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 5 章

晨起時又是晴日,莫凌雲打飯堂里拿了倆饅頭啃著,代步的青牛把他送到晨課地點后悠然邁著蹄子向外走;周遭弟子畢恭畢敬地喊著還在啃饅頭的莫凌雲大師兄,倒整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今兒的通識課換了個年長的夫子來教,講著一堆大道理又拉長了調子,惹得不少弟子昏昏欲睡,莫凌雲撐著臉佯裝認真聽課,思緒卻早飛到了九霄天外去。

他現在算是正式的入門弟子了,師父也該教他引氣入體了吧?就是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教。

天知道他多不想去演武堂練基本功和扎馬步了!站在一堆比他矮的小蘿蔔頭裡,任誰路過都知道他多扎眼。

如常的一節課下了,莫凌雲騎著牛悠悠地回凌霄殿去,他晃著手中青草喂牛兄吃,一邊想著他在殿後種的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芽,他是地地道道的南境人,著實不懂北境氣候耕植,只是自己給自己開塊地習慣了,到這兒也管不住手。

牛兄邁著蹄子踩著雨後濕軟土地,再繞兩圈就要到凌霄殿了,偶有松針載著凝成團的雨水跌落,莫凌雲這伸手一接,掌心也有了濕意。

他抬頭去看,只見日光正好,再遠些,他的師父正負手而立,遠眺著不知哪處風景,莫凌雲揚手喚了聲師尊,景容聞聲垂眸。

不消片刻,景容無聲息地站到了青牛身側去,莫凌雲也從牛背上跳了下來,牽著牛跟景容一塊兒往山上走,他能感覺到自家師父心情不太好,或許是因為寧師叔舊疾複發的事。

「師尊我跟你講,今兒新來的通識課師傅可嚴肅了。」他用輕快調子做了開場,數月的相處景容早習慣了莫凌雲講他聽,莫凌雲這人似乎永遠不會有不開心的時候,他身上的樂天氛圍也總能輕易感染他人。

「還有殿後我撒下的種子,今早上晨課前我去看了,已經冒了苗,過段時間應該就能採收了。」莫凌雲講著些簡單小事,調子仍是輕快,景容也不自覺舒展了眉頭,不時嗯一聲表示自己有在聽。

到了凌霄殿外,莫凌雲拍拍牛背示意牛兄可以回自己棚子里去了,側頭去看景容時只見他面色舒緩了不少,兩人目光撞到一處去,景容說了句:「從明天起你不用去演武堂了,先跟著我吧。」

「好的!師尊!」莫凌雲猛地點了點頭,天知道他等景容這句話多久了,從明天起他就要正式邁入修士行列了嗎?

時隔半月,輕雲峰傳來寧清身子大好的消息,又聽說他辭了講學的差事,去萬事堂鎮妖處掛了自己的名牌。

景容握著信函面無波瀾,莫凌雲也看不出他心情怎樣,隔了好一會兒他才聽見景容說:「折瀾邀我們到春瀾殿小聚,凌雲你要不要去?」

「師尊去我就去。」

春瀾殿位於輕雲峰,輕雲峰作為醫修和丹修合併的大峰,收容一個劍修弟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寧清身體不好,住得近,犯病也好及時就醫。

莫凌雲是被景容御劍帶到春瀾殿來的,畢竟宗門的規矩就是元嬰以後可以在宗門內御劍飛行了,他對春瀾殿的第一印象就是春意盎然,好一番生機勃勃的景象,就連氣溫,好像也比他們凌霄殿高些。

這麼宜居又風景極佳的地方,其實很符合居住者本身的氣質,至於寧清身患病症這事,從外貌上是看不出多少來的,他就像春月柳般溫潤雅緻,自帶一股生機。

可能有他木屬靈根的緣故。

偏這人,先天心疾,饒是輕雲峰峰主清玄道人也束手無策。

寧清這次請他們來是請他們喝杏仁茶,聽說原料都是他親自采磨的,口感也格外好。

雲景跟莫凌雲喝茶吃點心吃得認真,景容倒是抿了口茶就放下了,沉聲問著:「折瀾,你到萬事堂掛牌子做什麼?」

「我固封宗內十年,總要出去看看的。」寧清又給雲景斟了杯茶,動作平穩。

「當真要下山?」

「嗯。」

兩人間的氣氛一時凝固了起來,雲景和莫凌雲不敢吭聲更是讓沉默在這十分春暖的殿內流竄。

直到雲景吃個糖糕噎著了嗆咳出聲才打破了沉默,莫凌雲忙給她遞水,寧清也自覺理虧地軟了神色,微微抿唇道:「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得起責任,師兄和師妹不必過分擔憂。」

景容錯開視線沒理他,雲景倒是小聲開了口:「師兄,這麼多年了,你還要去找嗎?」

「要。」寧清答得明確,「無論十年,還是百年,千年。」

莫凌雲忘了景容後面說了什麼,但這次小聚大致是不歡而散的。

他陪景容在凌霄峰內林海吹風到夜半,莫凌雲自覺,凌霄峰這氣溫還真比輕雲峰低,真不愧是玄天山脈最高峰,也虧他——衣服穿的不少。

景容不知寒暖,一襲玉白衣飾,錦繡雲紋,這松下崖間,月華傾灑,他為月下仙。

這寂靜過夜半,在莫凌雲凍成一條老狗之前,景容開了口。

他問:「凌雲,這俗世情感,當真很重要麼?」

「這……我也不知道啊,師尊。」莫凌雲語塞,他打記事起就是光棍一個,也不是很懂什麼親情友情的,現在要算的話,他在這世上的牽絆也就一個師父。

「我也不懂。」景容垂眸,似自問自答。

「這世上還有師尊不懂的事?」莫凌雲偏頭,在他眼裡,他師父就是個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存在,今兒竟然會從景容嘴裡聽到他也不懂這幾個字來。

