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我們之間,血海深仇
慕笙難得跟傅言算主動說話,傅言算生怕她過會又將他一個人丟下,便細細將往事講來給她聽。
「是沒結過婚,但是有過一個未婚夫,未婚先孕有了言隨。」
慕笙問:「那未婚夫呢?怎麼沒結婚?」
傅言算頓了頓,說:「貞姨懷孕之後,那個男人就出車禍死了。」
慕笙皺起眉頭,說:「真是可憐。」
傅言算輕笑:「不可憐,她本就沒打算嫁給那個男人。」
慕笙一愣:「為什麼?」
她細下想想,說:「貞姨看起來好像不喜歡那男人,連帶著也不喜歡言隨,所以才說自己沒結過婚,也沒有孩子,可既然不喜歡,為什麼要在一起?」
傅言算偏頭看了慕笙一眼,說:「阿笙,這麼大的家族,婚姻都是身不由己的,喜不喜歡、結不結婚是兩碼事。」
「貞姨不喜歡外公給她安排的未婚夫,可經過我母親的事情后,外公在這種事上一步不退,貞姨一氣之下和那男人發生關係,有了孩子。」
「她懷孕之後,那男人在國外出差的時候,車禍身亡,貞姨以懷孕為借口,不肯再嫁,二十年就這樣過去了,終身未嫁。」
慕笙的腦中閃過什麼,問:「你母親的什麼事?」
傅言算張了張嘴,良久,說:「你不會想知道的。」
傅言算沒說,慕笙也沒有問。
她潛意識裡是明白的,傅言算的母親一定有很悲慘的人生,所以傅言算的前半生都是冷漠又殘忍。
可那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她不過是為傅言算的悲慘人生買單的其中一個人而已,她怕自己聽過他的悲慘,就會忍不住心軟。
慕笙岔開了話題,說:「這樣說起來,感覺貞姨是有喜歡的人的,所以才會對家族安排的未婚夫那麼抗拒。」
傅言算笑了笑,說:「很聰明。」
慕笙一樂:「真的?」
傅言算看著她的笑意,自己也跟著笑了:「真的。」
慕笙轉頭對上傅言算含笑的眉眼,心裡一顫,這走回來的一路上,她和傅言算如此平靜的攀談,竟像是新婚的夫妻一樣平和。
這樣不對,這樣對不起父親。
慕笙瞬間冷了臉,說:「不早了,我要睡覺了。」
她快步走進別墅,傅言算在身後叫她:「阿笙,明天早點起,我要帶你去見個人。」
慕笙悶悶的「嗯」了一聲,回到了卧室。
第二天,她確實依言早早起來洗漱,穿了身舒適的長裙,連早飯都沒吃,傅言算就來敲門:「好了嗎?我們要出門了。」
慕笙打開房門,點點頭:「嗯。」
傅言算本想伸手去拉她,可又怕她拒絕,便走在前面,慕笙慢了半步走在後面。
肖寒開車,傅言算和慕笙坐在後座,這情景真像是在濱海的時候。
慕笙看著身後漸行漸遠的莊園,便知道這是要下山了。
她有點好奇,實在忍不住,問:「我們去見誰?」
傅言算輕聲說:「你昨天說的那個,貞姨真正喜歡的人。」
沈暮愣了半天都沒反應過來,他們為什麼要去見這個人。
汽車開下山,穿過整個市區,到了郊區的一處別墅,這規模比當初慕笙住的楓園略大一些,但是遠不如言家的莊園大。
車子停在門口,傅言算帶慕笙下了車,還伸手理了理西裝,看起來極其鄭重,甚至有一絲緊張。
慕笙跟著他走進去,別墅里安安靜靜的,連個傭人都沒有。
傅言算按了門鈴,半晌,有人打開了門。
門內的人笑著擁抱傅言算:「言算!」
傅言算也熱情的擁抱他:「錦叔。」
慕笙從未見過傅言算這樣熱情又帶著小心翼翼的對待另一個人,還是個已到中年的男人!
