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香味

果香味

《芙蓉帳》18

日子徐徐而過,明面上同往常無異,姑娘們踏春、賞花、吟詩作賦,一個個嬌俏人兒比春日的花骨朵還要鮮艷上幾分。

可實則呢,皇後娘娘在給四皇子張羅婚事,誰家沒有個適齡的姑娘,誰家不存點心思呢?

但又聽聞,皇後娘娘不僅是替四皇子相看正妃,一連半月,統共招了袁氏進宮四回。眾人一琢磨,是了,陸家那位世子亦是到了配婚的年齡。

這便讓不少人家躍躍欲試,又瑟瑟縮縮。

陸家,侯門世家,又手握兵權,鎮守冀北,放眼整個京都,也找不上幾個更好的人家來。可話又說回來,放眼整個京都,又能找到幾個比那陸九霄更風流的人來?

只怕姑娘嫁過去,侍妾、通房就要數不勝數。

袁氏又何曾不知旁人的顧忌,連連嘆氣后,終於是端起母親的架子,將人請到小室里。

只是這人不僅來了,還帶著一身的脂粉味兒來的。瞧那雙眼睛,不知夜裡睡了幾刻鐘,紅的紅,青的青,那股子頹廢的風氣,唯恐旁人不知他做什麼去了。

「你、你這——」袁氏拽著絹帕,望著眼前沒有坐相的兒子,一時竟說不出訓斥的話來。

陸九霄抬眸,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母親,有話說便是了。」

袁氏嘆息,側身道:「皇後娘娘替你相看了幾家姑娘,近日你收斂一些,那些——甜水巷,賭坊,便不要去了,皇后的臉面,你總得給一些?」

陸九霄沒吭聲,只是眉宇微蹙,半響道:「她管我做什麼?」

「自是聖上的意思,聖上疼你,眼看到了年紀,他操心你的婚事也不足為奇。」袁氏道。

陸九霄眉頭擰得更緊了,那意思分明是——

聖上閑著無事,管他作甚?

然,他到底還顧念一絲帝王的威嚴,只神色懨懨道:「再說吧。」

陸九霄走後,袁氏望著他方才飲過的茶水,連連搖頭。

伺候的白嬤嬤扶她落座,寬慰道:「夫人,世子是這脾氣,慢慢來便是了。」

袁氏捂著心口,道:「都怨我,打小便縱著他,不敢管,不敢罵,才讓他與我生分了,你說他如今的性子,有幾分是與我和侯爺賭氣才養成的?我這不是害了他嗎!」

白嬤嬤張了張口,終是沒再說勸慰的話。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旁人又怎會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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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已是春末。

前些日子聖上感染風寒,闔宮嚴陣以待,不敢開辦大小宴會,好容易聖上龍體康健了,李皇后便差人拾掇出一場春日宴。

以賞花的名頭邀來不少適齡的貴女,其意不可不深究。

驪國至今未立儲,聖上原有八位皇子,至今健全尚在的僅有六位,嫡出皇子兩位,一位是前皇后所出的二皇子,一位便是李皇后所出的四皇子。

而這二皇子早些年因役都一戰監軍不利,被打發去了驥陽,因而這最有把握坐上東宮之位的,可不就是四皇子嗎。

如此一來,這准太子妃的身份,自是成了人人爭奪的香餑餑。

不多久,四皇子便進宮來了。

趙淮旻先是去御花園給李皇后請安,一眼望去,一眾姿色相當的妙齡女子,似是因著他的出面,還個個掩面偷偷打量。

李皇后一呻,擺手道:「去給你父皇請安吧。」

趙淮旻作揖應是。

皇后又叫住他,皺眉道:「陸世子在乾清宮,你說話忍讓著些,別同他生出口角,你父皇不喜。」

聞言,趙淮旻臉色暗了下去,這聲「是」應得便有些憤懣不平的委屈了。

他與陸九霄一般大,自幼在他手裡沒少吃虧,偏偏父皇偏疼他,他再是不佔理,也能成了有理的那方。

天知道他有多厭煩與那勞什子世子爺在一處出現。

乾清宮。

紫陶香爐之上,香煙裊裊。「噠噠」的落子聲,在空寂的暖閣顯得格外突兀。

不多會兒,陸九霄執的白子便敗了。他倒是無所謂地將棋子丟進瓷罐里,淡淡道一句:「敗了。」

宣武帝搖頭「哼」了聲,「你這棋藝不僅沒進,反而還退了。」

陸九霄不吭聲,垂著腦袋由他念叨,被念煩了就皺著眉頭揉了揉耳朵,但到底沒出聲打斷。

說到口乾舌燥,宣武帝低頭抿了兩口茶,潤了潤嗓子,終於說到點子上。

「皇后替你相看的姑娘,可有中意的?」

陸九霄指尖一頓,語氣懶懶道:「沒。」

宣武帝緊接著問:「怎麼就看不上?何處不合你心意了?」

正這時,趙淮旻進殿。

緊接著就聽陸九霄不著調的回話道:「歪瓜裂棗,有礙觀瞻。」

「你——」宣武帝輕拍了下桌几,一時竟無言以對。

那頭趙淮旻沒忍住,搭腔道:「陸世子日日出入甜水巷,那裡的姑娘,花容月貌,將陸世子的眼睛都給養刁了。」

陸九霄嗤笑一聲,挑眼看趙淮旻,朝他客氣地笑笑,「四皇子身份貴重,去不得,若實在心癢難耐,我給你挑兩個送到府里去?是要會唱小曲兒的呢,還是要會彈琵琶的?」

趙淮旻瞪大眼睛,怒道:「誰心癢難耐了?誰喜歡聽小曲琵琶了?陸九霄,你別以為——」

「行了!行了!吵吵吵,一見面就吵個沒完,你身為皇子,竟是沒有半點肚量!」宣武帝斥道。

趙淮旻不得不將怒火壓了下來,低聲認錯。

靜默數刻,宣武帝才緩緩道:「賀家那小丫頭在御花園陪著皇后賞花,朕方才一瞧,沒想都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倒是懷洲哥哥長懷洲哥哥短的,朕想著,賀家好,你若有意,朕改日——」

「皇上。」陸九霄皺眉打斷他,「臣子無意。」

瞧瞧。瞧瞧。

能這樣出聲打斷帝王的,除了陸九霄還有誰?

