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樓下方勻大吵大嚷的,不知道在叫著什麼,其中參雜著於凱峰「哈哈哈」的笑聲。青羚感慨,這麼多年過去了,方勻還是那麼「有活力」,不管多大年紀,隨時都能被他們於總一秒激怒。
青羚將熱好的牛奶和切好的水果端進方傾的卧室,只見剛洗過澡的兒子頭髮還沒幹,鋪滿了白白的枕頭,歪倒在床上睡著了。這小孩兒平時總是精力旺盛,回來見到自己之後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講述他的赫特島奇遇,這會兒卻乏的不得了,大白天的竟然不用哄就睡著了,彷彿終於安下心來,只一會兒工夫,就睡得臉蛋兒微紅,鼾聲陣陣。
床頭上的「好朋友」小羊肖恩似乎不受寵了,掉到了地上,青羚撿起這毛絨布偶,看到肖恩的老巢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黑色皮質的足球,是方傾這次回來手裡一直捧著的那個。
青羚摸了摸球上面的凸起,這一道道的,不是輪胎印嗎?他正思索著,睡夢中的方傾卻好像是感知到了似的,翻了個身,把球往自己懷裡攬了攬,又沉沉地睡了。
到了做午飯的時間,傭人們詢問菜單,青羚走下樓去,見於凱峰已經走了,奇怪道:「你沒留他吃飯?」
「哼,」方勻掐著腰,走到青羚面前牽著他手,把他拽到自己身邊沙發上坐著,他臉頰微微紅潤,酒氣熏天,「老子沒給他打出去就不錯了,還留他吃飯。」
青羚轉過桌子上空了一半的酒瓶子:「他不是讓你戒酒嗎?怎麼還送你這玩意兒。」
「他黃鼠狼給雞拜年!」
「噢,」青羚忍住笑,「他看上雞的什麼了?」
「雞崽兒唄!」方勻把鞋踢了,橫過身子,頭枕在青羚的大腿上,腳舒服地放到另一側沙發扶手上,把於凱峰交代的兒子犯下的罪行,向青羚複述了一遍。
青羚噗呲一聲笑了:「這小海小時候就偷過咱們孩子一次,你忘了?咱倆還趴在地上找呢,那時他也就才三歲多點兒。」
「我納悶的是,咱孩子竟然答應那混小子了,他說要嫁給他!」方勻憤憤不平道,「平時我多抱會兒他就躲開。剛才他跟你說了嗎?」
青羚笑道:「說了吃什麼喝什麼玩什麼了,就是對這事隻字不提,他啊,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都是你,幹嘛把孩子送去。」
「他看到尹桐就抱住不撒手了,我也沒辦法呀。」
「那小不點兒到處給他們兒子說媒,你還看不出來,天天嘻嘻笑著,方醫生方醫生地叫著,其實早被於凱峰教壞了。」
青羚一下下給方勻按著頭:「我聽你這意思,不想咱們孩子嫁到他家?」
「不是不想」,方勻被按摩地舒服閉上眼睛,「我們Art所有人跟於總的關係,都是生死與共。」
「噢,命都可以交給他,但是兒子不能嫁到他家。」
方勻睜開眼睛,看著青羚:「於總這人吧,是水星極少見的藍種人,這種基因現在幾乎絕跡了,接近頭狼的矯健、敏銳、聰明,有領導才能,你看他那倆孩子的眼睛,也是墨藍色的深瞳。」
「那不是挺好嗎?」
「好是好,可你想想,這種基因為什麼在水星幾乎絕跡?就是慧極必傷的道理。狼都是孤獨的,這種人從基因上說都是野性未泯,陪在於總身邊的每一天,我都覺得他要造反,我們戰友們私下也都討論過,要是沒有尹桐,他早反了。」方勻輕輕吁出一口氣來,過往那些腥風血雨的畫面,像是已經離開他們很久了,可是在夢裡,槍聲、炮聲、殺戮時飛濺的屍塊,雨中蜿蜒流淌的血河,還是那麼清晰。
「可是藍種人專情啊,就像於總,一個徹頭徹尾的『桐性戀』,是萬里挑一的忠貞吧,這從Omega的角度來說,也許超過了別的家國天下所有的大道理,Omega終其一生受信息素所困,總要有一個最好的愛人,陪著度過一個個難堪的發情期,這麼說來,英雄又怎麼樣?叛徒又怎麼樣?最後還不都是一樣,同生,或者同死。說到基因,我的基因豈不是更差,Omega爸爸是水星第一貪官烏蓮,beta爸爸是水星第一反賊翟晨……」
