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侯府

回侯府

《芙蓉帳》38

沈時葶很快地給他熱了飯菜。

趁他進食期間,她速速回屋備了筆墨,再三斟酌之下,廢了幾張紙,最後敲定一張藥方。

陸九霄給的籌碼太過誘人,她方才喜悅萬分,恨不能明日便能讓他痊癒,好早早回到錦州。

可此刻對著半支開的花窗,湛藍無雲,烈日炎炎的天,她有一瞬的晃神……

是了。阿娘,願意瞧見她么?

思此,小姑娘鼻尖微酸,她用力地睜了睜眼,將那點子委屈逼了回去。

她不得不承認,十六年的母女情分,十六年的朝夕相處,即便生了這樣的事,她怨過,恨過,卻也還留有一絲念想。

這念想,讓她時時刻刻都想回到錦州。

何況,即便是阿娘不留她,她也並非無處可去。錦州城西的老郎中曾是阿爹的摯友,那間藥鋪子,總有用她之地。

沈時葶暗暗提了一口氣,整理好情緒,將藥方疊了起來,欲要托纖雲採藥。臨推門前,她倏地一頓,想起陸九霄那幾句似威脅的叮囑——

她思忖片刻,往東廂去。

此時,陸九霄正食完,凈了手,接過纖雲遞過的盥帨,仔仔細細地擦拭著。

見屋外佇立的一道人影,他輕抬了下眼,揮手屏退纖雲,捂唇咳了聲道:「有事?」

沈時葶微微頷首,將寫有幾味藥材的方子遞給他,道:「原是想讓纖雲姑娘採藥的,但擔心被有心人知曉,您看這個……」

她眉眼都猶豫地皺出了一個小小的「川」字。

陸九霄捏著方子的指尖微微一頓,眉梢微提,著實有兩分訝異,小小年紀,辦事倒是挺周道。

且細看這張方子,字字端正圓潤,乖乖巧巧地躺在素色宣紙上,如她一般。

「回頭我讓秦義去。」他收了方子道。

沈時葶頷首,「那世子歇息,我在門外候著。」

她真是一位稱職的丫鬟。

陸九霄忽然覺得,眼前的姑娘像根野草,好似到哪兒都能活。從一個青樓妓-子到府宅丫鬟,她適應得十分良好。

他也知曉,以老鴇的性子,之前定是將她供起來,吃穿用度皆是上乘,陸九霄原以為她會將那些壞毛病帶到璽園,可她沒有。

不僅沒有,做個丫鬟還做得像模像樣的。

「欸。」陸九霄微一頓,喊住她,「等等,書案左側,第三個抽屜,有個紫色的藥盒。」

沈時葶遲疑地怔了一瞬,按他的吩咐,老老實實走至裡屋,拉開左側的抽屜,果真見裡頭躺著一個紫色的藥盒。

她捧著遞給陸九霄,「世子,給。」

「給你的。」男人口吻懶散,漫不經心道:「昨夜,磨破了,不疼啊?」

他不說還好,一說,沈時葶臉上當即染上兩團緋紅,手中的葯都燙手得很。

怎麼不疼呢?

窗下的石台硌人得很,臋上那層薄薄的皮,根本經不住那樣折騰……

「謝世子。」小姑娘含糊不清地道了一句,走時的步伐,比來時要快那麼三兩步。

陸九霄靜默半響,懶洋洋地看著一桌殘羹冷炙,捏著扇子兩頭,開開合合,合合開開,他在思量賀凜的話。

倏地,他摁住胸口又咳了兩聲。

未時,侯府又送來一碗熱湯。陸九霄想也沒想,將那碗還冒著熱氣的湯倒在了窗檯下的袖珍椰子花盆裡,過了一刻鐘,才吩咐纖雲將空盞交給門外候著的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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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尹忠叩門而進。

要說之前,陸九霄是不知暗地裡的人是誰,只能耽擱時間。可眼下既已知曉,查起來便快多了。

尹忠道:「主子,您所料無錯。屬下將一具暗衛的屍身丟在國公府後門,管家見了,稟報了李國公,可李家並未報官,而是悄無聲息埋了屍。」

陸九霄垂眸聽著。

「還有,后廚的蔣廚娘,不查還不知曉,她竟有如此大的背景。她的女兒蔣氏,原在李家做奴,前陣子才被國公爺收了做通房,想來夫人送的湯,也是被她做了手腳。」

「別動她。」陸九霄掀了掀眸,「以免打草驚蛇。」

尹忠應了是。

陸九霄一下一下地敲著扇柄,慢慢回憶了一下李國公的模樣。

李家的人,他見得多的也只有李二與皇后,國公爺這樣繁忙的人物,他當真是少見。

對他唯一的印象,約莫是個端正俊朗的中年男人,說話時客客氣氣的,同那些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朝臣如出一轍,有幾分道貌岸然的意思。

但也無可厚非。

思忖半響,陸九霄只能想出一個動機。

依賀凜所言,李家意在以文抑武,對所有手握兵權的世家皆是不懷好意。

李家一時對付不了陸行,轉而對付他也並非沒有可能。

他抿了抿唇,不知是不是他多慮,直覺不止如此。

可不管是何緣故,這梁子,都算是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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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尹忠尋來的婆子住進了西廂,原本是沈時葶的那間屋子。

小姑娘抱著一隻小小的包袱,面色驚恐萬分,她怎麼也沒想到,陸九霄竟然要回府?

更沒想到,他竟還要帶著她一併走!

