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瞎子

司馬季主是繁陽城邊太乙里的瞎子，是繁陽方圓百里最有名的相夫。所謂相夫其實就是後世以占卜的算命先生。

瞎子不瞎，只是會翻白眼，一翻白眼，看起來就像瞎了一樣。

瞎子被趙端的天賦異貌驚呆了，他從來未曾見過一個人擁有聖人孔子一樣凹頂的畸形腦殼，上古賢君虞舜一樣的重眸，還有恐怖如蚩尤一樣的豁嘴。當時瞎子就把眼珠翻正了過來。也是那時候趙端知道，司馬季主就是個騙子。

呂伯樂把在邯鄲這些年趕馬車當車夫攢下的兩匹布都給了瞎子，為了就是想知道，撿到的這個孩子命數如何，值不得值去養。

這個冒充瞎子的騙子心腸確實硬，鄉里鄉親的，眼眨都不眨，兩匹全都收。司馬季主沐浴更衣，焚香禱告之後，左右手更擲下一把蓍草，左查查，右查查，一變，二變，三變反覆幾次之後，折騰足有多半個時辰得出一卦。

瞎子念念有詞說道：「此乃重坎八純卦。坎卦為二坎相重，陽陷陰中，險陷之意，險上加險，重重險難，天險，地險。險陽失道，淵深不測，水道彎曲，此子人生歷程曲折坎坷。他且如此，如何還顧得上你！看在鄰裡面上，直言相勸，老兄儘快將此兒扔掉。」

這不是廢話嗎？身處亂世之中，大家門閥況且朝不保夕，何況一個面相痴傻的小兒和一個忠厚年邁的打工者即庸者，能活的容易嗎？

瞎子看一眼趙端，陡然發現在地上爬的趙端手中握著一根蓍草一邊在地上畫線一邊沖著他樂呵呵的傻笑，當時他的眼睛就不瞎了。

養父呂伯樂也發現了，問瞎子，少根蓍草這卦還靈不靈？

那時瞎子真的很想拿蓍草扎瞎自己的眼睛，不過瞎子的眼睛被死死吸在了地上。

兩歲齡，只能靠爬走路的小童，他爬過的地方赫然出現了兩道坎卦——兩虛線加一實線，即卦象所示的陰爻，陽爻，陰爻。

只畫三道線，兩虛加一實，還能用「碰巧」解釋，可是六道線疊加起來，整個就是一個六爻。這還是碰巧嗎？有沒有神異呢？

六道線中，第三條線最是粗重，此乃是六四爻。

瞎子徐徐念叨：「六四，樽酒，簋貳，用缶，納約自牖，終無咎。」

熟讀諸子百家，先秦典籍瞭然於胸，這是研究甲骨文專業的人門課。

趙端放在前世雖不能成為占卜名家，但依據對《周易》的熟悉，蒙倒一二外行綽綽有餘。

六四一爻象辭的意思為：一樽酒，兩簋飯，用瓦缶盛著進獻，禮雖然很輕，然而卻充滿了深厚的情意，正大光明地表示誠信，最終不會發生災禍。

之所以加重這條虛線，趙端是想用此警示瞎子，同時也是在自我表白。

不等瞎子完全反應過來，趙端又爬了回來，沖著他呵呵直傻笑，就著自己滴拉下來的一灘口水，用小手一劃拉就將整個二重坎卦象給划拉沒了。

「老夫眼瞎越來越厲害了，此卦不算！重來一卦！」這天瞎子被驚著了，接下來的一卦對趙端再無半句嫌棄之言，儘是誇耀之言，這也堅定了呂伯樂收養趙端的決心。

沒有了被遺棄的危機，趙端為了活的上個人，開始了漫長的自我重塑歷程。

世上一切事情，再沒有做之前都很難，一旦堅定意志做下去時，回頭看，一切都沒有那麼難。趙端不知摔了多少次終於學會了站立，又經歷了不知多少次摔倒，四歲那年終於學會了走路。以後的日子裡，趙端的大多數時間都在野地里不停的奔跑，嘿嘿嘿的不停喊叫，為了就是讓自己的步伐不像一個小兒麻痹患者，為了就是練聲讓自己口齒清晰，功夫不負有心人，身上再無小兒麻痹的僵硬，言語也清楚了，而且趙端練還就了長跑百里的耐力。

趙端這個憨子的這些舉動落在鄉人眼中就是憨傻的表現，誰也未曾注意到他身上這脫胎換骨的蛻變。

十里八鄉，也只有瞎子那裡是個接觸外面世界的一個窗口，趙端也喜歡跟著孩子往他家跑。接觸下來，瞎子發現趙端並不憨傻，而且相當聰明，於是經常給趙端些吃食，外出卜卦，帶上趙端這樣一個看起來憨傻的小童更能博得東主的同情，自然多得些酬勞。

一來二去，趙端和司馬季主就算有了師徒之實。

把瞎子當成未卜先知半仙的呂伯樂，怎麼會懷疑司馬季主會去害傻兒趙端？聞言趙端所為乃受瞎子主使，呂伯樂那是一百個放心。

面對父子兩人的嘀咕，端木算籌惱怒的諷刺道：「你們這對老弱還能謀劃出什麼避禍妙計？交出書簡才是避禍之道，還不快快出去，難道要我喊來僕役強行驅走你們？」

前去後院打水回來的端木孟姬聞聽，一把將手中銅匜遞給趙端勃然怒叱道：「身為官吏，肆意誣陷鄉民，這和盜匪還有何不同？」

端木算籌搶步前來，一把捂住了端木孟姬的嘴巴，跺腳叮囑道：「少宗主小聲點！繁陽市令雖然是介傀儡，可繁陽三公我們惹不起啊！」

「我就是要惹！」誰知小小丫頭，火氣倒是很沖，掙脫端木算籌，一個箭步就衝到了店肆前堂。

「你是繁陽市令？怎就如此甘願去做三公家的搖尾巴狗？只會顛倒黑白，欺凌弱小嗎？世上還有沒有公道……」

小姑娘清脆的斥責聲不亞於黃鐘大呂，震撼了在場所有圍觀人的心靈。

端木孟姬還要大放厥詞指鼻子斥責對面小鼻子小眼一臉懵然之態的繁陽市令時，卻被撲上來的端木算籌一把捂住了嘴巴：「少宗主不可再胡鬧！少主你今天給家主惹得麻煩夠大了，求求你就別再給家主惹麻煩了！」

端木算籌惱怒了，一直將端木孟姬拖出了店肆的後堂，再也未聽到小女子反抗聲，這場風波才算平息。

「裡面的賊偷賤人，還不出來伏法，非要我等前往擒拿嗎？」外面一群市吏點指吆喝了起來。

賤人無關性別，無權無勢的庶民皆被稱為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