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

涅槃

當第二瓶八二年波爾多紅酒一滴也倒不出來時,病房裡愉悅而瘋狂的酒會也終於到了尾聲,孫依蓮拍了拍周序的肩膀道:「有婭楠照顧伯母,我總算可以放心大膽地撤退了,不撤回去不行啊,手機快被打爆了,店裡面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處理呢,更重要的是,我肚子里這孩子得來實在不易,和長生去了京城大醫院十幾趟才中的彩,醫生千叮嚀萬囑咐,要我盡量在家歇著保胎。」

「什麼,孫姐你要當母親了,天哪,憑咱倆比老鐵還要鐵的關係,我怎麼也應該享受比他們提前知曉的貴賓級待遇啊,孫姐你不夠朋友,必須得接受道義和良心的強烈譴責。」周序先是大吃一驚,繼而是欣喜若狂的「責備」。

「唉呀,周序,你怎麼好意思腆著臉造謠說和姐是老鐵呢,上午剛見到婭楠時,姐就提醒你別撞著姐的肚子,你是如何回應的,只知道死死盯著人家大美女婭楠看,瞅都不瞅姐一眼,簡直把姐當作了禍害地球的二氧化碳。」

孫依蓮說完,先把自己逗得樂彎了腰,周序和林婭楠則有些難為情的低下了頭。

「婭楠還是留下來照料馬勇吧,老媽那兒有我和護工就足夠了。」這倒不是周序虛偽和衝動的客套話,他是真心覺得由內到外都是遍體鱗傷的馬勇此時更加需要林婭楠的撫慰。

「此言差矣!」馬勇和孟忱竟異口同聲的反對。

「婭楠是女生,於情於理都該去侍候你的母親,馬勇是男生,自然要劃到我老孟的名下來管理。」孟忱舉起右手搶先發言。

馬勇對此立刻表示讚賞:「遙想孟忱當年,踢球摔斷了腿,吃喝拉撒外加考試遞紙條,我可沒少給他送溫暖,現在正是到了他以身相報的時候,該出手時就出手,不出手就是忘恩負義。醫生說大概還有十來天吧,我絕對可以坐在輪椅上四處撒歡,孟忱承諾會第一時間帶著我開啟尋根之旅,這事想想都激動,美麗的百格鄉啊,魂牽夢縈的百格鄉,它就是專屬我馬勇的香格里拉。」

十八天後,醫生沒有說錯,馬勇果然能夠坐在輪椅上活動了,孟忱也沒有食言,他豪氣的買了一輛房車,載上馬勇,說走就走,準備開始奔向詩和遠方。

臨行之前,馬勇做了一件事:在離婚協議上首先簽字。

待林婭楠也簽完字后,周序朝孟忱使了個眼色,孟忱心領神會的邀請周序去參觀他精心布置的房車,周序立即愉快的接受了邀請。

於是,林婭楠和馬勇擁有了單獨相處的時間和空間。

林婭楠將兩張銀行卡鄭重的交給馬勇:「你十幾年來的收入都在裡面,我從來沒查過有多少錢,按你說的工資和獎金推算,估計三四百萬是有的。」

馬勇只肯拿其中那張工行卡,另一張建行卡他堅決拒收:「這麼些年的水電煤氣、柴米油鹽,包括給汶川的捐款,全都是你在開支,當然,錢是有形的,更重要的是那些無形的,比如你本該大放異彩的最好年華,卻一直在陪著我這個無趣、無聊之人毫無意義的荒度,婭楠,我必須要為我的自私、愚蠢和殘忍補償你,否則我的靈魂永遠不會得到原諒和安寧。」

林婭楠的目光在馬勇臉上掃來掃去,馬勇知道她在找什麼,他表情滑稽的撥開額前垂至眼角的長發,點著那三道疤痕搖頭晃腦的道:「千萬別再討論這個了,人一輩子那麼長,就把這段直接掐掉好了。」

這樣的馬勇很讓林婭楠喜歡和感動,但像他所說要從人生中截去這一段,林婭楠堅決不同意:「你陪著我在臉上劃下三刀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證明了對我的所有情義,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所以說,配得上自私、愚蠢和殘忍的應該是我,而不是你。這一段長達十幾年的刻骨銘心的經歷,如果真的全部抹去,就等於把我的骨頭抽走了三分之一,我會變成一個永遠站不起來的癱子、傻子。至於那張卡,我覺得我們之間應該相互了解得很透徹了,你知道的,我一向很討厭處於被動的難堪的境地。」

馬勇正要把卡強行塞還給林婭楠,但在聽了她的話之後,他只有改變主意,無可奈何的把卡收下。

「我一直在想你要去百格鄉的事,正因為了解,所以我不認為你回去只是單純的故地重遊,你肯定還有別的打算,比如重建福利院,收留那些無親無故的老人和被無情遺棄的孤兒,若真如此,那將需要很大一筆錢,我希望到時能夠幫得上忙,需要的話請吱一聲。」

