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事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在遠方...」早上5點整,鬧鐘準時響起。
這還是收錄在徐晨早年發行的一張專輯里的歌。思語是個戀舊的人,鬧鐘鈴聲和來電鈴聲這麼多年都怎麼沒換過,就算換歌也都是在徐晨發行的那些專輯里選。
洗漱完收拾行李,化了個淡妝,拿上房卡準備去前台退房。她剛鎖上門,徐晨也正好從隔壁房間出來。20多年了,他眉宇間多了幾分英氣與成熟,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帥氣。思語不否認,當年她一眼就喜歡上徐晨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因為他長得帥。
「早啊,Amy昨天定的車一會到樓下,跟我一起去機場吧。」徐晨的語氣很溫柔。
「好啊,老闆給我省了打車的錢,我求之不得。」思語一點也不客氣,其實她心裡是很高興的,只是面上不好直接表露出來。
「果然是土生土長的C市人,幹什麼事都是精打細算的。」徐晨調侃到。
「徐總,您這種已經實現財務自由的人,當然理解不了我們這種底層打工者的心酸。像我們這些在上海北京這種寸土寸金的大城市打拚的人,可不得能省則省。」雖然掩飾得很好,但思語的話中卻透著幾分無奈和辛酸,不過她不知道徐晨有沒聽出來。
她當然不知道,其實徐晨對她的經歷很早就瞭然於心。當年他一直不理解思語為什麼會離開待遇優厚的外企,去到他那個小工作室做一個普通的創意專員。
以她的學歷和資歷,何愁找不到更好的平台施展自己的才華。一番調查后他才知道,這個平日里話不多的女孩,內心所有的堅韌和執著,全都是因為他。
「這是對星晨給你的待遇不滿了?下個月開始,給你漲薪20%怎樣?回去我讓Amy跟財務報備一下。」錢對於如今的徐晨來說,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如果思語有這方面的需求,他自然也會答應。
「老闆的心意我領了,但俗話說得好,無功不受祿。不明不白這麼大幅度的給我一個人漲薪水,對其他員工也不公平,我只要我應得的那部分。」說辭雖然官方,但思語真的很開心。不完全是因為徐晨願意給她加薪,而是這麼多年,她終於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徐晨的一句認可。
多少次,她都想好想告訴他,「徐晨你知道嗎?我那麼努力的讓自己變成一個優秀的人,就是為了站在最顯眼的地方,讓你看到。」
然而那時候,思語還不在北京,還在為考C大的研究生奮筆疾書的努力著,還在為自己到底考不考得上C大而痛苦糾結,而那段最艱難的日子,她就是靠著對徐晨最執著的愛和對北京最深的執念熬過來的。
有時候思語都覺得自己挺「沒用」的,哪怕徐晨只對她溫柔一點點,她都能開心一整天。他笑起來的時候,她就覺得全世界都亮了。
坐車到機場,大清早的困意還沒完全散去,一路上兩人並沒有交談太多。坐早班飛機的人比較少,到機場后,Amy幫他們換完登機牌,過完安檢就直接去候機廳候機了。到達候機廳的時候,離他們這趟航班起飛還有差不多40分鐘。坐不住的思語先起身,走到候機廳的大玻璃窗前,若有所思。
「一個人站在這裡想什麼?」徐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她身旁,還順帶給她帶了杯COSTA的黑咖啡。
「沒什麼,只是覺得時間過得有點快。15年前我剛到北京,剛到C大讀書的日子,還記憶猶新,後來我留在北京工作,再後來,加入星晨。將近半生的青春,都給了北京這座城市。記得6年前我加入星晨的時候,整個公司也就200來人,如今,星晨都已經在香港上市了。」思語不無感慨,青春里最好的那些年,她都毫無保留的獻給了北京這座在她眼裡金光閃閃的城市,還有她最愛的徐晨。