她扭頭看向同樣整裝待發的弄巧,是……雖是不止她一人,可弄巧是正兒八經的丫鬟,原就是從侯府出來的,她是什麼?

侯府那樣的高門大院,丫鬟婆子無數,她們若是知曉……

她的臉皮,還沒有厚到能面對如此多異樣的目光。

弄巧拍了拍小臂上掛著的包袱,似乎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寬慰笑道:「沈姑娘莫怕,尹護衛吩咐過了,有人問起,便說姑娘是在璽園當差的,同我與阿姐一樣。」

沈時葶咬著唇,難為情地點了點頭,隨著弄巧上了后一輛簡樸的馬車。

那廂,廊下。

尹忠望著沈時葶纖細的背影,心下暗道,就沈姑娘這身段這皮囊,說是個丫鬟,也著實有些生硬。

但同時他也深知,如今的境況,留身後那些尾巴在璽園外,終歸不太穩妥。可若回侯府,世子身邊是一定要帶個懂醫的,但又不能光明正大放個郎中在身邊,沈姑娘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而弄巧,純粹是個幌子。

莫名從璽園帶一個丫鬟回去,還生得這樣打眼,難免讓人起疑。多一個弄巧,總顯得不那麼突兀。

陸九霄望著頭頂快要落下的艷陽,從紅木柱子上直起腰身,「走了。」

幾人上了馬車,車帷一晃,緩緩駛向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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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府外停滯。

一入眼,便是門外兩座莊嚴的石獅子,大門漆黑,上端掛著一塊燙金牌匾,一個氣派的「陸」字赫然現於眼前,處處彰顯華貴,原讓她驚艷的璽園,都顯得平平無奇起來。

說實話,沈時葶一個商賈家的小姑娘,面對此處,心下總有些惶惶不安的。

一進府,她便低著頭,抿著唇。

陸九霄早早被袁氏叫了去,她便跟著弄巧一路蜿蜒曲折進了一座寬敞的院子,比之璽園的東廂,足足大上兩倍。

都說什麼品性的主家,便養什麼品性的丫鬟。世家大族的教養,在這些丫鬟婆子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沈時葶初來乍到,又生得惹眼,難免引起眾人好奇,可在弄巧回了她的來歷后,便只點點頭,便各自做起了手裡的活計。

至多也只在背里小聲唏噓:富貴相,僕人命,真真可惜。

弄巧引她去了仆房,侯府每個院子都有專給下人設的房屋,皆是一室二人,一張床,中間橫放一張小几,剖出兩個人的位置來。

簡陋,卻也算得上乾淨。

弄巧道:「這間屋子原是我與阿姐的,姑娘不嫌棄,往後便睡阿姐的位置吧。」

聞言,沈時葶連連搖頭,「不嫌棄,是我謝你才是。」

弄巧羞澀地撓了撓臉頰。

說實話,眼前的人長得當真極美,至少她長到如今十七的年紀,還從沒見過一個女子,能美成這個模樣,又柔又媚,像水似的……

說話時,那雙半月似的眸子直勾勾地望著你,她一個姑娘家都害臊。

怪不得世子喜歡呢。弄巧如是想著。

抬頭望了眼天色,沈時葶忙問道:「后廚在哪個方向?」她該煎藥了。

弄巧伸手指了指。

此時,賀家最高的一處亭台上,賀敏正踮著腳尖往侯府的方向看。

這座亭台高到她能遠遠俯瞰陸家的整體面貌,可偏偏松苑的方向叫兩排松樹遮得嚴嚴實實的,她連塊磚都瞧不見。

賀敏攥著亭台上的雕欄,深深提了口氣,「你說,懷洲哥哥將那個姓沈的妓-子帶回府了?」

說到後頭,她的嗓音都忍不住拔高,口吻滿是不可置信。

他瘋了嗎?

他怎麼能將一個妓-子帶回府呢?!

丫鬟頓了頓,回話道:「三姑娘,陸世子給那位沈姑娘贖了身,按理……也不是妓-子了。」

「我要你提醒我?」賀敏怒道。

正此時,賀敏眼尖地瞧見賀凜於小徑上走過。她當即換上一張委屈兮兮的模樣,提著薄紗的裙擺,小跑至他面前。

「二哥哥。」她拉了拉賀凜的衣袖。

賀凜不得不停下步子,眉心一皺,「有事?」

「你知不知,懷洲哥哥前陣子給一妓-子贖身,還將她帶回侯府了。」

她說這話,既是抱怨,也是想從賀凜這頭打聽些什麼來。

但顯然,賀凜近日忙得腳不沾地,連陸九霄回府的事都不知曉,更遑論是他帶了什麼人來。

可不知為何,他聽著賀敏一口一個「妓-子」,想到那雙明亮的眸子,心中隱隱有些不快,他低聲斥道:「你一個姑娘家,口口聲聲『妓子』,教養全讓狗吃了?」

賀敏一噎,小聲狡辯,「可她本來就是……」

「再說。」賀凜嗓音沉了下來。

「好了好了,我不說就是,天暗了,那、那我回屋了。」賀敏瞥了眼賀凜冷然的臉色,趕忙轉身離開。

望著自家幼妹的背影,賀凜煩躁地捏了捏眉心。

關於對待賀敏這一點,他自幼便與賀忱不同。賀忱待她,當真是疼愛極了,依他的話說,他就這麼一個妹妹,不對她好,對誰好?

可賀凜呢,打小便對賀敏疼不起來。

非說緣由,大抵是她太聒噪了。賀凜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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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轉場了,世子不用兩邊跑了,我都替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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