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暑假時訾落跟著成銘章在巡演,江遇天天給他發消息,表情包轟炸,語音狂發,說等他回家。

依舊是快開學的時候訾落回到了漳城,他沒提前告知江遇,卻也知道這個時間他在哪裡。

他下了車就去到他打工的地方,前台坐了很多等孩子的家長,再往前走,能看見一間教室里有很多學生,還有幾個老師。

江遇也在其中。

氣歸氣,但還是得接人回家。

訾落一直對他打工的事耿耿於懷,江遇哪裡會不知道,過去了這麼久也沒把人真正哄好,可算了算自己的小金庫,他認真想了下,再過兩個月錢應該就存夠了。

回去的路上倆人去吃了頓飯,江遇一直笑著跟他說話,伸著腦袋誇他,最後訾落沒繃住,伸手抱住他的腰回了家。

訾落先是去看了爺爺奶奶,姥姥和外公,最後幾天待在家裡哪兒都沒去。江遇纏著他讓他彈琴,又實在想學別的曲子,抱著吉他讓訾落手把手的教他。

離開的那一天,訾落才把接下來的打算告訴他。

今年成銘章的巡演都在國外,訾落還要上課,不可能全程跟著,只能挑著去幾場,江遇聽了后沉默幾秒,抱著他笑著說,我的男朋友是個鋼琴家啦。

訾落沒說話,他看出了江遇眼中沒有一絲笑意。

國慶的時候錢差不多存夠了,江遇辭掉了助教的工作,空閑之餘繼續給季望補習。訾落在成銘章的琴室排練,放假沒有時間回來。

於是江遇又買了站票咣當咣當八個小時去了A市。

這兩年來他多次以實驗室為借口偷偷從漳城坐車去A市,徐美音並沒有發現他撒謊,江遇也逐漸沒當回事兒。他以為這一次還能矇混過關,卻在假期快結束回到家時,發現家裡狼藉一片。

茶几四分五裂,地上是碎了的茶具,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其他東西,地上的水漬一直蔓延到客廳門口,慢慢滑向了他的腳邊。

碎掉的玻璃塊旁邊坐著頭髮凌亂的徐美音,她聽到聲響,雙眼通紅朝他看過來。

母子倆僵持了幾秒鐘,徐美音猛地起身撲過來,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去哪兒了!」

這一句咆哮,還有眼前的這一切,足以讓江遇明白是因為什麼。他沒說話,餘光看見了余老太從屋子裡走出來。

她耳朵不好使,但眼睛還看得見。老人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問徐美音,沒人理又去問江遇。江遇過去扶住她,臉上火辣辣的疼還未消,提高了聲音:「沒事,您進屋睡會吧。」

老人走兩步停下來,又問他怎麼了。

江遇哄了好一會兒才把人哄進屋裡,沒理會暴走的徐美音,走去客廳把碎掉的玻璃一塊塊撿了起來。

「我在問你話!你這幾天上哪去了?還收拾東西走的,你是不是想離開這個家?」徐美音站在他身後,形象全無,「你去找誰了……你去找誰了?你別忘了我才是你媽!」

江遇手裡握著一塊玻璃,盯著地上碎掉的小光點。

徐美音還在一旁大吼著,像癲狂般:「白眼狼!白眼狼!是我把你養這麼大的,跟她有什麼關係?!你現在覺得這個家不好就想認親娘去是不是?行,你去了就不要再回來……你哥,你哥他……」

不拿掃把和垃圾桶解決不了這一地的玻璃,江遇腳步一轉朝門外走去,徐美音以為他真的要離開,一把抓住他,跪在地上:「別走小遇,你不能走,媽求你了……媽就你一個兒子了,你走了媽怎麼辦啊,她,在你剛出生的時候她就把你扔掉了,她有什麼好啊,你別去找她,媽求你了……」

她眼角落了淚,哀求的模樣和剛才的發狂判若兩人。

江遇壓下了喉嚨間湧出的酸楚,看著這個年紀已經快接近六十歲的母親,她這輩子一直在賺錢,為這個家操勞,沒有一天可以好好休息過,可到頭來卻是親生兒子早逝,丈夫因病搶救無效離世。