「的確,世間最留不住的就是時間,一轉眼我也出道20多年了,當年我還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音樂學院的學生,啥也不懂就去參加了個歌唱比賽,想著上個電視露個臉啥的還挺有意思,誰知道自己誤打誤撞的進了總決賽,最後竟然還進了全國三強。講真,現在想起來,我自己都不太相信這是真的。」徐晨也跟著回憶起了自己剛出道那會的時光。
「那年我第一次在電視上見到你,就覺得這個男生方方面面都符合我少年時代對夢中情人的所有幻想。你長得帥,歌又唱得好,性格也好,還特別上進,特別努力。我當時就覺得,這個男生將來一定會在樂壇大有作為。事實證明,我當年眼光真的不差,我喜歡了20多年的人,果然是出類拔萃的優秀。」自徐晨出道起,思語就一路陪著他走到今天,她一點也不掩飾自己內心對徐晨的欣賞和仰慕。
「當年喜歡我的歌迷確實不少,不過你算最特別的了,能從我的『粉絲』變成我的下屬,還成為了星晨的中堅力量。小語,你說我要不要去競選個年度勵志偶像,帶領粉絲成為人生贏家的那種?」徐晨忍不住笑出聲來。
「Bingo!我覺得這個提議非常好,說實話,認識你之前,我其實對娛樂圈、媒體什麼的都一無所知。我家裡那些人,不是朝九晚五的公務員,就是混國企吃大鍋飯的,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一個和這行沾邊的人,而我偏偏陰差陽錯還無師自通的進了這個圈子。是不是挺不可思議的?」除了身邊幾個「鐵磁兒」,她還是第一次跟徐晨說起自己的個人經歷。
「你這叫——不走尋常路。不過,你要說你入這行完全都是為了我,我還真受不起。」徐晨其實多少知道一點她的心事,但還是顧及她的面子,沒說得那麼直白。
思語接著說,「我不否認,來到北京,是因為北京有你;也是你給了我最直接的入這行的理由,但說實話,我很愛自己從事的工作,我也喜歡北京這座城市,喜歡星晨。我從來都是一個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的人,如果這輩子不能做我喜歡的事,不能嫁給我愛的人,就算活到100歲,我也不會開心。可是我爸媽,永遠都不能理解我的選擇,從小到大,在他們眼裡,好像我做什麼都是錯的。」
「我爸媽是那種美名其曰有『正式』工作的體制內公務員,也就是所謂的收入穩定,旱澇保收,還有社會地位的上層人。在他們眼裡,我去再好的公司,拿再高的薪水,跟再好的團隊、老闆合作,也都是沒有工作、給人打工沒有身份地位的無業游民。」思語有些委屈的說到。
「的確感同身受,當年我也是跟我媽博弈來著,我媽不反對我喜歡音樂,但她也只認同我把音樂當成一個業餘愛好,然後找份穩定的工作。可我知道自己當時的成績,完全就不是讀書的料。我就跟我媽說,與其上一個不入流的大學,還不如考個音樂學院,以後去做職業歌手。你是不知道,我媽當時都快炸了,也是死活不同意我走這條路,不過我爸還好,他一直挺支持我的想法的...」徐晨笑著說到。
思語喝了口咖啡,無奈地說到,「看來全世界的媽都差不多,當年我為了留在北京,每天跟我爸媽吵架,吵到心口都是痛的。你比我好點,至少你爸還支持你,再說你是個男生,在外面闖闖也沒啥。我不一樣,我是個女生,哪怕我學歷再高,見識再廣,能力再強,我爸媽也只想讓我回家考公務員或者當個小學老師,差不多年齡就結婚嫁人生子,一輩子柴米油鹽...」
頓了頓,她接著說,「你跟他們說夢想,他們說你幼稚;你跟他們說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他們說你會撞得頭破血流;你跟他們說你想做自己喜歡的事,他們說你不務正業...這就是三觀不一致,話不投機半句多,你懂嗎?」
「尊敬的各位旅客,您乘坐的香港飛往北京的CA3318次航班即將起飛,請帶好您的行李,依次排隊登機……」徐晨剛想說點什麼,機場廣播卻打斷了他剛要說出的話。兩人只好結束攀談,先拿上行李登機,徑直到商務艙落座。
「出差這麼多次,我還是第一次坐頭等艙,謝謝老闆。」
徐晨笑了,「回去我得立馬讓財務給你加薪了,要是落個不體恤下屬的罪名,我不得冤死。」
「得了吧,您是什麼樣的人,大家都一清二楚。」思語才不相信他這套說辭。
「點到為止哈,對了,小語,咱們剛剛聊到哪了?」徐晨接著問到。
「啊?我想想...我說我和我爸媽永遠都沒法在人生追求的問題上達成共識。哪怕我歷經千辛萬苦,考到C大,拚命要留在北京,他們也只想把我拽回去。我爸媽永遠都不會明白,我努力了多少年,就為了跳出我厭惡的圈子,就為了來到北京...」
