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晁、晁哥?」秦心站在灶房門口,險些摔了手裡的粥碗。
她三兩步上前放下粥碗,拉住他的衣袖:「這些日子你去哪了?阿公每日都在擔心你,你……」
「她是誰?」秦晁直接打斷她,沖對面的少女抬抬下巴。
秦心思緒一岔,耐著性子說了來龍去脈。
秦晁邊聽邊打量。
男人的目光直白,卻並無太多情緒,聽完,淡聲問:「好好地,你們跑去陵江做什麼?」
這一問,戳中了小姑娘藏於心底的委屈和難過。
「阿公當然是為了你!期限就快到了,你……」
「你有完沒完。」秦晁淡淡開口,再次打斷她。
少女眼一動,看向秦晁。
秦晁似有所感,也看向她。
他對外來的目光十分敏感。
短短一眼,他又移開目光,掏出個粗布錢袋丟在桌上。
秦心打卡錢袋一看,面露喜色:「晁哥,你去掙錢了?」
秦晁撓撓臉:「剩的。」
秦心臉色驟變,由喜轉驚:「朱家的錢?」
朱家給的錢不少,他說這是剩的,那、那他這幾日其實是拿著錢去逍遙了?
秦晁一句解釋也沒有,起身就走。
秦心急了,「你才回來又要去哪,阿公每日都在等你,你……」
秦晁身高腿長,兩步已至門口,還未跨出門,又停在原地。
秦心追著,險些撞上他,目光一錯看向門口,也跟著停下。
門外,一個佝頹的身影邁著沉沉的步子走來。
「阿公!」秦心越過秦晁奔出去扶住秦阿公:「哥哥回來了。」
秦阿公沒說話。
秦晁往後退兩步,側身讓道。
秦心剛扶著秦阿公進門,秦晁已繞過他們要走。
「等等。」秦阿公沉聲開口。
秦晁站定,回頭。
秦阿公拿起桌上的錢袋拋了出去,錢袋掉在秦晁腳邊,一聲脆響。
少女靜坐旁觀,聽音辨數,心想,錢不少。
秦晁垂眼看向地上的錢袋,彎腰撿起來,和來時一樣,姿態閑散的走了。
秦阿公忽然捂住胸口,猛咳起來。
「阿公!」秦心快哭了,連忙倒水遞手帕。
一旁,她仔細打量秦阿公,察覺不對勁。
老人面色漲紅,隱有痛色,像內傷。
秦阿公累極了,擺擺手,一個人進了屋裡。
秦心不放心,偷偷探頭,見阿公躺下休息,這才悄悄退出來。
小姑娘站在堂屋裡,漸漸開始咬牙切齒,緊拽小拳頭。
下一刻,她小跑出門,直奔東邊的門戶。
許是攢了怒氣,出去時氣勢洶洶,又不知遇見什麼,回來時無聲抹著眼淚。
哭還不能讓阿公聽見,秦心跑到後院,蹲在角落裡抱頭悶聲哭。
沒多久,身邊有人蹲下,輕輕撫著她的背,小心且溫柔。
秦心抬頭,淚眼婆娑,撲進少女懷中:「月姐姐……」
……
在秦心口中,她知道了一些事。
方才那個青年,是秦阿公的侄孫,名叫秦晁。
秦晁的生母對秦阿公有救命之恩,早早離世后,秦阿公便將秦晁當成自己的責任。
秦晁的生母樣貌極美,秦晁承生母之長,也生的極為俊俏。
他小時候,阿公只要牽他出門,必定受人矚目,於言笑間逗弄他。
原本,憑秦晁的條件,只要勤奮踏實,無論是讀書考功名,還是務農務工謀生,都是一條出路。
誰想,隨著年歲漸長,秦晁竟然學壞了。
他嫌苦怕累,既不肯下地上工,也不願寒窗苦讀。
仗著自己有一副好皮相,整日在外面鬼混不著家。
有好幾次,他好不容易回來,秦心去找他,卻見他噙著笑在逗村裡的姑娘。
村裡的姑娘很少出門,沒見過這樣好看的男人,幾句話便面紅耳赤。
可笑的是,她們與秦晁調笑,收秦晁順手送的絹花手帕,但誰也沒想過嫁給他。
聽到這裡,少女眼帘微垂,輕輕撫了撫自己的臉。
皮相迷人,卻並不能滿足人心渴求的全部。
這時,秦心的語氣陡然摻入怒氣。
秦晁不務正業,整日鬼混,結果真招來了事——
縣上有富戶朱員外,子嗣眾多,中年得一女,起名朱寶兒,極為珍愛。
朱寶兒樣貌一般,又因從小嬌生慣養,好吃懶做無節制,剛過及笄,體型已撐不住好看的衣裙。
她多疑好妒,見有貌美的丫頭對她笑,便逼著丫頭吃東西灌糖水,直至伺候她的丫頭都壞了體型,這才滿意。
此事傳出,朱寶兒壞了名聲,縱然楊家富庶,亦無人問津。
不知哪一日,秦晁入了朱寶兒的眼。
自此,朱寶兒要死要活要秦晁。
朱家摸了秦晁的底,很快帶著封了喜字的禮找來,要秦晁入贅朱家。
秦阿公大怒,當場將東西都扔出去。
可朱家本也不是來商量的,見秦阿公如此,當即要以武力服人。
恰好秦晁趕來,看了朱家送的銀錢和禮,面無表情的攔住秦阿公,讓朱家把禮送去東邊那戶。
那是他母親留下的兩間屋子,他一直與秦阿公分開住。
朱家只當他應下,喜滋滋走了,阿公卻氣病了。
緊接著,秦晁做了更混賬的事。
他動了朱家送來的入贅錢。
若他有一絲一毫男兒尊嚴,堅決不從,哪怕鬧上公堂,朱家也沒有強迫的道理。
可他動了這錢,朱家便能得理不饒人,等於斷了自己的後路。
秦阿公勒令他把用掉的錢補上,退給朱家。
他索性不見蹤影,大半月未歸。
阿公一心報答那位夫人,讓秦晁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豈會讓他做贅婿?