「婭楠,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在你身上,我看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善良,現在到了用幸福來獎勵你的善良的時刻,我認為適時忘掉我和有關我的一切可以給你的幸福錦上添花。」

不容林婭楠再多說什麼,馬勇沖著房車大喊起來:「屋裡的男子漢們快點出來,我已經迫不及待的要回百格鄉看看盛開的雪蓮花了。」

地處西南大山深處的百格鄉里會有雪蓮花么,這是不是馬勇的幻覺,他的思想不會出什麼問題吧,周序憂慮的望了孟忱一眼,這些年他被命運捉弄得夠嗆,養成了遇事從壞處著想的習慣。

「周序,你是個好人,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自打從江里救起馬勇,我一直陪著他,觀察他,我既從他身上看到了一個愛情失敗者孤寂的痛苦,更看到一個涅槃重生者輕鬆的喜悅,雪蓮花在百格鄉是存在的,它可以是一座山,一池水,一棵樹,一條魚,一隻羊,甚至是一個人。」

「謝謝你,孟忱。」先前因著於曼娣害死小孟博的事,周序的記憶里總是存著愧疚而不敢與孟忱對視(無論如何於曼娣終歸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但經過這些天的朝夕相處和剛才孟忱的那番肺腑之言,他從心裡真正放下了所有的芥蒂,他終於可以坦然的看著孟忱的眼睛了。

「說謝謝就太見外了,馬勇是我的同鄉、室友、同事、哥們,更何況,我當初也是這麼艱難走過來的,去百格鄉尋找最美的雪蓮花也是我一直以來的心愿。」

「嘮點別的吧,或者說是一些對婭楠有益處的碎碎念。」馬勇右手依然使不上勁,還是只能用左手彆扭的抓住周序的右手。

「好的,你說,我聽。」周序將左手也搭了上去,兩隻手將馬勇的左手裹住,緊緊的裹著。

」周序,一定要用心照顧婭楠啊,不能再允許她像昨天那樣的豪飲了,因為她的胃不好,總在吃藥。她喜歡早上喝點稀粥,晚上喝點清淡的湯。她不怎麼吃地上跑的,愛吃水裡游的,尤其是大閘蟹,但你要管著她,每次不要讓她超過兩隻,吃的時候,溫一點黃酒暖暖她的胃,一小杯就好。魚、貝殼和小龍蝦最好吃清蒸的,要蒸透。平時喝水要溫的,半杯涼半杯熱摻和在一起。天再熱,也不能允許她貪涼吃冰淇淋。冬天多準備幾個質量好的熱水袋,她胃不舒服的時候可以隨時敷敷……」

「馬勇,我好想好想抱抱你。」林婭楠堅決打斷了馬勇的話,如果再任由他說下去,恐怕她會控制不住自己而大聲哭出來。

送別孟忱和馬勇,回到醫院,母親和林婭楠親密無間的歡聲笑語讓周序激動而沉醉,他的心中再沒有一絲憂愁,看看時間,該吃晚飯了,他拿起飯盒,輕盈的走出了住院大樓。

從醫院後門出去,是條像松西湖石街那樣的老街,逼仄的道路兩邊,是清一色灰不溜秋低矮破舊的店面,店鋪里,天南海北的人操著天南海北的口音賣著天南海北的各色小吃,附近還有個醫學院和音樂學院,所以這條街的生意好得出奇。

周序在一家清粥小鋪門口停下腳步,他打算買幾份雞絲粥和一些清爽小菜回去,昏暗的路燈下,擁擠的人潮中,被突如其來的幸福薰得有些魂不守舍的周序與別人差點撞個滿懷。

「哈哈,是你呀,周序,簡直太巧了!」

周序抬頭一看,也忍不住樂了,原來他碰見了老熟人郎教授。

只見郎教授穿著寬大的病號服,袖子卷得老高,腳上趿拉著紅色人字拖,一隻手拿著兩串烤魷魚,另一隻手舉著七八串羊肉串,嘴巴油光鋥亮,顯然剛才經歷了一番愉悅的大快朵頤,只不過他頭髮蓬亂、鬍子拉碴、面色臘黃的形象和以往一絲不苟的莊嚴寶相存在著巨大的落差。

「好久不見,你老人家怎麼這身打扮,把羊肉串換成破蒲扇簡直就是濟公重現人間,兄台這是咋的了?」自打羅聰給周序穿上小鞋,郎教授在電話里為他鳴過一次不平后,倆人很長時間沒有過聯繫了。

「唉,一言難盡的風雲變幻、世態炎涼啊,就像無情劍客李尋歡的飛刀,將一刀痛楚準確的扎進了我的心房,兄弟我差點就嗝兒屁朝梁了。」

郎教授的聲調有些軟弱無力的激動,蘊藏著一吐為快的強烈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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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級建造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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