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接下里是苟還是干,得看李世民
一聽這話,楊皓否認三連:「哪有,你別胡說,我其實很看好儒家的!」
李承乾看他這樣,笑著說:「可你言語中,似乎對儒家治國方針,頗不認同。」
楊皓沉默了一會,說:「其實,並非皓不認同。而是,儒家治國……確有其短處。」
「那你且說說,儒家治國有何短處?」
楊皓笑著說:「儒家雖先秦便有。然而,儒家思想在春秋時期,屬非主流。百家爭鳴,儒家並不佔優。
「甚至,秦統一天下不久,焚書坑儒,雖是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實則,在漢建立之初,仍實行黃老之道,施無為之治。你可知道為何?」
「為何?」
「因為沒人知道如何治理那麼大一個國家。秦之前,有夏、商、周,三朝雖名統一,實際上是分封成數十乃至數百個國家。各國各自為政。秦滅六國,統一中原,但治國不得法,兩代而亡。
「本來,法家是治國的最佳理念。但漢代秦,認為秦亡於暴法,自然不能再學。於是漢沒了可以借鑒治國的理念。法家過於嚴苛,偏又想不到什麼可用的辦法,只能什麼都不做,且美其名曰:無為之治。」
李承乾聽他這番歪論,不由笑了。
楊皓卻沒笑,他繼續說:「其實儒家初時也沒治大國的經驗。
「孔夫子在魯國倒是當了一陣子官。可沒當多久,就被趕跑了。之後儒家再無能主政一國之人。便是孔聖人,不是遊說,便是在遊說的路上。卻無人問津。孟子,倒是有過記錄,有國君問政,卻從未主政。可見,彼時之孔孟只能作為治國之佐,而不能為主政之道。
「也由此可見,最初的儒家思想,並非合適的治國的理念。但儒家有一個非常大的好處。那就是它本是搞教育的,就是教化別人的。所以它善於學習,也善於推廣。可以對其他百家理論去蕪存菁,收為自用。
「從孔夫子時,就那麼做了。孔夫子跟老子學過。又將六藝列為君子必學的技藝,騎射是武家、琴是藝家。在漢武后,儒家吸收百家思想,修改典籍,由此迎合帝王,才得到治國的機會。
「便是此時,儒家也並不適合治國,因為它過於軟弱,只迎合而無法對國君產生制約,漢武盛極而衰。
「於是儒家又將法家進行了改造,糅合儒家之道德仁義,行之以為治國之法,於是有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之說。又做天人感應之說,以天意制衡皇權。你看是不是這樣?」
李承乾不得不點頭。
因為事實就是這樣,這會跟楊皓討論,他沒必要狡辯。
楊皓掰著手指數:「漢分為兩漢,兩漢雖同為漢,但實際上屬於兩種不用的治國理念。前面一個漢,其實證明了儒家治國的失敗,它無法制衡皇權。
「而後一個漢,也是儒家的另外一種嘗試,以相權制衡了皇權,卻養大了個別人的野心,內部利益都無法平衡。結果這種君權相權的制衡,也被證明也是失敗的。」
在那之後呢。
兩晉?倒是將整個階級分成三六九等,九品正中制規定了整個士族的利益。
但結果卻是失敗中的失敗。結果是五胡亂華,漢人差點滅種。
東晉倒是進行了一種類似於君主立憲的嘗試。他們的首相併不是民選的,而是士族內部鬥爭產生的,而皇帝確實變成了擺設。
但那種嘗試也失敗了。而且失敗的代價更大。
楊皓說:「不是說導致了五胡亂華的代價,而是那些世家大族的代價。不管是誰執政。最後政爭失敗后,家族就完全落敗了。『朱雀橋邊野花草,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朱雀橋邊野花草,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好詩!」
能不好嗎?人家劉禹錫的代表作呢。
楊皓沒資格自得:「王謝兩家,曾經都曾執政過東晉,顯赫一時。只是朝爭失敗后,如今卻不知敗落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頓了頓,又說:「在那之後,南朝再歷經宋齊梁陳四朝,但都是短命的。到了前朝,也不過兩代而亡。可見儒家一直在找自認為合適的治國之道,卻明顯沒能找到。你認為那是為何?」
李承乾想了一會,皺眉搖頭說:「乾想不到,還請六郎指教。」
楊皓想了一下,說:「這只是皓一家之言,或許做不得准。」
「六郎請說!」李承乾揮手讓幾個護衛退下,並讓他們離遠一些。「不傳六耳。」
「實際上,儒家有其局限性。是最不適合治國的,因為它的本質,是治學,而非治國。
「儒家的本質,使得它有無限的包容性。為何還說它天然不適合治國?
