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終托寶
賈珂瞧著那老人的後背,尋思著:「《紅樓夢》里愛使劍的就是柳湘蓮了,不知道刺傷他的人的武藝是不是要勝過柳湘蓮。他從河上漂過來,我見他受了重傷才跳進河裡去救他,也不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若是壞人,我豈不成東郭先生了?」
想到這兒,賈珂身子不由一顫,不知道是因為想到這可怕的事情,還是因為被這十月的風吹的。
他站起身,將身上剩下的薄薄一層裡衣脫下來,擰掉水,再穿在身上,又想:「無論他是好人還是壞人,若是要殺他的人還沒死,沒準兒會追到這裡來。要是看見我,豈不糟糕。我須得想個辦法,便是今天有人看見我,也認不出我是誰。」
賈珂俯下身,抓起一把濕軟的河泥,又很快扔掉,還將手伸進河裡洗了洗,心想:「要是把它抹在臉上,別人雖然認不出我,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我的臉是偽裝過的,這樣原本沒起疑心都要起疑心了。只要抓住我用水一抹,立馬真相大白。」
他每日都來這片小清河的河邊野地練槍,這片野地上有什麼東西,只怕全京城再也沒人比他更清楚。如今思來想去,最後只想出一個辦法。只是那辦法後遺症實在太大,若是根本沒有人追來,那他就虧大發了。因此猶豫不決,低頭踢起腳下的石子玩。
其實賈珂吃虧就吃虧在他這張臉上。若他生的平庸些,沒有這樣令人過目不忘的魅力,倒可以將頭髮散下來扮作女孩矇混過關。若他生母名氣小點兒,沒有從前每年中秋登上望月台獻舞的經歷,沒有抱著一雙兒女在榮國府門前自盡的轟動謝幕,也不至於他走在街上,那麼多人看見他酷似月神的臉就清楚他的身份。
忽然那老人發出幾聲低低的痛苦呻|吟,眼見就要醒過來,賈珂想自己剛才蒙著臉跳進河裡,現在也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的臉,心一橫,咬牙道:「疼就疼了!」便抬起手噼里啪啦扇了自己幾十巴掌,又狠狠照著自己的右眼打了一拳,還不放心,又拿頭去撞旁邊那棵瘦瘦的桃樹。
那樹上的葉子撲簌簌的落下來,落得賈珂滿頭滿身,他眼冒金星,疼的連連倒抽好幾口冷氣,忽然聽到旁邊一道微弱的聲音響起:「你這小娃娃怎麼自己折磨自己?」
賈珂沒著急理睬,先探頭看了看河裡自己的倒影,但見河面上倒映這個五六歲的小孩,一身青衣,頭髮凌亂,左右臉頰高高腫起,額頭上腫著大包,右眼半睜半閉,烏黑一片,別說旁人,就是賈珂要是剛才看見這河裡的倒影,也完全認不出這會是自己了。
他不由撲哧一笑,結果一咧嘴,就牽動臉上傷口,痛得他直跺腳。
然後他走到剛才說話的老者面前,道:「我怕你有什麼仇家牽連上我,只好先把臉給毀了,這樣他們就算抓到我,也認不出我是誰。」
那老者怔了一怔,苦笑道:「是我連累你了。」
賈珂聽了這話,微微一笑,他那張傷痕纍纍、高高腫起的臉龐因為這笑看起來滑稽極了:「什麼連累不連累的,我救你,只是因為我不能放任一條生命就這樣在我面前逝去,你是誰,你從前做過什麼,都和我無關。一會兒我的朋友就趕車過來,我們會送你去客棧,再請個大夫來看看你身上的傷,你先休息會兒吧,你身上的傷我都給你緊緊捆上了,我不會包紮,只好這樣幫你把傷口捆縛住來止住血。」
那老者一笑,忽然用力咳嗽了幾下,然後「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水來,將貼著他臉頰的一叢綠草染的通紅。
賈珂被這口血嚇了一跳,他忙去瞧那老者的胸口,果然又有血從他身上那道劍傷里噴湧出來,將繃帶染紅一片。賈珂忙拿起先前沒用上的那半截裡衣給他繞著胸口緊緊纏了一圈,打上死結,方道:「你還好吧?」
那老者苦笑著搖搖頭,又重重的咳嗽起來,他越咳越厲害,到最後簡直連氣都喘不上來。日光下,只見他面若金紙,眉間隱著一團黑氣,臉上卻浮現出一絲詭異而僵硬的笑容。
賈珂瞧著他那抹笑容,心已經如擂鼓般跳動起來,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直覺覺得不對勁,害怕道:「你……你還好嗎?」
老者不住搖頭,但咳嗽仍然不止,咳到最後,終於又「哇」的連吐出好幾口血來,捂著胸口,神情痛苦道:「我要死了,也算老天待我不薄,讓我死的時候還能有個人陪在身邊,不讓這秘密跟我一起沒了。小娃娃,我求你一件事——」