「徐晨,你聽我說,我騙不了自己,這些年我好好讀書努力工作,我所有的付出,都是為了來到你的身邊。這麼多年了,我依然很喜歡你,只比當年多,不比當年少...至於昨天,我沒有直接答應你的告白,也是有原因的。」思語想了很久,終究是說出了這麼多年深埋在心底的那些話。
「沒關係,我尊重你的任何決定和想法。你也不要太有壓力,但也希望你不要故意躲著我,ok?」徐晨從來都是這麼通情達理。
「謝謝,你從來都是我當年認識的,那個最好的徐晨。當然,打死我都不敢跟我爸媽說我的真實想法,如果他們知道,我是為了你要留在北京,我爸媽當年估計都不會准我報考北京的學校,更別說讀C大了,我這人生估計都得徹底改寫。」思語說的都是大實話。
「哈哈哈...我有這麼可怕嗎?其實話說回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叔叔阿姨包括我爸媽那一輩的人,他們的認知和接觸的事物都比我們要局限很多,你又是獨生子女,還是個女孩,他們當然是希望你,有個穩定的工作,按部就班的結婚生子,不求你賺多少錢,平平淡淡就好。一個女孩子,孤身一人背井離鄉的在大城市打拚,肯定是很辛苦的,爸媽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過得輕鬆一點。」不得不說,年長她幾歲的徐晨,看問題確實更長遠,也更成熟。
「這些道理我不是不懂,可是我爸媽,從來就沒有真正的了解過我。他們根本不知道我要什麼,只想著把自己的觀念強加給我,也從沒問過我想過什麼樣的生活,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我只想做自己喜歡的事,就算是結婚嫁人,我也要嫁給我愛的人,是不是?我知道我自己要什麼,如果我是那種只想過安穩日子的人,我當年那麼努力考C大來北京幹啥。」思語說著也有些激動,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她在徐晨面前竟然有些失態。
「好了,開心一點。那些事都過去了,那這些年你跟家裡關係有所緩和嗎?叔叔阿姨如果知道你現在工作順利,在北京過得也還不錯,應該也能試著理解你了吧。」徐晨關心的問到。
思語搖了搖頭,「還不就那樣,我跟我爸媽,在價值觀的問題上,從來都是誰也不認可誰。在他們看來,我不談戀愛不結婚不生孩子,工作做得再好都沒用;更何況在他們眼裡,從來都看不上我這種在私企混飯吃的,他們那輩人你知道的,從來都覺得,公務員、老師這種職業才叫真正的有工作,吃國家飯的就是比跟資本家打工的人高人一等,這是他們骨子裡的觀念,改不了的。老闆,我是不是跟你說太多了...我沒別的意思哈,今天話好像有點多...」
「沒事的,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再說我上學的時候也有過和你相似的經歷,將心比心,我能理解你的難處。現在我也終於知道,為什麼你總說更願意待在北京,而不想回C市了。」徐晨說得很真誠。
「哪個在外打拚的人會不愛自己的家鄉?但我是真的不想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價值觀的問題,跟我爸媽一而再再而三的吵架,都吵了10多年了,他們樂此不疲,我心累啊。說真的,我回C市唯一的一點盼頭,就是去和我當年實習時候的老闆敘敘舊,就是我昨天跟你說的那個朋友,很資深的媒體人,以前在我們C市的很著名的那家傳統媒體工作,後來自己創業。如果回C市,我一般都會跟他喝杯茶聊聊天,這樣能緩解我的抑鬱,天天在家跟我爸媽吵架,我會精神崩潰的。」思語又變得激動起來。
「好了好了,別想不開心的事情了,看時間飛機應該馬上要起飛了,你先補個覺,落地我叫你。」徐晨沒有再多說什麼,家務事什麼的,他也不好多說。
「被你一說我還真困了,我先休息會,到北京你再叫我。」思語說完倒頭就睡。