方勻一時失言,連忙找補:「別說了,我爸還是水星第一種馬呢,誰怕誰啊,咱們強強聯合,生的孩子……」
青羚看方勻說不下去了,便低頭吻了一下他的額頭:「我真的覺得於總很好,尹桐又那麼善良,他們的兒子一定不會錯的。」
青羚與方勻看事情的角度完全不同,方勻想的是孩子們未來事業的發展,青羚則專註於婚姻是否幸福和諧。
方勻發現自己竟然說服不了他,開始借著喝了酒壯起的膽子,耍賴起來:「切,說你偶像你不樂意了是吧,於總啥都好,於總的兒子帥,於總NO.1,行了吧?」
青羚不客氣地扇方勻的頭:「八百年前的醋你也吃,你腦袋在我懷裡還敢胡說。」
「就算一定要挑一個,」方勻哼哼唧唧道,「我也要小兒子做我女婿!」
「為什麼?」青羚納悶道,「他家大兒子更穩重吧,瀚洋是長得好看,可Alpha太好看可不是什麼優點,你喜歡他啥?能在窯子里給你討酒喝?」
「不是說好了不提那事嗎?」方勻支支吾吾道。
青羚手上不停,又打了兩下他的頭:「你帶於總的兒子們去逛窯子,他知道嗎?別的Art戰友帶他們去打獵,去騎射,你倒好,帶他們去見那種世面!」
「我真不知道那是什麼店,我只是帶他們去吃烤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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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去年中秋,於凱峰在方勻那裡掛了號,讓他給尹桐做一年兩次的例行體檢,尹桐見兩個孩子正好在家無事,就帶著一起到東區醫療研究中心,方勻的醫院裡去。
等待血檢報告的兩個小時里,青羚來醫院給方勻送飯,看到尹桐在這兒,就高高興興地拉著他去做什麼「全方位皮膚深層護理」,那地方都是Omega,Alpha男孩去了不方便,尹桐只好把兩個孩子留在醫院。
方勻在做一個小型手術,剛脫下防護服,摘了帽子,洗了手,就聽護士們大呼小叫道:「不好了!著火了!」
方勻衝到案發現場,只見於浩海拿著滅火器,踩在桌子上,臉上都是黑灰印,尹瀚洋跌坐在一旁,眼淚汪汪的,頭髮烤糊了一片。
「你不知道多好笑,」方勻想起這事還不禁莞爾,「我到現在都沒破案,他們燒了的那間屋子裡都是試劑瓶,正在做對流脈衝實驗,那裡面的液體有紅有綠,我猜他們是想試試混合別的顏色的液體進去會發生什麼,沒想到砰的一聲炸了,桌子上的文件全燒著了。」
「沒破案?」
「是啊,當時火已經被小海撲滅了,好在沒傷到兩個孩子,兩兄弟互相說是自己乾的,對方沒有參與,我故意嚇唬他們,去調房間的監控器,結果你猜怎麼了?」方勻問道。
「監控器壞了?」青羚問。
「監控器竟然被燒壞了,」方勻說,「火只蔓延到桌子附近,監控器在對面牆上。」
「也就是說火著起來的時候,一個孩子滅火,一個孩子爬到牆上摘掉監控器,扔到了火里,消滅罪證。」
「是的,我衝過去的時間很短,也就幾分鐘,」方勻道,「我問來問去,都沒判斷出來到底是誰幹的,然後……我就帶他們出去吃飯,心想灌他們一點兒酒,看他們招不招。」
「這也是你喝酒的理由???」青羚啪地一下拍他的頭,「我看你就是饞酒了。」
「沒有,」方勻委屈道,「我看是一家新開的店,就帶他們進去吃烤肉,當時天黑了,有人在打鼓,有人在跳舞,一堆情侶在蹦迪,瀚洋也上去蹦,那些Omega看他好看,就把絲巾都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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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這誰家小王子這麼漂亮啊,」一個身材火辣的青年微微敞著衣領,低頭按住了正在跟著節奏亂蹦的尹瀚洋,「給我香一口唄。」
