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刀子
不讓摘帽是為了避免受到更多歧視的目光，然而人來人往的街市又有誰真正的注意過自己。
小童感動的望著老漢微微一笑，張開他漏風的嘴重複說道：「洗……洗……還能戴！」
老漢用他粗糙的大手愛憐的抹去傻笑小童臉上的唾沫，接著又用手中尖刀撥弄掉肉上的牛糞馬糞及各種污穢。
「兒啊，不要任受人欺負，只要拿起刀子舞舞，他們就會怕……」老漢豪邁的將牛耳尖刀重新插進車上肉中，不無得意的向小童傳授心得。
小童依舊憨笑模樣的向老漢點點頭。
「我揍你母的，是你，要捅我家崽子？來，他家大人讓你捅一個試試！」
突然一條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罵罵咧咧，一手拉著一個哭泣男童，一手拿著帶血的板斧拍著胸脯，就從斜刺里沖了過來，擋住推車老漢和憨傻孩童的去路。
老漢秒慫，連忙拱手作揖：「誤會，誤會，孩童頑皮，小老兒也是出言嚇唬嚇唬，不至於動刀見血！」
「老賊，別凈說沒用的，嚇哭我家崽子，豈能就這樣算了？」
橫肉大漢怒瞪老漢，一眼瞟見露出獨輪車板的半條馬腿，順手就給抽了出來，掂量了一下，足有二三十斤的馬腿。大漢二話不說扛在肩上就走，還不忘回頭喝斥老漢兩聲：「看你人老，也就便宜你了，這點肉食權當為我兒壓驚！」
大漢堂而皇之拿走一扇馬腿，這就是明搶。老漢陡然間額頭青筋暴露，激憤的手腳顫抖不已，本能拔出車上肉上的牛耳尖刀，眼中儘是怒火，凝視穿梭進人群中大漢的背影。
就當老漢欲要衝上前去同大漢理論時，卻被一隻溫柔的小手拉住：「大，我怕！」
老漢一怔，收回邁出去的腳步，凝視盯著面前仍是一臉微笑貌的小童，一時間表情複雜，胸脯起伏劇烈！
老漢表情突然急劇猙獰，高舉起巴掌，呼嘯而下，即將打在小童頭上時，卻陡然轉變了方向，卻重重拍在了露著骨頭渣的馬骨上，同時咆哮一聲：「你個沒種的憨子，怕啥呢怕？大不了和他們拼了！老夫怎就拾了你這樣一個慫種……」
老漢雖是在斥責車上憨傻男童，未嘗不是在恨自己的懦弱呢？
「大，孩兒不讓你去拚命，就是讓你留著命，從此以後享我的福！」憨子小童心疼的捧起老漢適才拍在碎骨上而流血的手掌，眼中飽含淚水的說道。
「兒啊，你不傻，是『大』錯了，不該往你身上撒氣……」老漢短暫的崩潰之後就恢復了冷靜，抱著憨傻的兒子無聲的嗚咽自責。
小童臉上還是那一種淡漠的微笑，輕輕拍著劇烈咳嗽老漢的後背安撫：「大，你大病剛愈，不可過度傷懷，從今天起，我要你安享清福！」
「兒啊，你又再說傻話了……」老漢似乎突然醒悟了什麼：「兒啊，你說話不結巴了？」
不能在結巴了！再結巴，恐怕就會有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啊。
「大，這是個竅門，我說快些就不結巴了！」
憨子趙端從來沒有這樣一本正經的說過話，患有眼翳的瞳仁中透露出老漢從未見過的鋒利目光。
憨兒呂端似乎變了一個人，這讓老漢詫異不已。
憨子趙端內心裡從來沒有認同過自己是個憨子。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趙端穿越后的名字依舊叫「端」，不過姓氏卻改成了「呂」。
據養父呂伯樂說，之所以起這個名字，一是自己頭頂有塊贅肉，二是撿到自己時正值端月。端月也就是後世人所稱的正月。戰國時代叫正月的月份並非全是後世的農曆正月。此時天下并行六種曆法，黃帝歷，顓頊歷，殷歷，商曆，周曆，魯歷。為宣示天命正統，各個朝代的曆法都設定了不同的起始月，正月實際月份也就不盡相同。
繁陽南五十里是衛地濮陽。濮陽乃顓頊遺都，說來繁陽也是五帝顓頊的王畿之地。顓頊之下堯舜禹湯周，朝代更替，繁陽流傳民間的顓頊歷正月也就得時時改字避諱。而今秦國稱霸天下，用的正是顓頊歷，不管顓頊歷是否又能再成正統曆法，都不影響在繁陽正月稱作端月。
「端」和「正」本就是一個意思，由音轉而成了兩個字而已。
端端正正實在是一個很好的名字，前世自己倒相當配這個名字，可是現在用在自己身上，那就是一個天大笑柄，一個巨大諷刺。
起初每當呂伯樂向十里八亭方圓百里來家裡騸牛騸羊騸豬騸馬的鄉親報出自己大名時，往往引發巨大的鬨笑，足以持續上整整一天，至於養父再也不向人透露自己的名字。
八年六個月下來，自己也已經喜歡上了「憨子」這個名字，憨子不過是一個代號，自己早就淡化了這個詞語的本初意思。
憨子！憨子！憨子！聽多了，就連自己都覺得和孔子，老子，孟子，莊子，荀子這類此時世人互稱的名字一樣動聽。
憨子這一個名字用在自己身上真的恰如其分。
「我兒，若是你不笑，沒人會說你傻！」每每養父騸畜生時，總會回頭瞥自己一眼說上這麼一句。
唉！
自己也只有哀嘆的份：
天啊，你當老子願意笑啊？天生的兔唇，豁豁著，綳著臉都像是在笑。
老子命苦啊!人家穿越，附身，奪舍抑或重生都是帝王將相，輪到自己怎麼就成了睡在馬棚里的智障！
若是只有這些，還真不算命苦！
老天爺對自己那是真的下了狠手。除了天生的兔唇，還給了自己天生的眼翳，天生的凹頂畸形腦殼，天生的額頭上有著一片胎記，還長著個鵪鶉蛋大小的瘤子，還有一嘴天生的大齙牙！
如此相貌，自己能不被人叫做憨子？
自己出現在哪裡，哪裡就是雞飛狗跳，哪裡就是哄堂大笑，哪裡的孩子都要圍著自己嘲笑戲弄一番，再苦命的人見到自己都能歡樂上一天。
大半也是相貌原因，自己剛一穿越就差點被人溺死在井中。
若不是這副軀殼下面藏著一個積極向上天生闊達的靈魂，老天，你這樣玩，就是在造孽啊！
「是你老不死把我兒嚇哭的嗎？」又一條魁梧大漢領著一個幼童冒了出來，打斷了爺倆的情深意長，也打斷了趙端的神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