船算是搭上了,可是以後怎麼去面對將她招入公司的楊滄海。
而且,楊子安願意幫她進會計部,絕對不是嘴上說的惜才,他分明是要利用她對付楊滄海。這一點她一開始就很清楚。
要得到華陽集團的賬目,只能這麼辦,誰能讓她最快接近目標,她便跟誰合作。
哪怕是與虎謀皮。
興許是昨夜太過疲憊,柳桑田抵不過車內的搖晃,還有事情告一段落的放鬆,終於在挺到了凌晨五點時,昏沉沉的睡過去。
車子前排的男子抬眼看著後視鏡,左手扶著方向盤,面無表情的向前開,又開了一段路,他摸出手機,對那邊說:「老闆,她睡著了。」
楊子安:「挺能扛的。」
「是,一直精神很好,繞了三個小時的路。」
「送她去秋明山。」
「……」男子沉默了一會,「要不要留下點什麼,現在做,她不會發現。」
楊子安眼珠一動,嘆了一聲才說:「別動她,老三知道她來我這裡。」
「怎麼可能?」
「手機被人定位了。」
「手機不是泡水裡嗎?」
「小心些,楊滄海可是一頭狼。你的手是怎麼沒有的,忘記了嗎?」
男子一凜,眼神露出懼色。
聯想到柳桑田一開始說,楊滄海知道她的行程,他不得不打消之前的邪念。
車子再次啟動,男子回頭看了一眼,這柳桑田一直沒有醒過來,就像睡死過去一樣。
這一次,車子行進的速度極快,很快將身後的車甩開。
柳桑田是在民宿醒過來的,睜開眼時,自上搭了一條薄被。小桌上放了一盒面,打開,看到糊成一團沒有看樣的面,她實在是下不了口。
問了老闆,已是下午五點。
日出是看不到了,看個日落還差不多。
翻出錢包,就近買了新手機,又去隔壁小店了買了一身衣服。
換上后,看到一家飯館的招牌上貼著十幾年前的海報,突然覺得親切,便走了過去。
日本的漫畫,她卻記到現在,想起來有些感嘆。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點了一份面。
不一會店主過來說:「不好意思,您點的特色面沒有了。您在看看其他的,其實也很不錯。」
「那……再看看……」柳桑田皺眉頭,這個面是他提過的,還說要帶她過來吃,現在來了,居然告訴她沒有。
豈有此理。
她看著餐牌,努力回憶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以前這種回憶是一種動力,讓她總在倒下時,又站起來。
今天。
此時。
這種回憶變得酸楚難受——在四年後,她終於接近華陽集團核心人物的時候。
這種接近是極度危險的,儘管她做了最壞的打算,可是真正面對時,那種從每一寸皮膚,每一隻毛孔浸入的懼意,像極地的寒冰一樣,僵滯了她的決心。
「人生而趨利避害,柳桑田,你做得已經很不錯了。」一番心理建設后,她重新振作起來。
「老闆!」她叫了一聲。
笑容僵在了臉上,後面的話堵在了喉嚨里,她靜靜看著來人,餘輝如煙籠在他的身上,從天而降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