尹瀚洋朝他笑了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那你得請我爸爸喝酒。」
「哈哈哈,行啊,你要哪種啊?」
尹瀚洋跳到吧台上,去看那些五顏六色的酒瓶:「那個,還有這個!」
方勻把七檸氣泡酒推給於浩海:「喝點兒。」
「叔叔,我們不能喝酒,」於浩海把酒杯按住,「這裡音樂太吵了,我們出去吧。」
「沒事,我不告訴你爸,哈哈,別一本正經的,你爸,我說的是你Alpha老爸哈,私底下除了嫖,什麼事都敢幹,」方勻湊近於浩海,「你告訴叔叔,火是不是你弟弟放的?」
「真是我放的,我弟弟膽小。」
方勻看著正踮腳叭地一聲親在一個Omega側臉上的尹瀚洋,笑道:「我看他膽子可不小。」
這時,一位服務生腳步婀娜地走了過來,上了一瓶貝爾柑橘(Minneola)和西柚威士忌,嫵媚地對方勻說:「那位先生請的。」
方勻抬眼一看,那Omega正拉著尹瀚洋在熱舞,一邊跳一邊對他說:「小帥哥,長大后帶我出去好嗎?」
尹瀚洋抬頭笑道:「好啊。」
他長得白,有著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嘴角一側有個小小梨渦,柔黑的頭髮,活脫脫一個迷你的尹桐,又偏偏是個Alpha,極是討人喜愛。
方勻哈哈一笑:「這孩子孝順啊,還知道給我們討酒喝,來來來,浩海,咱們幹了!得嘞,我可是比於總先喝到他兒子給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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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到此結束,接著就是於浩海看事態愈演越烈,方勻喝得酩酊大醉,不斷有路過的Omega去扒拉方勻,於浩海只好從方勻兜里翻出手機,給青羚打電話。
「你知道小海怎麼說的嗎?」青羚笑道,「他說,『方夫人,快來啊,這裡有很多Omega,他們要把方叔叔抓走』。」
方勻悶聲笑了起來,笑得肩膀顫抖。
「咦,不對啊,這件事應該不會促使你更喜歡瀚洋吧?」青羚納悶道。
「直到你來接我們,我們在那裡待了接近兩個小時,」方勻認真起來,一字一頓地告訴青羚,「整個過程,浩海滴酒未沾。他才多大啊,在那種環境下,嘖嘖,我總覺得,他自律的不像個孩子,這反倒讓我害怕,他爹於凱峰是恣意妄為,但也是個洒脫的人,把欠揍二字寫滿全身;瀚洋也是隨了尹桐的性子,憨直也簡單,只有浩海……浩海,他真的讓我覺得可怕……」
青羚不再說話,用手指一下下梳著方勻的頭髮,方勻被擺弄好了,聲音越來越小,不一會兒就睡著了,昨晚他站了五個多小時,給別人做手術。傭人們來叫用餐,青羚輕聲說:「醒了再吃吧。」
那天後面的事,方勻已經喝得斷片了,完全不記得,青羚開著車,去接方勻這個酒鬼和兩個孩子回家。
夜風徐徐,尹瀚洋坐在後座,打開了後車窗,將手裡的Omega們給他的絲巾,全部扔到了窗外。
「怎麼不要了?不是送你的定情信物嗎?」青羚笑著問道。
「他們是什麼貨色啊,我才不喜歡。」尹瀚洋嫌棄地拍了拍手,彷彿想把沾染到手上的氣味拍掉。
青羚不由心驚,他在尹瀚洋那精緻的小臉上,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輕蔑,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來自他的父親——於凱峰式的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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