兩人擁抱之後,慕笙終於看清了門內的這個「錦叔」。
只看一眼,慕笙就明白了大半。
這個男人,和傅言算太像了。
不是五官長相的相似,而是眉宇間神態的相似。
那眉目間的冷清與矜貴,那眸中的探究和謹慎,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就好像……如今的傅言算,是這個男人一手雕刻出來的另一個自己。
傅言算伸手將慕笙拉進別墅,說:「阿笙,這是錦叔,叫人。」
慕笙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該不該跟著傅言算叫人。
男人微微一笑,禮貌又紳士:「慕小姐,你好,我姓顧,顧錦,你稱呼我顧叔叔,顧先生都可以。」
慕笙禮貌的伸手與他握了握:「顧先生好。」
顧錦側身說:「進來坐吧,言算,你帶慕小姐參觀一下,我正做早飯,馬上就好。」
傅言算點頭,帶著慕笙從別墅後門走出去,慕笙瞬間愣住。
剛才在前門沒看清,後面出去竟是一大片的花圃,種著大片大片的香檳玫瑰。
沒有絲毫雜質,香檳色的玫瑰花在晨光下如同綢緞一般,美的令人震撼。
傅言算看到她眼中的驚訝,說:「喜歡嗎?這是錦叔自己培育的,你喜歡的話我們可以帶一些回去養著。」
慕笙張了張嘴,說:「不了。」
傅言算也不勉強,帶著她往花園走,慕笙跟上去問:「傅言算,他是你的老師嗎?」
傅言算的腳步一頓,點頭:「是,老師,如同生父。」
這是極高的評價了,在傅言算心中,傅家那個重病去世的男人與他無關,那些血緣也無關,顧錦才是他心中的父親。
慕笙茫然的問:「可他不是貞姨喜歡的男人嗎?你們家……」
傅言算點頭:「是,但是錦叔喜歡的人,是我的母親,言玉書。」
傅言算走到花圃中的長椅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說:「過來坐,我講給你聽。」
慕笙走過去,和傅言算稍稍拉開了一絲距離坐下,傅言算才將當年的事情娓娓道來。
他的生母言玉書,言家長女,原本要定下的未婚夫是顧錦,顧錦對她一見鍾情,死心塌地。
可言玉書遇到了傅家長子傅庄,感情來的突然又熱烈,不顧一切也要在一起。
言老受不住女兒的以死相逼,將她趕出了家門。
言玉書本以為等著她的是愛情和幸福婚姻,可她沒了言家做後盾,也沒了繼承權,在傅庄眼裡就失去了最大的價值。
傅庄很快就找到了門當戶對的女人聯姻,言玉書挺著孕肚,成了那個見不得光的情婦。
後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顧錦找到了言玉書,將人帶回了A國,照顧言玉書到她生子,到傅言算長大,直至言玉書去世。
傅言算看著天邊漸漸升起的太陽,苦笑了一下,說:「好笑嗎?放棄這些富可敵國的財富,追隨了一個人渣。」
他沒想讓慕笙回答,只閉了閉眼,說:「我覺得好笑,她毀了她自己的人生,也毀了我的。」
他看了慕笙一眼,沒有說出最後那句話——也毀了慕笙的人生。
慕笙沉浸在這個故事中,久久沒有回過神。
那樣強大的家族啊,應該是個高高在上如公主一般的女人,卻這樣結束了潦草的一生。
慕笙張了張嘴,問:「你母親……怎麼去世的?」
傅言算轉頭看了她一眼,良久,說:「自殺。」
慕笙一愣:「自殺?」
傅言算點頭:「嗯,割腕自殺。」
他說:「在卧室的浴室里割腕,我回家到她的房間去找她,可她的身體抵住了門,我以為是她又砸了什麼東西,用了很大的力氣推了半天,推開之後……嗯。」
他用一個「嗯」字結了尾,再也沒有說下去。
