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冬夜太長,美夢太短
咚——
芳尋從夢中驚醒,手裡拿著幾本書的鐘太傅站在她面前:「公主,今日授課已盡,快回去吧,在這裡睡久了會著涼的。」
芳尋獃獃地看著鐘太傅,兩眼還有些發怔,她揉了揉眼睛,道「老師,我做了一個夢。」
「夢,什麼夢?」
「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芳尋抬頭看他,「夢裡,我變成了一條河,一直流啊流,流過了很多地方。」
「那公主喜歡變成河嗎?」
「喜歡,河裡有許多小魚呢。」
鐘太傅摸了摸芳尋的頭:「公主啊,水太清了,就沒有魚了,但是啊,水太渾,魚也是活不下去的。」
芳尋看了看鐘太傅,道:「那我就做一條不太清也不太渾的河吧。」
聞言,鐘太傅仰頭大笑,他撫著自己的長須,道:「不清不濁,是為圓通。看來老夫這生辰賀儀送得是恰到好處了。」說罷,他把手中的書遞給芳尋。
芳尋接過:「謝謝老師。」
「快回去吧,昌源院他們正在等著公主你回去,今日公主可休假半日,課業就待明日再說吧。」
「嗯。」
「公主,您方才許了什麼願呢?」
「誒?結子夫人,您不是說願望是不能說出來的嗎?不然就不會實現了。」
「不會的,方才公主在鳳凰木下許了願,鳳凰木會保佑你心想事成的。」
「真的嗎?」
「真的。」
「那鳳凰木也會保佑您的了。」
「會的。我很想知道公主您的願望呢。」
「我也很想知道您許的願望呢。」
「那我們就交換願望吧。」
「好啊,我想以後能周遊四方,寫一本《周遊列國記》。」
「……」
「您的呢?」
「我啊,我希望,公主的願望能實現啊。」】
不知不覺,窗外的風雪已經停了,屋外一片寧靜。卡卡西突然想起了一句諺語:下雪不冷化雪冷。不然的話,他為什麼會感到異常的寒冷呢,風雪方停,刺骨的寒意已經籠罩著他。
卡卡西坐到紅楹面前,靜靜地凝視著紅楹,她彷彿靜止在暈黃的燈光里。
「殿下,」他開始說話,「也許您此刻能聽見我說話,也許只是我在自言自語。」
「在我少年的時候,我的父親,曾經名重一時的木葉白牙在盛年自殺。」
「殺死他的不是別人,就是人言。」
「他在出任務時為了救同伴而放棄了任務,使木葉受了很大的損失,這件事發生后,許多人都在指責他,說他做了損害木葉的事,就連那個被他救了的同伴也在指責他,父親受不了這樣的指責,就丟下年幼的我自殺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恨著我自己的父親,恨到不願意承認他是我的父親。」
「後來,我也遇到了類似的事情,然而我連選擇的權利也沒有,因為我根本就連救下同伴的能力也沒有,還是靠著同伴捨棄自己的命才讓我活下來的。」
「但是我這個忍者世界的敗類卻連和他最後的約定都沒能完成,我答應過帶土要好好保護琳的,但是琳最後居然是死在我手上的。」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這個世界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地獄,不管我走到哪裡,痛苦、愧疚、悔恨就跟到那裡,我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帶土出現在我面前,他在質問我為什麼沒能保護好琳?為什麼沒有遵守約定?為什麼讓琳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墳墓里?」
「那段時間,我幾乎是每天都活在噩夢裡,閉上眼睛是地獄,睜開眼睛后,還是地獄,走到哪裡,他們死去的景象都會出現。」
「再後來,我的老師也走了,原來的小隊就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為數不多的終於還是失去了。」
「活著太可怕了,很多時候,我甚至也想過學父親那樣,就能解脫了。」
「但是,只要我一摸到左眼上的這個疤痕,就會想起帶土,想起我們之間的約定,這隻寫輪眼是他的眼睛,他正在注視著我,我已經令他失望過一次了,我不能再令他失望了。」
「這傢伙是一個毛毛糙糙的人,總是能在有事情的時候遇到各種需要他幫助的人,所以他老愛遲到,並且他總是熱血過頭,很多時候都用力過猛。這傢伙很像鳴人,像到連夢想都是一樣的,帶土他,也是一個以火影為目標的忍者。」
「鳴人就像曾經的他,總是嚷嚷著要做火影,毫不掩飾自己的夢想,也從不怕別人對他夢想的嘲笑,我想,要是帶土還活著的話,說不定鳴人會很崇拜他的。」
