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隔日六點起床，江覓頭疼得厲害。

昨晚她幾乎沒怎麼睡，無端想起了和程青然的最後一次見面。

那天是程青然十八歲生日。

她生在三月下旬，年少熱烈的臉和那個季節的太陽一樣燦爛。

她的笑，大概是江覓高中三年看過最多的東西。

可那天晚上，她只看到程青然紅著眼，委屈地問她，「我哪裡做得不對，惹你生氣了嗎？」

江覓想不起來自己當時的反應，只記得程青然很輕地叫了她一聲，「覓覓。」

她把一路抱過來的蛋糕塞進她懷裡，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發出聲音，「你說過了十八歲，我們就能一輩子在一起，我等這天等了兩年多，現在，為什麼要說分手？」

她問她，「能不能不分手？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我……」後面的話江覓聽不清，程青然低著頭，月影遮住了她的臉，也擋住了她的自言自語。

江覓還記得，程青然問完那句話，背身胡亂抹了把眼睛，再轉回來，笑容燦爛得一如往常，「沒關係，你今天答不出來，我明天再來問你。」

她說完就跑，黯淡星光追不上那道倉皇的背影。

那之後，程青然沒有找到第二次機會問出那句『能不能不分手』。

因為江覓沒再去過學校，沒參加高考。

她突然消失在了程青然的世界里。

一別十年，江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起來那天的情景。

回憶似乎比往事更加真實，她頭一次意識到那天的程青然比以往反常。

『正常』的程青然該纏著她，不管她情不情願都一定會要個答案。

而且，一定是她心裡想要的答案，別的一律不接受。

那天的程青然太『好說話』了……

自己沒聽清的那半句話，又會是什麼？

江覓越想越頭疼，曲腿抱著被子，將臉埋進去，企圖用強烈的窒息感來緩解這種難熬的疼。

隔壁床，喬綠竹麻溜地換好衣服，一扭頭見江覓這樣，還以為她又睡了。

她快步走過去，赤腳踢了下江覓，「6:10出早操，你快點呀。」

江覓正心煩，被喬綠竹這麼一招惹，沒繃住發了火，煩躁地抬起頭說：「知道了！」

喬綠竹被凶得一臉懵逼。

發火的『女神』就太不女神了吧？難到『女神』也有起床氣？喬綠竹心想。

然後，她對江覓的討厭又多了一層——脾氣差，鏡頭前的好性子都是裝的。

江覓收拾好下去的時候，程青然已經在等，手上纏了個哨子，垂著眼，看不出喜怒。

江覓個子高，自覺站到女生的隊尾降低存在感。

不想，跑步的時候，方向一變，她成了排頭，和帶隊的程青然並排……

早操半個小時，20分鐘跑步，10分鐘活動身體。

江覓平時有健身，跑步對她來說小菜一碟，但和北一飛這些常年堅持體能訓練的人比起來還是會很吃力，尤其，她昨晚沒吃多少，今早連口水都沒喝，再加上貧血的『加持』，活活給弄成了一隻體弱的『病貓』。

跑到第4圈，江覓的節奏亂了，胸口火辣辣地疼。

後面的喬綠竹沒比她好多少，呼吸聲大得三米開外都能聽見。

「程隊，能慢點嗎？照顧下兩個女生。」男生那隊領頭的韓藝軒主動提出建議。

程青然淡淡地瞥他一眼，沒有反應。

韓藝軒被弄得下不來台，雖然尷尬，還是要繼續跟著程青然的節奏跑。

他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旁邊的江覓，見她跑得實在吃力時主動攥住她的胳往前帶。

江覓反應有點慢，過了好幾秒才動動胳膊拒絕，「你跑得你的，我還行。」

公共場合拉扯本來有礙觀瞻，況且，兩人才認識一天，並不熟，韓藝軒也就不好多說什麼，小心地放了手，心裡對程青然沒有人情味的評判卻是直線下降。

他不知道，今天整體的速度已經比平時低了很多，原就是為了照顧他們，誰知道好心還被當成了驢肝肺。

程青然無所謂，周浩先不樂意了，「隊長，咱這老奶奶散步一樣地跑有什麼意思？別到時人救不上來，還搭上了自個兒。」

周浩在隊里的人緣不錯，他一起頭，後面好幾個不知道情況的直腸子立馬跟著附和。

程青然還是那副寡然表情，淡淡目光從韓藝軒臉上掃過，看到他眼底的不悅和擔心時抬起右手，將一直沒怎麼用的哨子放在嘴邊，吹起了節奏，「1-2-1,1-2-1……1-2-3-4。」