「問題就出在治學的人身上。
「他們本是治學的人,如今用治學的方式來治國。他們認為只要勸導百姓天下就能天平,而無視百姓生存的基本需求。
「儒家忽視了一個根本。那便是,百姓並非他們的學生,且,他們治國之時說是要教化百姓,卻並未將百姓當做學生。只是將百姓當做牲畜。於是有了『代天牧民』之說。
「他們的教化,從來都是想勸導百姓放棄生存需求。
「可百姓也要活,儒家有兼容性,一旦治國,便失了創新性。自己不能引導百姓不斷改善生活,用教化之名,實則強權壓制,讓百姓放棄過好日子的願望。如此治國,想要長治久安……簡直痴人說夢。
「且,人都有私心。他們勢必要將治學與治國混為一談。掌權者為了維持他們的學說,就會打壓其它理論的發展。他們不懂,也不許別人懂。」
楊皓頓了頓,又說:「他們甚至壟斷知識,讓普通人無法讀書。這樣,他們的家族就能一直壟斷朝政。讓社會失去發展動力。只有每一次朝代更迭之後,他們才會被動去改變……」
李承乾抿著嘴,低聲說:「那依六郎之見,這局面又該如何破解?」
朝中大臣無寒士,這在大唐皇族之中已經形成了隱憂。那些世家大族依然控制著進士的通道。
天下喉舌,也皆為世家大族所用。
那對李氏皇族是非常不利的。
李承乾雖然理解不深,但也有所覺了。
他父皇,不就是經常受那些世家大族所鉗制?
楊皓說:「我朝興科舉,就是一個相對有效的措施。只是就短期而言,恐怕難以打破這局面。」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
「有。只不過很難!」
李承乾抿嘴說:「難,總比無好。再難,也抵不過有心人。若一時難行,也可徐徐圖之。」
楊皓突然又說起是歷史:「古之『士農工商』中的士,是指將士。可見,士並非是指官員,只是代指有戰功之人,非指儒士。儒便是儒,它只是一種學說。何不將這種學說廣播於天下。」
李承乾蹙眉,問:「楊郎君是說……教化於天下?」
「非也。是化儒入四民。皓以為,天下士農工商四民,皆可儒。儒商,守禮而恥!儒工,儒農,更善於總結經驗,於生產有利。儒士,或傳道解惑,或研究萬物以探究大道。」
李承乾嚴重爆出亮光。天下四民皆為儒?
但馬上有暗淡了下來。那又談何容易?
楊皓見黯然不語,心中搖頭:是啊,談何容易?
…………
第二天中午,李承乾走了。他走時,面上沉重。
楊皓目送他馬車離開。
他知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與那孩子見面了。
與李承乾說那些,他的目的有些複雜——他想試探李世民。
他想知道,李世民會否容忍他將那樣的想法灌輸給李承乾。
他覺得可能性不大。
畢竟,挑戰整個統治階層,哪怕是皇帝也不敢輕易去做。
李承乾是太子,如果他有那樣的想法。很容易激起百官以及他們身後勢力的反對。那對於皇帝來說,是天下盈反。
一旦出現那樣不利局面,對他們李家的皇位,是很危險的。前隋便是前車之轍。
李承乾如今還是個孩子,李世民如果拒絕楊皓的理念。日後肯定不會再讓李承乾與他聯絡。
楊皓也想過潤物細無聲。
但他覺得那更危險,李世民好像是做了二十幾年的皇帝。
他如果悄悄改變李承乾,想瞞過李世民是絕無可能的。到那個時候,李世民是絕無放過他的可能。
現在他擺明自己的觀念,對李承乾的影響還不算深。
李世民大概會惱怒他,卻也更容易放過他。
但他也是想在那孩子心目中種下一個種子。
如果李承乾能順利即位,不再像歷史上那樣被廢,他今天說的那些話,或許能會改變一些東西。
如果他依然是被廢了。
那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日後,他就好好收拾心情,過笑看白雲蒼狗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