「我修無情道,確實不懂。」景容沒抬眼,聲調也偏低些,「不懂折瀾為何,這般固執。」

「因為心有所牽吧。」

「心有所牽?」

「牽絆啊,人和人的牽絆什麼的。父與子是牽絆,兄與妹是牽絆,親人間有牽絆,友人間也有,相愛之人有所牽絆,我和師尊也有。」

「我和你?」

「師徒牽絆啊,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師尊你是我師父這點,永遠不會變。」

「原來如此……」景容似懂非懂,他接觸過的人著實少,能留下名姓的更是屈指可數,親近些的也不過是師父天泉道人,師弟寧清師妹雲景,還有,他的徒弟,莫凌雲。

這些或許都算得上是所謂牽絆,只是,沒折瀾那般固執罷了。

景容想開了,莫凌雲自然不用跟著他在山邊吹風了,其實也不是景容帶著他吹風,單純是他要跟著景容罷了。

但第二天,莫凌雲還是不出所料的,發燒了。

岐黃堂的醫修給他配了葯,童子也按著吩咐煎藥去了,只剩景容在他榻邊。

莫凌雲覺得自己這燒發得挺值的,他還是第一次在景容眼裡看見名為不知所措的情緒。

「是為師……」

「沒事兒,師尊我好著呢。」莫凌雲打斷,「你別看我現在這樣,等會兒我就……阿嚏!」

當場打臉的莫某人尷尬笑笑:「真沒事……」

「是我思慮不周。」

景容看著莫凌雲喝了葯才匆匆出門做其他事去,他剛走沒多久雲景就拎著吃的來探望莫凌雲了。

雲景也沒想到這麼巧她成了探病的,她最開始只是想找個人嘮嗑嘮嗑,不過這會兒莫凌雲躺著聽她嘮嗑也沒什麼問題。

「寧師兄下山除妖去了,我在輕雲峰好無聊啊。」雲景感嘆,「話說師侄你看起來挺壯的怎麼也病了?」

「小師叔你吹凌霄峰半宿山風試試?」

「這麼勇的?」

「……別提。」莫凌雲一噎,轉了話題:「寧師叔這麼快就下山了?」

「對啊,以師兄的品級,他可選的任務很多嘛。」雲景砸吧砸吧嘴。

「這個除妖是每個弟子都要去的嗎?」莫凌雲想起了自己和景容的初見,好像也是因為景容到南境除妖來著。

「不是,這是可選擇的,有興趣除妖的築基以上弟子可以去萬事堂掛牌子,那兒任務多,也可以自行選擇難度,跟同門弟子結伴也沒問題,成了以後的獎勵也不同。」

「除妖就是把妖滅了嗎?」

「不是,在萬事堂有名字的妖都是在人間做過惡的。」

「那怎麼處置它們?」莫凌雲接著問。

「罪輕些的就關鎮妖塔唄。」雲景無謂。

「罪大惡極的呢?」

「當場超度。」

「……?」夠果斷,不愧是修士。

「對了,除妖還有積分榜來著。」雲景驀然放輕了聲調,「現在的榜一就是你還沒見過的秦師叔秦無劍來著,大妖聽見他的名字都要抖三抖的。」

「嗯?」莫凌雲來了興趣。

哪知,雲景立馬續了句:「以後你下山了,要是有妖敢欺負你,你就吼一句,我就是玄天宗秦無劍!這樣它們准不敢欺負你了。」

「小師叔你認真的嗎?」莫凌雲欲言又止。

「當然。」雲景理所當然。

「我怎麼覺得你在騙我……」

兩人天南地北的胡扯了一早上,時間過的也快,他們剛從鎮妖塔扯到哪裡的糕點好吃,送午膳和葯的童子就過來了,還帶來了景容的叮囑:多喝熱水少說話,對嗓子不好。

胡咧咧了一早上的兩人不約而同沉默了,他們怎麼忘了,元嬰道君的威能,縱是千里之外的一花一葉顫動,他都能聽個透徹。

「我什麼都沒說,師兄你聽我解釋。」雲景自言自語。

莫凌雲乖巧喝葯保持沉默,以景容的性子,他並無意偷聽他人講話,今兒八成是不放心莫凌雲一個人,留了一縷神識在這,就算聽了他們的談話,頂多也就是聽了個開頭,這會兒雲景說的話他是百分百沒在聽的。

不過師父都讓他保護嗓子了,他還是不要告訴小師叔好了。莫凌雲這麼想著,又喝了口葯,有點苦。

景容踏著暮色歸來時,莫凌雲正在喂著牛兄,他身體底子本來就好,又剛入道,吃了葯休息個大半天病是差不多好全了。

景容看著他喂牛,等喂完了才開口問道:「凌雲有想修的道嗎?」

莫凌雲既然拜了他為師,是必然要成為劍修的,只是這修劍,也是分好幾道的。

如重劍與軟劍之分,如無情道和逍遙道兩大劍修主道。

「好像沒有。」莫凌雲拍拍手抖去泥土,又沖乾淨了手才湊到景容身側去。

「那我給你三日好好考慮一下。」景容遞了塊玉牌,「這是藏書閣銘牌,你可以看看書中所記,再結合自身,好好想想自己想走哪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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