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第 87 章

《芙蓉帳》87

秋日的白晝漸短,戌時堪至,暮色蒼茫,整座京都籠罩在湛藍的薄霧中,四處點起了透亮的燈盞,街巷熙熙攘攘,車水馬龍,各店肆門前皆高高掛起了紅燈籠,好不熱鬧。

眼下還不至三刻,沈時葶尋了去對門與陸菀撫琴的借口,招了一輛馬車,往鹿橋的方向去。

鹿橋是京都一處勝地,橋下便是桃花江,江對面就是大名鼎鼎的望江樓。

沈時葶鑽下馬車,便見一抹月白身影立在橋頭,似是等得有些不耐煩,身子歪歪地靠在石壁上,那把摺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手心。

與白日里那個一身官袍佩劍,一本正經的人簡直大相徑庭。

這人吶,脫下官袍還是老樣子。

沈時葶走過去,仰頭望他。

陸九霄眉梢一挑,小姑娘換了身鵝黃色的衣裳,髮髻上簡單地簪了支珍珠步搖,在夜裡顯得尤其不扎眼。當然,就她這模樣,無論怎麼壓,都是壓不住的。

他點點頭道:「走吧。」

沈時葶兩步跟在他身後,「去哪?」

陸九霄懶散地覷她一眼,勾了勾唇角道:「三姑娘來都來了,還怕我給你賣了?」

沈時葶抿抿唇,便也不再自討沒趣地多問。

直至一刻鐘后,二人穿過鹿橋,繞過一條巷子,到了甬路巷。

這條街巷以瓷器、古玩、傢具店肆為主,茶樓酒館則較少,因而並不像迎安大道那樣繁華。走到最後那間鋪面時,沈時葶便愣了一下。

是一間葯肆。

幾乎是本能使然,她忙拽住男人窄袖上的袖帶,「世子又病了嗎?」

這個「又」字可知,陸九霄之前是遭了多少的難。

他嘴角溢出幾分意味不明的笑,屈指敲了敲小姑娘光潔的額頭,抬了抬下頷,「進去看看。」

沈時葶遲疑地跟上前。

堪一進店,那正撥著算盤的郎中、挑揀藥材的學徒和打擾地磚的丫鬟紛紛停下動作,朝陸九霄點了點頭,「世子。」

男人頷首,眉目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陸九霄不喜藥味,忍不住抬手碰了碰鼻尖。

他將沈時葶帶去後院,是個煎藥的院子,空氣里散發著濃濃的藥味兒,他忍了忍,推開一間小室。

書香味撲面而來。

此處橫豎擺放著四面書架,林林總總的醫書,於沈時葶眼中與和璧隋珠無異。

只她不知,陸九霄將這些書從宮中的典籍司搬出來時,司儀大人有多麼崩潰……

不過,這甬路巷她之前來過,這間巷子末尾的店肆,原是一家香燭店。沈時葶心上隱隱有了猜測,但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她側身:「世子?」

陸九霄挑了挑眉,輕咳一聲道:「尹忠近日在京都添置了幾間鋪子,正巧這間是葯肆,你平日若是手生,就來給郎中搭把手,這些破書,就給你當報酬了。」

都說「紙上得來終覺淺」,這話對學醫之人尤為貼切。就沒有哪個大夫,是成日只讀書本,而沒有醫患的,可偏偏自打回了賀家之後,她連陸九霄這個唯一的病患也沒了……

思此,小姑娘酸了酸鼻尖,沒人知道,她想念沈家的葯肆,那個人來人往,葯香濃濃的葯肆。

每想起葯肆,她便十分想念沈延……

想到這,沈時葶一雙杏眸泛著盈盈水光,彷彿眨一眨眼,便是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要「啪嗒」一聲落下。

陸九霄眉心一擰,臉色沉了下來,「你敢哭,我就一把火把這燒了。」

聞言,她果然忍住了。

小鹿似的眸子紅彤彤地看著陸九霄,她慢吞吞地攥了攥他的食指,小聲道:「謝世子。」

那聲音輕輕軟軟的,似尾羽拂過心頭。

說實話,她這個模樣,他是真真很受用。你說其它的姑娘,也不是沒有軟性子的,可沈時葶軟得像一團棉花,堵在你的喉間心口,一口氣是上不去也下不來。

就很想逗逗她。

嘖,要不怎麼說男人壞呢。

陸九霄俯身,刻意壓低聲音道:「你的謝禮,也太沒有誠意了。」

他唇角那一抹略微上揚的弧度,都透著顯而易見的戲謔。

沈時葶看他,咬了咬唇,將腰間的香囊解下來給他。

香囊上綉著兩隻栩栩如生的錦鯉,針腳密實,圖紋精緻,且是用深色料子縫製而成,男子用倒也不突兀。

「裡頭放了沉香,是助眠的,世子回去後放在枕下,夜裡能睡得穩妥些。」

陸九霄沒想她倒還真一本正經地贈了禮,眉頭一揚,便也一本正經地收下了。

但真說起助眠這件事,自五年前起,他夜裡便時常夢中驚醒,這也是為何他不許身側躺人的緣故。但自打習慣抱著個香香軟軟的小姑娘入睡后,他倒也極少再夢到那血淋淋的畫面,可這人的習慣吧,養成容易,戒掉難。

陸九霄握著這香囊自嘲地諷笑一聲,這助眠的哪裡是香囊,分明是人……

思此,他眸色暗暗地看向眼前的人。

憑什麼她離開他之後一如既往睡得香,他就得夜夜熬到丑時才能入睡呢?

