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史記書肆
圍觀人群中稍有見識者也就只是聽說過白起而已,他們摻合兩句就又全神貫注聽那書肆小童說道:「……半年前白起的兵法突然流傳於世,當時我家主送於司馬季主評鑒,司馬季主以十金之資收購了此篇白起兵法,不久此書新衛君也讀了,他向濮陽書肆出價百金求購此書其他篇章,後來身在趙國的信陵公子也讀到了此書,他更是以百金外加十里封地求購白起兵法一篇!
三月前,書肆之中再次傳出新的一篇白起兵法,司馬季主,新衛君,信陵公子聞訊而來,他們為之癲狂,可是他們隨即發現此篇只是半篇。
三月之內,雖只有一篇半的白起兵法流出,可是天下武將之家莫不爭相讀之,我家家主僅憑向天下書商販賣的手抄竹簡,就已賺得百金有餘……」
「憨種小兒,再說,我就撕叉你的嘴!」突然市吏尋找的繁陽史記書肆肆令史襄咆哮一聲就撲了上來,捂住了正在夸夸其談的書肆小兒的嘴,出手就是對書肆小童不分頭臉的一陣狂毆。
百金,那就是一百斤的銅。一百斤銅對於底層百姓那是一種怎樣體驗呢?九斤黍米值一個魏國圜錢錢,三天一個錢,就能吃個肚圓。十個錢就夠一月吃喝,一百多個錢能夠一年吃喝。一百個錢可換三斤銅。一百金就可坐在家什麼都不用干,吃喝不愁三十年啊!
常說千金之家,除了王室宗親,然而一國之內也就那麼幾個千金之家,一縣一城也很難出一個百金之家。而今繁陽書肆的史氏竟成了百金之家!
這樣的事情,實在太過聳人聽聞,慢慢聚集起來的人群轟然就像炸了鍋一樣沸騰起來。
三個小吏身旁的呂伯樂也被這樣匪夷之事吸引了,滿頭疑問的張口詢問趙端:「兒啊,我見書簡是從你身上掉落的啊?你哪得來的書簡?」
哪是掉落?分明就是自己有意扔出去的。
趙端會心憨憨一笑點頭,故意沖著周圍大聲說道:「是的,大!書簡就是從我身上掉出的。這只是其中一卷!昨日兒在黃澤邊上打漁,撿拾了一箱這種竹片,有人說,這東西能賣錢。我就沒當劈柴燒火,今日取了一卷,就想到市中問問價錢,看能不能換倆錢,替我『大』還上馬債,他們不搶我們馬肉,倒為一卷竹片爭得頭破血流,他們真憨傻!」
「他們真憨傻」五字被趙端一頓一字咬得特別響,這既是諷刺也是自黑。
趙端憨憨的話語一出,場面頓時沉寂了。
趁著這個空檔,趙端笑眯眯的詢問坐地的三吏:「你們不是抓我父嗎?怎麼抓起竹簡了?若是不抓,我們就去肉肆賣肉了!」
「史子,快來查驗一眼此書是否就是白起兵法?」三位市吏沒空搭理趙端這個憨傻小孩的憨傻之言,喝令史襄道。
面目醜陋渾身惡臭的憨傻小童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幫著老夫推著獨輪軲轆車,扔下坐地的三人,向人群外擠去。
二十齣頭細瘦高挑時常眯眯著眼的史襄趴到三人手中的竹簡之上不禁驚呼大叫:「這確實是天下人尋找了三月之久的另外半篇白起兵法啊!」
史襄一驚呼,三人眼睛為之一亮,不過竹簡上三隻手抓得更加緊了,陳氏市吏不解問道:「書簡都未打開,史子如何就確定這就是另外半篇白起兵法?」
史襄興緻勃勃的拍胸脯說道:「原有的半篇竹簡我是見過的,上面雋秀的漆字,我爛熟於心,抄寫不下百遍,自然一眼就認出!」
「你確定?」三人眼中同時綻放出了不可思議的光芒,再次要史襄確認。
似乎繁陽史記書肆小老闆意識到事關重大,突然一改先前的豪爽,矜持謹慎了起來,捋捋自己嘴巴上剛剛長出來的一層鬚毛,又撓撓頭,遲疑了一下說道:「若要實打實的確定,那就得取來司馬季主手中的前半篇,只要兩篇對上,那就鐵定是白起兵法!」
「司馬季主……」三人同時重複此人名字,表情略帶為難,還是陳氏市吏說道:「二位賢弟,咱們三人爭搶此簡無非賣命給各自家主,我查了一共九支竹簡,不如我們現在分了一人三支,然後再請我們各自主公前來,讓他們定奪此事?也算我們做僕役的盡心儘力了,如何?」
「陳兄所言即是!」兩人聞聽當即附和贊成。三人各抓了三隻竹簡,默契的各自取刀,劃開簡繩,瞬即便將竹簡收入了袖中。
陳氏小吏望著趙端和呂伯樂離去的背影高呼道:「應把市令叫來,協同所有市吏,盯住那毀容老丈和憨傻小子!」
三人達成共識,移步亭市之下,陳氏取來鼓槌,擂響了市亭下召集人手的銅鑼,一時間繁陽市中小吏紛紛向他們所在市亭聚集。
市井之中吃瓜群眾見市吏離去,也意識到今天要吃的瓜絕對是個有故事的香瓜,於是意猶未盡的吃瓜群眾轉而去追前往肉肆賣肉的呂氏父子。
憨子父子並未走遠,適才那屠狗樊叔正在和呂伯樂爭搶車轅,呂伯樂執拗不過狗屠的熱忱幫忙推車的好意,只能讓出。
樊叔得手羞愧的看了一眼旁邊搭手推車的趙端說道:「小恩公,適才樊某未敢替你們據理力爭,實在對不住,如今我滿臉羞臊,愧我也是個帶把兒的種!」
「樊父,當受小子謝拜,若非樊父適才為家大人擋了一下,恐怕我『大』身上就要遭罪了!」適才樊叔出言求情,已經做得不錯了,兩世為人的趙端熟稔人性,自不會苛求他人。
趙端言語如春風化雨恰到好處的熨帖人心,這讓屠狗樊叔好不感動:「小恩公不僅一點不憨,而且還要比一般長者豁達透徹!不過,小恩公你到裡面來,樊某眼下有一言不吐不快……」
趙端憨傻的沖樊叔笑了笑敏捷的低頭鑽入了車轅里,只聽樊叔憂心匆匆的說道:「小恩公實不該啥話都講,我等低賤庶民倆無權無勢無根無基自生來就是受苦受窮的命,說明你們父子倆不愛聽的話。即便放在你們面前千金富貴,你們也無命消受,就如這車馬肉啊……」
自己壓根不是狗屠樊叔的救命恩人,適才所言也是半真半假的虛偽客套話,可是這個看似魯莽的粗壯漢子,竟沒有同眼下眾多圍觀者一樣艷羨自己擁有的非來橫財,而是冷靜善良的提醒了自己的危險所在,這一點讓自己既感動又驚異。
睿智漢子分明從憨傻小童眼中看出了無限感激之色,然而誰曾想這個小憨子竟陡然止步咧開有點豁口的嘴角對他哈哈大笑道:「人死鳥朝上,不死萬萬年!樊父,我父子倆人這輩子都混成了這等模樣,還怕死嗎?不必再勞煩樊叔為我們賣肉!」
樊叔一怔,詫異看向面目不敢恭維的趙端,一時有些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