經她這麼一帶，北一飛的人很快把速度提了上來。

江覓幾人不能掉隊，不得不跟著加速。

沒多久，江覓的手腳開始不聽使喚。

拐彎處，她因為動作遲鈍差點被自己絆倒，還好一直留心的韓藝軒及時扶了一把，可這動作一下子刺激到了同樣已經體力不支的喬綠竹。

後者直接撂挑子，「不跑了！」

方鋅和她並排，見此笑著說：「再堅持一下，我們都陪著你的。」

方鋅是老好人，雖然不如他們這些流量人氣高，但演技和地位不容小覷。

喬綠竹深諳娛樂圈的規則，她知道以自己現如今的熱度完全有底氣『隨心所欲』，但僅限於得罪得起的人。

方鋅是行業前輩，她多少要給些面子。

無奈之下，喬綠竹咬牙跟上，憤懣目光死盯著前面的江覓。

堅持到終點，江覓的手腳已經不是她自己的了。

她兩手撐在膝頭，彎著腰大口喘息，如此還是不能緩解撲面而來的眩暈感。

江覓控制不住身體往後倒，屁股剛坐到地上，猛地被人拉了起來。

程青然扯著她的胳膊，滿臉怒火，「不想活了？！不知道跑完步不能馬上坐下？！」

江覓暈得厲害，看不清程青然的表情，但被扯得生疼的胳膊說明了一切。

她強忍著不適，認真答話，「知道。」

「知道你他媽坐個屁啊！」程青然放聲吼道。

程青然和一群糙老爺們待得時間太久，說話早被他們帶偏了，私下爆粗口什麼的是家常便飯，但江覓不知道，這會兒突然見識，直接被吼得愣在了原地。

一臉怨氣的喬綠竹看到這情形往後退了退，她拍著急速起伏的胸口，后怕地想，「還好剛才沒真不跑，不然現在死得會是她。」

餘光瞥見韓藝軒想往江覓那邊走，喬綠竹急忙把人攔住，「你幹嘛去？沒看到程隊發飆了啊？」

韓藝軒這會兒也滿臉是汗，喘得厲害，被喬綠竹擋住路后木然地看她，「我們幾個是一起來的，任誰遇到麻煩都不該袖手旁觀。」

韓藝軒這話說得坦蕩，搞得喬綠竹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小心眼？

她悄默聲看向火氣未消的程青然。

噫，保命要緊。

喬綠竹很不地道地躲到一邊去做拉伸，時不時瞧著去和程青然『理論』的韓藝軒。

這小哥哥長得文文弱弱，沒想到還挺講義氣的。

喬綠竹偷偷樂了，心裡壓根不知道自己在樂什麼。

另一邊，韓藝軒對程青然今天的做法和態度很不滿，「我們不是專業的救援人員，體能不如你們是人之常情，您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

「你跟我說過分？」程青然漫不經心地抬眼，嘴角上揚，臉上卻看不出半點笑容，「你知道他最多一次救了幾個人？」程青然指著不遠處的王鵬問。

韓藝軒在電影里的角色和王鵬一樣，是離危險最近的救生員，若是沒有不懼生死的勇氣、足以應付一切突發情況的經驗和體力，根本不可能勝任。

程青然不在乎韓藝軒到底是什麼人，想做什麼樣的人，可他既然接了這個角色，即便只是『演』，她也絕不允許演砸。

程青然的問題問住了韓藝軒，後者面露尬色，一時答不上來。

「他……」程青然剛開口，已經緩過勁的江覓壓了她的話，「三年前，石陽電站爆炸，他救了11個人。那次爆炸導致電站塌方嚴重，11名工人被困在了裡面，他為了把所有人救出來，差點被埋進廢墟里。」

程青然沒料到江覓會知道這些，眼底的詫異一閃而過。

反觀江覓，目光平靜，面色潮紅，虛汗從臉側流下來，在下巴匯聚成滴，隨著她喘息的動作掉在了地上。

「你演的角色就是他的職業。要跑過時間，要給所有生命機會，體能是根本。」江覓平靜地說出了程青然未出口的后話。

程青然不自覺地盯著江覓看，半晌，無聲地笑了下。

這世上能做她肚子里『蛔蟲』的人少之又少，江覓是其中一個。

她總能從她的一句話，一個動作，或者，只是一個眼神中明白她最真實的想法。

這種默契有時一生難得，如今說來，只余諷刺。

程青然斂了情緒，抬眸看向韓藝軒，「還有什麼問題？」

韓藝軒語塞，他原是想幫江覓說話，結果反過來被兩人一起『教育』，搞得裡外不是人。

猶豫片刻，他硬著頭皮對程青然說：「你們辛苦了。」

程青然沉了嗓，「冠冕堂皇的話誰都會說，你要真有心，就把這個角色給我摸透、演好，如果吃不了這份苦，趁早滾！」

程青然說完直接離開，留下臉色難看的韓藝軒兩手握拳，極力忍耐著心底的不悅。

他16歲出道，熬到現在微博粉絲數已經超過了2000萬，隨便一條動態就有百萬轉贊，程青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機師，憑什麼這麼趾高氣昂！