是以,陸九霄不輕不重地捏了她的腰窩一下。

沈時葶疼得輕哼一聲,然這一聲嬌哼,彷彿勾起了某段不堪為人知的往事,二人四目相望,皆是頓了一下。

陸九霄從她的眉眼往下滑,至鎖骨,至胸-脯,至腰骨……

說起來,有些東西,他很久沒丈量過大小深淺了。

就目測來說,好像還小了點。

沈時葶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不及阻止,就聽他十分不悅地道:「這是不是變小了點?」

她怔了一下,順著男人的目光低頭看,兩頰霎時紅了個徹底,「胡說什麼……」

陸九霄抬了抬眸,往前靠近一步,伸手扶住她的腰,拇指指腹熟稔地隔著衣料摩挲了兩下,「阿葶。」

他的口吻里,有五分請求的意思,而另外五分,是不由人拒的意思。

「你讓我看看。」

你讓我看看。

每一個字都方方正正,可拼在一塊,簡直讓人的血液從腳底沖向頭頂。

她也不知是如何被陸九霄半哄半推地逼到了牆角,他埋首在她脖頸間,硬挺的鼻樑蹭著她的細肉至薄紅。

小姑娘那藏在繡鞋里的十根腳趾頭根根蜷縮,她眼尾被逼出了點淚,兩手都捂住了自己的嘴。

這樣感官帶來的刺激感,讓她不得不抵著牆才能站穩。

沈時葶分出一隻手想推開陸九霄,但低頭瞧見男人緊閉的眼眸,纖長的眼睫隨著他的眉頭一下一下顫著……

她那隻手抵成拳,摁在他的肩頭。

就見陸九霄用掌心丈量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說,「就說小了點。」

聞言,沈時葶緊緊閉上眼睛,似乎這樣便聽不到他的污言穢語了。

可男人拉長的語調還是在耳邊徘徊——

「多吃點,沒事自己揉揉……」

「實在不行,我下了值幫你……」

你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

小姑娘帶著哭腔道:「你別,別說話了!」

瞧,他還不是將她欺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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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星子點點,秋日涼爽的夜風拂過,帶起一陣草木的氣味,叫人神清氣爽。

陸九霄覺得眼下的自己像個毫無閱歷的毛頭小子,一點淺嘗而止竟也能讓他饜足。

而飽了口腹之慾的男人通常都十分好說話,他負手道:「餓了嗎?」

沈時葶不理他,並且逐漸離他三尺遠。

陸九霄也知方才是做得過了點,輕咳一聲,好聲好氣給她拉回來,「前面不遠有家茶館,芋茸很是美味,給你買一份,再送你回去好不好?」

須臾,二人進了茶館,陸九霄叫人包了一份芋茸,這才帶她上了停放在鹿橋的馬車。

一路駛向賀府與侯府所在的含平巷,清風從車窗吹進來,小姑娘偏頭看窗外,一聲不吭。

陸九霄好笑地扯了下她的衣袖,「還生氣啊?」

她緊緊抿住唇。

他討好地揉了揉她的脖頸,這種別彆扭扭的嬌慍,倒是很可人。陸九霄湊上前親了親姑娘緋紅的耳垂,「到了。」

沈時葶立即彎腰起身。

陸九霄拉住她,很好脾氣地道:「路上黑,慢點走。」

「……知道了。」

二人一併下了馬車,看她進了門,陸九霄才往侯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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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刺客被捉拿一事便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且這刺客是由陸九霄的羽林衛親手捉拿的,這功勞算在誰頭上,眾人心裡都門清兒。

這不,堪一散朝,那些個牆頭草便附了過來,各個油光滿面,舉手作揖道:

「陸世子好本事,才一上任,便立了一功。」

「怪不得聖上從前對陸世子有所偏愛,原來啊,還是聖上識才!」

「誰說不是呢,這又要陞官兒了吧?」

陸九霄扯了扯嘴角,正此時彭公公從太和殿來,「喲,陸大人,聖上宣您覲見呢。」

聞言,眾人心知肚明地散去。

至乾清宮,紫檀香爐上盤著龍紋似的香-煙,龍涎香的味道緩緩漫開。

見陸九霄上前,不及他動作,宣武帝便道了免禮。

宣武帝整個人容光煥發地拍了拍陸九霄的肩,「你抓到的那刺客,昨兒連夜審訊,終於是招了,嗬,原是西瀛潛進的人,夜襲瞿都不成,這才出此下策,若非是你那夜出現及時,朕只怕……」

說實在話,皇位坐久,便會愈加惜命。宣武帝就是這樣的人。

是以,在他眼裡,陸九霄可謂是立了頭等大功。

「朕賞你的東西多了,也無甚能入你的眼。」說罷,宣武帝將雙龍支架上的鍍金寶劍提起,「這劍陪朕年輕時征戰沙場,今日,便贈你了。」

此時,坤寧宮。

趙淮旻正來回徘徊,氣惱不已,「父皇連那柄寶貝得不得了的佩劍都贈陸九霄了,那兩日兒臣也不眠不夜守在乾清宮外,這功勞怎就是他一人的了?!」

李皇后瞥了他一眼,「刺客是你抓的嗎?」

趙淮旻噎了一下,「兒臣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父皇眼裡卻只瞧見陸九霄一個,究竟誰才是他的兒子!」

「嗬,這功勞還真就要不得,這人吶有時候,捧得越高,摔得越慘,死得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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