「說起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你說這些,只是突然間想起了許多往事,只是想對你說。」
「其實我不太擅長聊天,也不太了解女孩子,很多時候你們心裡在想什麼我半點也猜不到,奇怪的是,不知道為什麼,殿下的心思我好像就能明白一點。」
「第一次見到殿下的時候,說實話,我很驚艷,殿下你真的非常的美。」
「其實私底下,我們這些上忍也會聊些八卦,大家都覺得殿下非常非常的美。阿斯瑪說,他在大名府的時候,曾經見過五大國的許多公主、夫人們,他以前一直以為你的母親是他們中最美的,直到見到了你。」
「也許殿下還不知道,大家都很喜歡你,每次給你上完課,他們都會私底下交流,每次講起你的時候一個個都眉飛色舞的,這樣又聰明又可愛的學生誰不喜歡呢?所以大家都在盡自己所能地教你,使你可以擺脫病痛的折磨。」
「其實,我也很喜歡殿下的,我非常希望,有一天,殿下能夠毫無顧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高興了就開懷地笑,傷心了就大聲地哭,喜歡的就光明正大地接受,不喜歡的就理所當然地拒絕,不用再連自己喜歡的東西也不敢多看一眼。如果有人對你指指點點,我就打到他們不敢再多嘴。」
「我真的很希望,有一天,殿下能站在陽光底下毫無負擔地綻放笑容。」
細細的雪花靜靜地堆積在窗口,風又吹了起來,殘留在碗里的湯汁已經結成一團,屋內一片寂靜。
「曾經的我非常恨自己,為什麼沒辦法救琳,沒辦法救帶土,也沒辦法救老師,甚至連阻止父親也做不到,要是我能夠更強,他們或許就不用死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是害死他們的罪魁禍首。」
「很多年過去了,我慢慢發現,不管再怎麼厲害,一個人能改變的始終是有限的。做對的越多,做錯的也越多,救過的人越多,沒能救的人也就越多。面對的越多,也就越迷茫,最後不知道究竟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到頭來也許自己堅持一生的東西只是自欺欺人的謊言,騙了自己還不夠,還想著把其他人也拽到這個謊言中,來證明自己是對的。」
「我蹣跚了許多年,漸漸懂得了一件事,人要學會原諒自己的無能。」
「許多人都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等那個高個子頂不住了,自然會有另外一個高個子頂著。但是,要是哪天所有的高個子都倒下了,誰來支撐起剩下的人呢?」
「個子再高,也有力有未逮的時候,人再怎麼能,也有無能的時候。所以才會有小隊、班級、家庭、村子,甚至是國家。該做的事大家來做,該面對的困難大家一起面對。做對了,大家一起歡笑,做錯了,大家一起承擔。」
「把什麼責任都攔在自己身上,是對同伴的藐視。」
「我用了很多年,才明白這個道理。」
「可悲的是,人不僅要承擔自己的無能,還要被他人的無能所累。在塗之國時,殿下命在旦夕,還被人利用,這不是殿下的錯,殿下也和塗之國許許多多平民一樣,是無辜受牽連的被害者。他們爭權奪利得富貴榮華,無辜的人卻要為此付出生命,殿下何辜!」
說到這裡,卡卡西忍不住伸手握住紅楹冰涼的手。
「殿下,你沒殺伯仁,伯仁也不是因你而死的,他們都是被宇城一流的人害死的。殿下就像劍客手中的刀一樣,殺人的並不是刀,而是劍客。」
砰——
呼嘯的寒風推開了窗子,刺骨的寒風立刻鑽進來。
卡卡西起身去關好窗子,這時,天光大亮,已經用不著屋內明明滅滅的燈了。
一袋營養液已經見底,卡卡西取出一袋換上。
掛好營養液袋后,卡卡西重新坐到椅子上,屋內又恢復一片寧靜。
忽然,一滴晶瑩透亮的液體映入卡卡西眼中,卡卡西睜大眼睛,他摘下護額,露出寫輪眼,反反覆復地看著,她依然雙目緊閉,那滴水依然還在她眼角,卡卡西終於確定眼前的一切並不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兩眼昏花。
他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它。
即將碰到的時候,卡卡西又遲疑了,萬一是自己的幻覺怎麼辦?
卡卡西低下頭,在離那滴液體進得不能再近處停了下來。
小小的水滴映出了他模糊的輪廓,卡卡西摘下面罩,輕輕地、珍而重之地吻上那滴帶著淡淡澀味的淚滴。
此時,霽雪初晴的窗外照進一束金色的陽光,晶瑩流轉的淚珠在淡淡的金芒照耀下,消失在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