江覓知道韓藝軒心裡的想法，她懶得去管別人是不是高興，她也能感覺到韓藝軒此舉的用意，這份好意她亦可以無視，可如果事情有關程青然，她做不到袖手旁觀。

哪怕是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圈子裡為自己樹敵……

江覓偏頭看向程青然離開的方向。

周浩很隨意地將胳膊搭在程青然肩頭，不知道說了什麼，惹得她開懷大笑。

這畫面在江覓的記憶里出現過很多次。

最早，應該是高一開學。

江覓沒什麼方向感，開學那天找了很久也沒找到教室，眼看著已經打了預備鈴，她還在校園裡亂晃，一時情急差點哭出來。

程青然就是那時候突然出現的，她個子高，偏瘦，兩手酷酷地往兜里一揣，嘴裡還叼著袋酸奶，活脫脫一不服管教的假小子。

要不是生得眉眼乾淨，長發黑亮，江覓聽到她接下來的那些話，肯定會認為她是個喜歡欺負女生的壞蛋。

程青然踢著步子走到江覓跟前問她，「你咋了呀？」她嘴裡叼著奶，張不開，說出來的話江覓自然也聽不清，就是覺得自己不認識這個人，她幹嘛要跑過來搭話？所以看程青然的眼神帶著防備和疑惑。

程青然那時年紀小，說話口無遮攔慣了，壓根不管對方是女生還是男生，也不管人是不是和她一樣臉皮厚。

她掏出一隻手拿著奶，眯著眼笑，「你幹嘛這麼盯著我？是不是喜歡我？」

江覓黑亮的眼睛瞪大，臉頰通紅，「誰喜歡你你，你別胡說！」

「哦，不喜歡就不喜歡，這麼凶做什麼？」程青然說得格外好脾氣。

江覓羞惱不已，兩手抓緊書包帶，狠狠踢了程青然一腳。

踢完拔腿就跑。

程青然沒料到事情是這麼個發展，對江覓那一腳完全沒有防備，乾巴巴地全給受了下來，疼得她差點原地去世。

這『酸爽』感覺還是後來兩人關係緩和，程青然為了讓她『內疚』，好哄她答應自己無理要求時才添油加醋說出來的。

江覓當時根本不知道自己那腳有多重，火急火燎地只顧找教室。

正式鈴響過五六分鐘，她才在好心人的帶領下去了教室。

那會兒，其他人都已經找到了心儀的同桌，只剩兩三個空位可以給江覓挑。

老師怕耽誤上課，隨意一指，把她安排到了第一組倒數第二排靠外的位置，完了還不忘給大家介紹她在學習上的『豐功偉績』，「這是我們市的中考狀元，江覓，大家以後有什麼問題，可以向江覓同學請教。」

少年時期的江覓麵皮很薄，不合群，也不愛說話，老師這麼一介紹，弄得她連頭不敢抬，抱著本英語詞典死命啃。

上課後，沒人再關注江覓，她才稍微自在了點，認真聽講，記筆記，時間過得飛快。

臨近下課，後背忽然被什麼戳了下，很輕。

江覓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沒搭理，過了一會兒又被戳了下，這次特別清楚。

江覓回頭，嚇得差點叫出來。

坐在她後面的人沒別人，就是剛被她踢過一腳的程青然。

她進來那會兒，程青然正趴在桌上睡覺，沒看到長相，要知道是這人，她肯定不會坐這裡了。

江覓怕程青然報復自己，小心地縮起身體不給她戳。

程青然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來了江覓的意圖，真就沒再拿筆戳她，直接換成小紙條塞進了她脖子里。

江覓僵著身體一動不敢動。

一直到下課，程青然跑去上廁所，她才小心翼翼地把紙條拿出來看。

上面是程青然龍飛鳳舞的字，只一眼，江覓就愛上了。

比起她的端正秀氣，程青然的字洒脫有力，漂亮得不可思議，至於她寫在紙上的話……

江覓看完，火速夾進了書里。

【學霸，媽媽說『誰傷了我的身，就要負責我的人嗷』，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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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一不小心寫多，作話沒話可說了......害，明天努力控制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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