慕笙只覺得腳底生寒,忍不住問:「你幾歲?」
「什麼?」
慕笙說:「那一年,你幾歲?」
傅言算頓了一下,說:「七歲,七歲零一天。」
慕笙一愣,傅言算垂著頭,嗤笑了一聲,說:「就是我過完生日的第二天,她就迫不及待的丟下了我。」
傅言算坐在長椅的一側,晨光剛好落在他的身上,看著暖洋洋的。
可他的肘部支著膝蓋,頭緩緩的垂下去。
無邊的孤寂與痛苦籠罩著他,幾乎將他吞噬。
再也沒有比這更加慘痛的過往了,七歲零一天,母親冰冷的屍體抵住了浴室的門。
他推門而入,入目只有滿地的鮮血和已經涼透的母親。
慕笙的心臟悶悶的疼,她本該恨他的,本該嘲諷他活該,本該痛罵他憑什麼將那樣殘忍的人生算在她的頭上。
可此時此刻,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只覺得傅言算又變成了那個七歲的男孩,無助的坐在角落裡。
良久,傅言算起身,說:「阿笙,你想聽,我便講給你聽,你不用為難,也不用可憐我。」
七歲到十七歲,十年仇恨,是顧錦教他復仇。
十七歲到二十七歲,十年布局,是他親手毀了慕笙的人生。
慕笙說得對,是他活該。
他走向別墅,說:「我去看看錦叔的早飯好了沒有,我都餓了。」
慕笙也跟著走過去,悶悶的說:「嗯,我也餓了。」
兩人走進別墅,廚房裡已經飄出了香味,慕笙吸了吸,說:「小籠包?」
傅言算點頭:「嗯,是我母親的最愛,錦叔特意去學的。」
顧錦在裡面喊著:「可以吃飯了!」
傅言算帶著慕笙走進餐廳,顧錦正端著兩籠小籠包走出來,桌上還擺著幾樣小菜,竟都是濱海市的特色。
顧錦坐下來,說:「慕小姐是濱海人,嘗嘗我的手藝。」
慕笙點頭,夾了一口菜送進嘴裡,驚訝的贊道:「很地道的味道!」
顧錦笑著說:「我做了很多年了,現在也習慣這個味道了。」
慕笙一愣,只覺得無端的凄涼。
他愛的女人在另一個那人那裡遍體鱗傷,他還能心甘情願的照顧她和她的兒子。
顧錦笑了笑,說:「吃吧,吃吧,言算好不容易回來一次。」
三人在飯桌上安靜的吃完飯,顧錦笑著說道:「我樓上書房有言算小時候的照片,慕小姐想看看嗎?」
慕笙看了一眼傅言算,傅言算沒有拒絕,就知道他們倆是有話要單獨說,便很有眼色的起身上了樓。
慕笙一走,顧錦就收了笑臉。
若是慕笙看見這一幕,會發覺他們倆人此刻更像,一樣的清冷。
顧錦問:「這就是你要帶給我看的人?」
傅言算點頭:「嗯,錦叔,就是她。」
顧錦搖搖頭:「言算,不行。」
傅言算早知道這個結果,只說:「錦叔,我只要她。」
顧錦的眉目間染上不悅:「言算,你忘了你母親當時固執了半輩子最後是什麼下場?你非要學她嗎?」
傅言算冷聲說:「錦叔,阿笙不是傅庄,我也不會像母親一樣。」
顧錦說:「我教你十年,教你洞察人性,教你明辨是非,那女人眼裡對你除了恨意,別無其他!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言算,你毀了她的家,你和她怎麼可能有好結果?」
傅言算沉默良久,說:「錦叔,如果註定沒有好結果,我也認了,我只要她。」
「傅言算!」顧錦怒聲喊道。
樓上的慕笙聽到了聲音,走到了樓梯處,聽到樓下的喊聲:「你簡直是糊塗!固執的要命!非要丟了命才肯罷休嗎?」
傅言算輕聲說:「錦叔,就算丟了命,那也是我欠她的。」
「胡說八道!她父親做的事情就少了嗎?否則怎麼會用慕家做跳板?你們倆之間,血海深仇啊!」
兩人正爭吵著,一回頭卻看見慕笙站著餐廳門口。
顧錦的臉色緩了緩,傅言算卻是猛地一震。