賈珂搖搖頭,打斷他道:「我不想聽,你不用求我,你也別跟我說。」
老者道:「我知道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你怕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秘密,引來殺身之禍。但是你可知道,你今日救了我,一旦被他們發現,無論你知不知道我這秘密,他們都會過來害你的。」
賈珂聽了這話,心頭如同澆了冷水似的,暗罵道:「他媽的,老子發善心去救人,反而惹得一身騷,現在聽來怕還會有生命危險。日後這見義勇為的好事誰愛做誰做,老子絕不去做了!」
可惜現下他已經做了這事,也反悔不得,只能道:「你說吧。」
老者道:「我名叫梅念笙,江湖上都稱我『鐵骨墨萼』,我有三個徒弟,大弟子名叫萬震山,二弟子叫言達平,三弟子叫戚長發。我在這世上的親人,就這麼三個徒兒。但是他們想要搶我的劍譜,不惜勾結外人來行刺我。我和三個徒弟從洛陽過來,走的是水路,昨天夜裡,他們趁著我不備,突然在船上發難,我被老三偷襲,中了他一劍,借著將劍譜扔給他們的功夫跳入水中,才僥倖游到這裡,被你所救。」
賈珂越聽越奇,心裡覺得這不像是《紅樓夢》里能發生的故事,問道:「梅老先生,你昨晚到今天就一直泡在水裡?」
梅念笙點點頭,苦笑道:「他們勾結了外人,一個人很擅長使毒,還有一個人權勢很大,他們怕我藏在船上,昨晚就一直派人搜查河上通行的所有船隻。我也是花了好大力氣才藏起來,然後游到了這裡。」
賈珂「啊」了一聲,驚訝道:「派人搜查船隻?這是官家的人?」
梅念笙道:「不知道。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也沒必要知道。你記住我的話,他們奪走了我的劍譜,但是卻沒有拿走劍訣,就什麼用處也沒有了。這劍訣是一串數字,可弄錯不得,你知道嗎?」
賈珂點點頭,道:「你放心,我記性一向很好。」
梅念笙便道:「第一個是『四』,第二個是『四十一』,第三個是『三十三』,第四個是『五十三』……」他說完這串數字,臉上露出疲憊之色,又問道:「你可記住了?」
賈珂道:「我記住了,可是這劍訣是做什麼用的?」
梅念笙道:「這劍訣和劍譜連一起,才是連城劍法。」
賈珂聽到「連城劍法」這四個字,如同被悶雷擊中似的,終於想起來這梅念笙和他那三個徒弟的名字為什麼會有點兒耳熟了,這四個人和連城劍法都是金庸最黑暗最變態的小說《連城訣》裡面的!
賈珂心想:「我不是穿越進《紅樓夢》的世界嗎?怎麼會出現《連城訣》的人物了?原來這不是一個單一的世界嗎?這《連城訣》裡面的人吃人肉,殺女兒,殺結義兄弟……什麼都做得出來,這我可怎麼活啊,我這是……我這是頂替了那倒霉鬼丁典的位置?」
他瞧著梅念笙那因為中毒而浮現著詭異微笑的臉龐,只覺得這詭異而可怕的笑容就是這老頭自己的表情,他這是包藏禍心,要害自己。他越想越怕,雙眼越睜越大,臉上肌肉也微微牽動。
好在他剛剛毀了自己的容,一張臉又青又腫,右眼更是烏黑一片,很難睜開,梅念笙倒沒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反而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油紙包遞給賈珂,道:「這部《神照經》我就送給你了,你好好地練吧。此經如能練成,威力奇大,江湖上再沒什麼敵手,千萬不要傳給匪人。這連城訣你也要牢牢記在心裡,日後定有好大的用處的。切記,切記!」
賈珂收下那油紙包,略一猶豫,還是塞入懷中,道:「多謝,我都記下了!梅老先生,你待我這樣好,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你可還有什麼未了心愿嗎?如果大夫真治不好你,我願意幫你去完成,或者你要我幫你報仇嗎?」
梅念笙嘆氣道:「我今日被弟子殺死,都是我當年識人不清種下的因,也怨不著別人。只是那劍譜,日後你若需要,便從他們手裡奪過來,不需要顧忌我。」
賈珂聽了,淚水漣漣道:「是,我記下了!」心中卻冷笑道:「這賊老頭,你手裡拿著連城訣那麼久,只怕早就去探過那寶藏了吧,只怕也早知道那寶藏上有毒藥了吧。你這是要我拉著你那三個徒弟一起去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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