只剩下一個沒有血緣的他,兩個人在一起勉勉強強算個家。

江遇握緊了拳頭,慢慢蹲下去扶住了她:「我不走。媽,您放心。」

他聲音很輕,看見徐美音在他面前哭紅了雙眼,頭髮還亂糟糟的,伸手幫她捋了下:「……我只是去找了落落,沒去別的地方。」

徐美音抬起頭狐疑地看著他,江遇接住她的目光,感覺到手指尖冰冰涼涼。

他知道,徐美音在害怕他去找了親生母親,所以暫時不會思考為什麼他會去A市找訾落。

他也是猜中了這一點才選擇說了實話,因為現在徐美音已經沒心思考慮其他。徐美音在害怕他丟下她,而在這種情況下,他還在盡全力保護著他和訾落的關係。

看,他多壞啊。

這次過後徐美音管他管得比以前更嚴,一天見不到他就神智不清醒,一直喃喃著他的名字,后又加了句不能走。

江遇很長時間都沒和訾落見過面了。

在這段時間裡他失眠越來越嚴重,常常呆坐在床上等天亮,旁邊是十幾個煙頭,早晨胃開始痛,去衛生間什麼也吐不出來。

抬頭看向鏡子里的那張削瘦死氣沉沉的那張臉,江遇想的卻是,還好訾落見不到他。

結束了下午的課江遇回到百花街,收到了一個巨大的包裹,雖然大,但是很軟,他從代收點一路抱回了家。

他避開了徐美音回了屋,拆開后看見了一個巨大的哆啦A夢公仔,發貨地點顯示A市,訾落住的那個小公寓。

直覺使他伸手掏了掏哆啦A夢的口袋,果不其然摸到了一個小小的盒子,打開后,一枚戒指映入眼帘。

還附帶了一個小小的紙條,那是訾落的手寫字跡:我的江遇要天天開心。

一股強烈的撕裂感從心底湧出,一瞬間傳遍四肢百骸,他撐不住的跪倒在床邊,咬住下唇,下巴卻抖動得厲害,眼淚模糊了那句天天開心。

真的好簡單,可是原來真的做不到。

他的手再次伸向那個口袋,再也壓抑不住那痛苦的喘息,手指死死抓住了戒指。

「能不能,給我一個竹蜻蜓啊,我想去他身邊。」他聲音顫抖著,小小的,帶著悲涼,帶著衝破了頭腦的想念,「我只想去他身邊……」

我只想去有訾落在的地方。

只想去有訾落在的地方。

……

江遇很少再接過訾落的視頻通話,他坐在昏暗的房間里,以「不方便」為由,拒絕了訾落一次又一次。

訾落也從來沒追問過。

又一年的秋末,街道上落滿了枯黃的枝葉,秋風瑟瑟,伴隨著一場徹骨的細雨,宣告著冬日即將到來。

三百在床邊趴的老實,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床上躺著的人,江遇身子蜷縮成一團,懷裡抱著熊娃娃在發獃。

過了幾秒后,他把手抬了起來,盯著那枚戒指看了會兒。

當訾落的聲音從錄音娃娃中傳出來時,三百一個激靈伸直了腦袋,帶著鈴鐺跟著響。江遇轉頭去看他,愣了那麼一會兒:「三百?」

三百盯住他手裡的娃娃,歪著腦袋好奇地在看,似乎在等待訾落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你也想他了是不是?」江遇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輕嘆了聲,「我也想……特別特別想。」

訾落結束了一場巡演,這段時間太忙太累,一直沒休息好,半夜下飛機時被A市的冷風吹得清醒不少。他跟成銘章說了再見,打車回租的小屋。

拿出鑰匙準備開門,低頭看見門縫裡透著隱隱的亮光。

一道頎長瘦弱的身影站在偌大的落地窗旁,背對著光,和窗外的黑夜幾乎融為了一體。

聽到聲響,那人慢慢轉過了身。

隔了幾個月再次相見,兩個人一個站在門口,一個站在屋裡,在橙黃色的燈光中對視了足足三分鐘,空氣彷彿都跟著凝結,沒有人先開口說話。

門被關上,訾落把行李放在一旁,發覺上場時都穩得不行的雙手此刻卻有點抖,他五指蜷縮站在那兒,直到被人從身後抱住。

江遇把臉埋在他背上,悶著聲音說了句對不起。

訾落沒說話。

「我知道你不愛聽,可我還是要說。」江遇的手臂越收越緊,貪婪地呼吸著屬於訾落的氣息,「我趁我媽睡著后偷偷跑來的,你真的打算不理我嗎?」

他這麼說著,手上的力道卻沒松半分,訾落掙脫不了,身子猛地鬆懈下來倒在了他的懷抱里,一出聲嗓音居然啞著:「……被阿姨發現怎麼辦。」

「不會的。」江遇說,「明天一早離開就行了。」

訾落看著牆角斜射進來的一道月光,沉默幾秒后:「也不用跑這一趟,我本來打算這兩天就回去。」

「不一樣。」

訾落不出聲,又聽見江遇重複了一遍:「那不一樣。」

這回訾落使勁兒掰開了他的手臂,轉過身去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但夜燈的光太暗,他只能看到江遇亮著的一雙眼睛和模糊的輪廓。