要說以前,徐晨還只是對思語「屈才」來星晨工作的原因感到好奇,而現在的他越發覺得,這個女孩看似柔柔弱弱,實則比他想象中還要堅韌和篤定,她在北京這些年,背負的來自家庭世俗等各方面的壓力,也遠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想起自己上高中的時候,也因為個人的發展方向,人生追求這方面的問題跟家裡產生過分歧,他媽媽當年也是很不支持他走職業歌手這條路,覺得唱歌最多當個業餘愛好,如果用來謀生,聽著就不靠譜。
不過後來,他媽看他那麼堅定的態度,再加上她也覺得,與其讓自家孩子讀個爛學校,還不如正兒八經讀個音樂學院,所以慢慢的也就不再那麼強烈的反對他報考藝術院校,走音樂這條路了。
今天思語跟他說了這麼多,他自然是感同身受的。不過他父母到底還算開明,看他後來在事業上發展得也還不錯,還成立了自己的公司,索性也就理解他的選擇了。而思語明顯沒有他這麼幸運,他也不是本地人,也是背井離鄉靠自己一路走過來的,所以他能夠想象,也更能理解當年思語的不易。為了來北京,一點點打拚走到今天,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竟然還是她一次次跟家裡據理力爭的抗衡換來的。
徐晨是選秀歌手出身,之後長期在華語樂壇發展,基本上是保持每年至少一張唱片,個人巡迴演唱會每年開2-6場左右的工作節奏。後來他和前經紀公司和平解約,開始自己做工作室。
實體唱片和演唱會的工作方面依然是他的主業,但如果有很好的劇本找上門,他也不排斥在做好音樂的同時,參演幾部電影或者電視劇,有時候還會接拍一些時尚雜誌的封面廣告,出席一些中小型商演活動。
因為藝人職業的特殊性,從他出道開始,喜歡他的歌迷就不少,他是以歌手的身份出道的,所以這麼多年他一直堅持自己做音樂,做唱片,開演唱會,也始終堅持著自己最初的音樂夢想。
很久之前,他就讓Amy對思語做過相關的背調,但如果不是思語剛剛親口告訴他一些事,徐晨大概也不會想到,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竟然影響了一個仰慕他的「鐵杆粉絲」這麼多年,從C市到北京,從星晨一個普通的創意專員做到總監,一步步成長為星晨最有潛力的中層以及他最得力的下屬。
徐晨開始以為,思語只是單純的喜歡他甚至是盲目地迷戀他,所以才頭腦發熱來星晨應聘,如果她真的是個極端的「粉絲」,他是絕對不會允許她留在自己公司的。任何一個藝人的工作室或者影視公司,都不會招一個瘋狂迷戀自己的人當員工,影響工作不說,還會給自己招來一堆麻煩。明星工作室堅決不錄用「腦殘粉」類型的員工,幾乎是影視圈不成文的死規矩。
但無論是Amy的背調,還是徐晨通過自己的人脈打聽到的消息,抑或是當時現場的幾位面試官反饋給他的信息都表明,思語的確對他很了解,她也毫不掩飾自己對徐晨的欣賞和喜歡,但她的談吐和表達上又不像是他最反感的那種「腦殘粉」,而且,她的學歷和工作經歷都足以匹配創意專員這個職位。
Amy之前也做過HR,用她的話說,她這樣的資歷和經驗,來他們工作室都有點「大材小用」了。當時徐晨的工作室人手本就不多,又很缺創意方面的人才,而要在短時間內找一個能力經驗各方面都完全匹配的人又很難,思語的工作能力基本沒問題,對薪資的要求也完全在他們可接受的範圍內,所以當時才決定錄用她。
在星晨的這幾年,徐晨通過對她的觀察和考量發現,無論是工作的敬業程度,還是專業能力,她都無可挑剔。而且,最重要的是,任何時候她都知道徐晨要什麼。
在星晨工作6年,凡是她經手的創意和宣傳方案,她都會百分之百的尊重徐晨的意見,決不盲目做出任何決定。徐晨有任何需要解決的棘手的問題,她一定會竭盡全力的為他分憂解難,哪怕不是她工作範圍內的事。
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徐晨開始變得對這個曾是他眾多「粉絲」之一的「特別」的下屬感興趣了,他之前也談過幾段感情,圈內圈外的都有,但都因為各種各樣或主觀或客觀的原因無疾而終。而思語讓他有一種非常不一樣的感覺,他想更多的了解她,想好好對她——以男朋友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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