於是,他帶著秦心出村子,想方設法做工掙錢。
秦心說到這裡時,言語有些閃躲。
她細心留意到,溫聲道:「可有難言之隱?」
秦心的眼淚大滴大滴的掉,抓住她的手,道出原委——
因今年氣候異常,各州府都忙著修水利,官府對外招了不少工人。
做工不似務農,來錢快,干一日活一日,很多農戶收成不好時,都會出門務工掙快錢。
沒想一個多月前,陵江發了水,淹死好多人。
官府為儘快解決,便用銀錢打發,還鬧事的,就武力鎮壓。
工人的親眷領了錢,還要尋屍首,於是,陵江上有了一個新活兒——撈屍。
這種賺死人錢的活兒,說出去是有些缺德的。
在秦心看來,絕不是阿公會做的事情。
但為了籌錢,阿公也去撈屍。
他年紀最大,卻比年輕勞力乾的更多,收的錢也更少。
於是大家都找他撈。
阿公被盯上,某日入夜,被那些撈屍人合起伙來教訓了一頓,因為受傷,再沒力氣撈屍。
也許是天意,也許是阿公心中對撈屍賺錢有愧。
那日偶遇江上落難的她,阿公毫不猶豫將她救起,任她逗留至今。
這些日子,阿公沒再出去務工,而是採藥謀生,但他沒有一刻放下秦晁的事,每日都會在門口等著秦晁回來。
今日,秦晁終於回來,朱家的錢也被霍霍的差不多了。
秦阿公一生未娶,秦心是撿來的。
同是阿公看著張大的,秦心對阿公充滿感激,乖巧且善良。
她不懂為何晁哥哥從不感激阿公,為何不能活得爭氣一些。
如今他還能靠著皮相來糊弄年輕女子,等他老了呢!?
他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做,豈非混吃等死!?
……
秦心只有秦阿公一個親人,忽然出現的「月姐姐」,是她為數不多的傾訴對象。
小姑娘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終於想起姐姐還沒吃飯,吸吸鼻子去給她熱粥。
少女回到堂屋,吃著秦心熬得稀爛的粥,若有所思。
夜裡,秦心因為哭累了,早早睡去,少女躺在她身側,輕輕轉頭。
黑暗裡,身邊的小姑娘呼吸勻稱,少女的頭忽然抽痛。
電光火石間,眼前閃過一道白光,白光散去的畫面里,有個俏生生的小姑娘和她並頭睡在一起。
她忽然分不清什麼是夢,什麼是現實,又覺得那小姑娘好像就是秦心。
這時,一道沉沉的男聲響起——
「黛娘,你還有得選。」
黛娘?
選什麼?
忽的,身側的少女醒了,她轉過頭,眉目含傷,不是秦心。
「你有非要嫁……的理由嗎?」
嫁?
嫁給誰?
下一刻,兩股力量從她們背後襲來,瞬間將她們拉開,她聽到少女撕心裂肺的呼喊——
明黛。
混亂的夢境在暗夜中恣意囂張,令睡夢難安。
睜眼時,已是白日,秦心早已起身,身邊床榻空著。
少女眼珠輕動,像瓷娃娃忽然注入生命。
她想起自己叫什麼了。
她叫明黛。
……
她靜靜躺著,像是第一次擁有姓名,細細咀嚼著這個名字,企圖想起更多。
這時,門外傳來秦心的驚呼聲——
「阿公!」
明黛回神,撐著身子坐起,匆忙穿戴。
她躺了太多日,手腳還有些發軟,待穿戴整齊,蒙住面走出房門時,忽見門口有不少村民往東邊跑。
那是秦晁的屋子。
明黛扶著門,一步一步走出去。
今日天氣極好,萬里晴空,艷陽高照,貼著喜字的籮筐禮盒紅的扎眼。
秦阿公手持一挑扁擔,將摞得整整齊齊的禮打的七零八落。
朱家家丁面露凶色,挽著袖子要動手。
秦心哭著護在秦阿公面前,懼怕卻勇敢。
往後,秦晁一身素色直裰,斜倚門框,是人群中一眼就能留意到的姿容。
他看著被揍倒在地的秦阿公,臉上無喜也無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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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黛!!!這是媽媽從幾十個名字里為你選的!媽媽不允許你忘記!!!!
明媚:我……日哦。
謝謝大家的冒泡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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