刺眼的燈光猛地亮起來,江遇還無法適應,一瞬間閉上了眼睛。再睜眼時,看見訾落皺著眉頭緊緊盯住了他。

江遇卻笑:「怎麼了?不認識我了啊。」

訾落沒理會他的故作輕鬆,抬頭捧住了他的下顎,仔仔細細端詳了好一會兒:「……照顧好自己很難嗎?」

江遇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和他面對面對視著。

「你瘦了太多。」訾落說,「你什麼事情都不跟我說。」

「沒什麼好說的。」停了片刻,江遇才繼續說,「這種事有什麼好說的,沒什麼大不了。」

訾落看著他笑了,重複了一遍:「沒什麼大不了?」

「對。」江遇看著他的雙眼,「你覺得那些事能壓垮我嗎?我現在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

僵持的氛圍溢滿了整間屋子,把他們從上到下包裹住,訾落偏移了視線不再看他,呼吸輕,表情淡,看不出心裡所想。

最後江遇去握他的手,輕聲道:「好了,好不容易見一次面,你捨得我們這樣嗎?」

「我也不想這樣。」訾落頓了頓,「我只是想讓你對我坦誠,可你從來不聽話。」

江遇心往下沉了沉,用力抓緊了他的手指,摩挲著那枚和他一樣的戒指:「說了也沒用,說了也解決不了,多大點事,我一個人承受就行了,我不想讓你也受到影響。」

「影響,」訾落喃喃著,「從小到大你什麼事我不知道,要說影響,從記事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被影響了。」

江遇拉著他的手猛地一松。

「可我不覺得影響了我,江遇。」訾落轉頭看他,「你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你的喜怒哀樂,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訾落看著他顫抖的眼睫:「這一部分永遠不會被剝離,我希望你明白。」

江遇深深地皺了下眉頭,覺得心一陣一陣的疼,他低頭看著兩個人纏在一起的手指,小聲地說:「對不起。」

訾落深深呼吸:「……我是真的不愛聽。」

「哦。」江遇聲音依舊悶悶的,帶了點委屈,「我不說了。」

訾落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被他打敗似的嘆了聲氣,在夜裡熬了碗粥,兩個人坐在落地窗前喝下。

「江遇。」

「嗯?」

訾落輕聲道:「把煙戒了吧。」

屋裡留著夜燈的光,彼此都沒有睡意,一直到天亮也沒有人再開口。

江遇說是一大早就走,但還是沒忍住磨磨蹭蹭待到了中午,兩個人一起去了趟超市買了菜,回了小屋一起做飯,期間他趁訾落不注意時偷偷打了個電話。

這次的他進了站口一步三回頭,訾落站在原地看著他,沖他揮了揮手,沒說其他。

高中那幾年江遇總想著時間能走得快一些,那樣他就可以和訾落一起離開了。上了大學的前兩年他也在想,時間能不能快一些,再快一些,那樣,他就可以考研來到A市了。

可現在看著訾落笑著看他的面容,江遇突然想讓時間停下。

打算的事情總是好的,當初的信誓旦旦逐漸被實現磨滅,這幾年裡他們兩個人的生活都發生了巨大變化,是漸漸都不了解的事情將他們兩個人越拉越遠,他不敢想,訾落會不會像現在這樣,每次回頭,都會離他更遠一些。

回到漳城已經接近傍晚。

江遇小心翼翼走進院子里,沒聽見什麼聲音,客廳里依舊是離開時的模樣,他提著的心這才稍稍放下了些。

再轉身時,他卻看見徐美音正坐在他書桌前,桌子上攤開了很多他和訾落的照片,還有這幾年去A市來回的厚厚一沓火車票,但最讓他瞬間感到血液倒流的,是那枚玉。

……訾落送給他的另一半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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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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