他輕聲叫她:「阿笙……」
慕笙問:「我父親做了什麼?什麼血海深仇?」
「不是……」傅言算想說話。
慕笙打斷了他:「傅言算,我聽見了,我父親做過什麼?讓你們選了慕家做跳板?」
顧錦看著傅言算心疼的臉,冷聲說道:「言算,告訴她啊!別自欺欺人的假裝這件事不存在!」
慕笙也看著他:「你說。」
傅言算快步走向慕笙,說:「阿笙,我們走……」
「你父親是將禁品給傅庄的人。」顧錦突然出聲。
慕笙皺眉問:「什麼禁品?給傅庄幹什麼?」
顧錦說:「言算沒有告訴過你嗎?他母親深陷禁品無法自拔,最後割腕自殺。」
「錦叔!」傅言算急著喊,可顧錦還是說了出來。
慕笙震驚的看著傅言算,很顯然,剛才在花園裡的那段往事,傅言算隱藏了一部分。
顧錦冷笑著說:「你父親為了和傅家合作,將禁品給了傅庄,傅庄為了讓玉書老老實實不鬧事,用在了她身上。」
慕笙看向傅言算:「那你……」
「他出生就帶禁品,」顧錦說:「你能想象得到的苦頭,言算都吃過,否則他怎麼可能安然無恙的站在這裡?」
「錦叔……別說了,不要說了!」傅言算心痛的看著慕笙。
顧錦早已滿臉怒火:「你恨言算的時候不要忽略,他母親神志不清的時候,打他、罵他、侮辱他,厭棄他的血緣都是輕的。」
「她險些用腰帶將言算勒死,也在寒冬臘月將他扔在街上,或者將他丟進浴缸差點淹死。」
顧錦冷聲說:「你們兩家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你在言算身邊委屈什麼呢?」
「至少你享受了二十幾年的幸福快樂,可言算從出生起就受盡折磨,他毀了你的家,報仇而已。」
「夠了!」傅言算厲聲說道:「錦叔,夠了!」
他伸手抓住慕笙冰冷顫抖的小手,說:「走了,我們走了。」
他拉著慕笙快步走出別墅,說:「沒事了,錦叔說的話,你聽過忘掉就好了。」
慕笙的腳步頓了頓,聲音顫抖:「怎麼忘?」
她看向傅言算,茫然的問:「為什麼不告訴我?」
傅言算張了張嘴,良久,說:「我不知道。」
「也許我覺得,有些事已經發生了,即使我說出來也不會改變什麼。」
他從心底里覺得,這些事是沒必要告訴慕笙的。
傅言算拉著她,說:「上車吧。」
慕笙遲疑了一下,說:「傅言算,顧先生說的沒錯,我們之間,血海深仇。」
傅言算不會因為慕家倒台就忘記慕博濤做過的事情,慕笙也不會因為知道了前因後果就原諒傅言算害死她的父親。
這是個解不開的死結,而打結的人,都已一一離開這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被綁在結上,無法脫身。
「阿笙,上車。」
慕笙抬眼看他,說:「這樣的仇恨,你還要將我留在身邊嗎?傅言算,你看著我的時候,不會覺得對不起你的母親嗎?」
傅言算的眼中是一閃而逝的心痛,他抬手去摸慕笙的頭,可慕笙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他。
她不知道在心裡揣著這樣慘烈的真相時,傅言算是怎麼做到淡然又平靜的和她在一起的。
這一次,傅言算卻沒有由著她的性子,他將人猛地拉進懷裡,緊緊的抱著。
他的頭埋在她的發間,輕嗅著她身上的清香,手上微微有些用力,像是要將人嵌入自己的骨血。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阿笙,我母親知道我找了這樣一個漂亮的姑娘,會很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