趙淮旻都瞧見他父皇面色鐵青,眼瞧就要拍桌怒斥,賞幾個板子都是輕的。可轉眼間,竟是生生將怒意忍了下去。

宣武帝不解道:「你與賀家素來交好,當年你與賀忱亦是——」

話說到這,他驟然收聲。

莫說是殿內伺候的宮人,連一旁看戲的趙淮旻都不由僵了背脊,偷偷瞥向陸九霄。

好半響,陸九霄才起身,作揖道:「既四皇子有事相談,臣子告退。」

「你等等。」宣武帝喊住他,「你父親鎮守冀北,勞苦功高,你就算不能承他衣缽,也總不能成日無所事事,朕思來想去,還是給你安個差事才好,官不在大,在於體面。」

就這,陸九霄還是婉拒了。

趙淮旻簡直目瞪口呆了,見過不識抬舉的,沒見過如此不識抬舉的。

陸九霄走後,他憤懣道:「父皇,您何必對他那樣好?」

「你懂甚。」宣武帝面色鬱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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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出乾清宮,行至午門,便見尹忠一路匆匆奔至面前。他上前低語兩句,陸九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不幾時,便匆匆踏上馬車。

一路追隨而來的賀敏都沒來得及同她說句話,便見他的馬車揚塵而去。

丫鬟道:「陸世子這匆匆離去,想必是有急事罷。」

賀敏緊緊攥住手心,方才乾清宮的對話,陸九霄前腳剛走,後腳便傳進她耳里。

懷洲哥哥,當真是拒了聖上原打算給他們的指婚。

她十分不解,懷洲哥哥待她是極好的啊。整個京都放眼望去,他只對她有所不同,替她解圍,為她犯險,縱容她,忍讓她,為何就是不娶她?

思此,賀敏咬咬牙踏上馬車,「快,跟上。」

車輪轆轆,一路行到甜水巷。

趕車的小廝將馬車停在巷子口,小心翼翼地回頭問:「姑娘,可還要進去?」

賀敏怔怔地撩開車帷,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一點也不出她意料,他便是貫愛來這樣的場所,她又不是第一回知曉。思此,賀敏重重咬了咬唇,正欲應聲「回吧」,卻又聽前方傳來轆轆之聲。

她趕忙讓小廝將馬車靠邊停放,自個兒則撩開了一條縫隙。

然而,賀敏很快就石化原地了。

擦肩而過的紅頂馬車,風拂過車帷,賀敏從縫隙中恰能將裡頭的人和物盡收眼底。

裡頭的男人正捏著女子的下頷,湊得極近,極近……

賀敏眸子都瞪紅了,梗著脖頸朝身側的丫鬟道:「你不是說,懷洲哥哥素來不帶這些妓-子走么?那這是什麼?」

小丫鬟也愣了,磕磕巴巴道:「奴、奴婢打聽過,是從未曾……」

「行了!」賀敏冷臉打斷,「跟上去,快啊。」

那頭,紅頂馬車穩穩在璽園門前停下。

沈時葶彎腰鑽出馬車,心心念念著密室里那人的病情,才抬腳要踏過門檻,便被陸九霄拽住了胳膊。

她回頭道:「世子,怎麼了?」

陸九霄捏了捏她的臉,卻是在大門之處,重重吻了下來。

半點徵兆也沒有。

沈時葶眼眸瞪大,一時懵了住,待回過神來時下意識推搡了一下,卻被陸九霄抵在了漆黑大門上,「砰」地一聲,很是響亮。

身後傳來陣陣腳步聲,是纖雲算著時候差不多,正出來接人,見大門半開,她踏出門檻,著急道:「世——」

纖雲腳步一頓,剩下那兩個字生生咽了下去,眼珠子都要驚掉了。再一扭頭,見尹忠與秦義二人早就識趣地背過身去,便也著急忙慌地捂住眼睛。

須臾,那兩個人嘴唇之間發出「嘖」地一聲,陸九霄微微退開了些,沈時葶頭昏腦脹,腿一軟險些跌下去。

幸而男人及時扣住她的腰。

他指腹在姑娘唇角擦了擦,啞著聲道:「走了。」

「哞」地一聲,沉重的大門闔上。

藏身拐角處的賀敏整個人如風中石雕,直愣愣地盯著牌匾上的「璽」字瞧,似是要瞧出個窟窿來才肯罷休。

這宅子,她都極少踏進過,一個妓-子,怎麼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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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廂,書房外。

陸九霄斜倚在紅木方柱上,秦義從院中走來,道:「主子,三姑娘走了。」

男人煩躁地彎了彎唇,應了聲「嗯」。

他舌尖碰了碰唇角,似是還留有她唇脂上的果香味兒。

這味道於陸九霄來說很是新鮮。

他沒有親吻人的嗜好,甚至不喜,厭惡。

上一回吻住那兩片軟乎乎的唇瓣時,還是那小姑娘不知死活地給他用嘴斟酒,滿嘴的酒味兒,什麼都嘗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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