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氣氛焦灼了起來。
不知道從哪裡滲進來的水蔓延的速度很快,不過一會就到了他的腳邊。
沢田綱吉收了收腳,但這樣的動作在這種時候也沒什麼用。
說著說著怨恨就開始爆發出來了,雖然這股怨恨並不是針對他的,但現在承受的人是他啊。
「那山下小姐打算怎麼做呢?」沢田綱吉不再去看地面上那些水,任由水流浸濕他的皮鞋,然後這麼問道。
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之前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他在對方失控之前了解對方的情況,全部都是為了這一刻的問題。
「或者說,您已經做了什麼了嗎?」沢田綱吉垂眸看著桌面上的筆記本,這是他自己的筆記本,剛剛他在筆記本上將山下小姐的故事記錄了下來,「比如,您親自去問過您的丈夫、那位山下老師了嗎?他為什麼要丟下您和孩子的問題。」
幫鬼復仇,這並不是他的工作,因為很多時候……它們在聯絡到他之前就已經復仇了。
但是充滿了怨恨的鬼在見過血之後往往不會就此得到滿足,仇人的鮮血無法洗刷它們的怨恨,只會讓它們變得更加瘋狂。
好一些的,以後可能會不斷尋找和自己的仇人同類型的人渣繼續「復仇」,差一點的,就可能會變成無差別殺人的那種怪談。
就像很多恐怖電影里的那樣,鬼追殺主角往往無關因緣,只是因為正好遇上了而已。
他的間接任務,其實就是避免鬼在復仇成功之後繼續殺人,因為只有這樣接到了鬼的電話的他才能活下去……不過雖然這麼說,但他能做到的事也很有限。
畢竟有些時候他連自保都很困難。
【……我現在……在問。】
「那麼,他是怎麼說的呢?」沢田綱吉闔眼輕嘆,低聲追問。
看來那位山下老師現在雖然還活著,但也凶多吉少了。
【他說……因為、他很愛我……我希望我能……永遠保持純潔的模樣。】
【他說……我不該有孩子的……他說、這都是我的錯……】
「……」沢田綱吉不是很想在這種時候激怒這位山下小姐,但他真的快忍不住了。
這個山下老師真的是個純度百分之百的人渣。
現在沢田綱吉倒是有些擔心這位山下小姐會不會又被哄騙了。從之前的故事裡他就能聽出那位山下老師很擅長用言語來控制單純的女孩,如果真的讓他騙過去的話,他意識到自己可以控制一位被他害死的女鬼,可能就會更加肆無忌憚了。
甚至可能還會利用山下小姐來滿足自己的慾望,到那時,他的手段就從人類範圍跨越到了非人類範圍,那就真的沒有人能及時發現和阻止了。
而且他的作風肯定會變本加厲,絕對不會只局限於欺騙女孩……
沢田綱吉的眉頭越皺越緊。
「您真的認為是您自己的錯嗎?山下小姐。」沢田綱吉思考了一會,再一次緩緩開口,以不會激怒的對方的語氣問道,「您會懷孕並不是您能決定的,您的生活會改變也是因為他,如果不是那位山下老師,您現在大概已經成為了一位更加優秀的女性,也許也會遇到更適合您也更愛您的丈夫,也許會有一個屬於您和愛著您的丈夫的孩子,也許還會和父母和解……真正毀了您的人生的,是他,是那位山下老師才對。」
說實話,沢田綱吉其實不想說這些來挑起山下小姐對那個人渣的怨恨,因為這有很大可能只會讓山下小姐被怨恨吞噬而失控,但現在的情況他根本沒有其他選擇了,他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山下小姐被那個人渣再次控制。
——她說在問,也就是說實際上她的本體現在可能就在那個人渣的身邊,而現在飄在他窗外的水中的只是類似於分.身的存在……
那個人渣的生命,現在可能就掌握在他對山下小姐的回答中,但是……
【……】
「山下小姐……」沢田綱吉的聲音越發緩和,他抬起眼,直視著玻璃外的那張腫脹發白的臉,沒有退避,「我可以知道您的真實姓氏嗎?您原本的姓氏……應該不是山下吧?」
【……】
……
……
某個昏暗的公寓內,節奏紊亂的喘息聲不斷響起,像躲在角落的陰冷毒蛇發出的聲音。
被壓在一張冰冷的椅子上的滿臉恐懼的男人,在聽到桌面上收音機里傳出的溫和男聲提出的問題時,不受控制地浮現在他眼中的驚怒和怨毒讓他的神色越發扭曲。
「不、不……」他顫抖著,喉嚨像是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塞住了,發不出清晰的聲音,「不是這樣的……你就是我的妻子,你就是山下夫人……我愛你……我愛著你啊……小葵……」
他的瞳孔緊縮,曾經斯文的臉上布滿了驚懼,不斷含糊地念叨著,卻沒能引起站在不遠處垂頭看著收音機渾身濕漉漉的白衣女人的注意。
它輕撫著腹部,被冰冷的水浸濕的白裙貼在了她的身上,可哪怕是這樣它的腹部也並不顯懷。
在她活著的時候那孩子還沒完全成型,所以那孩子死了之後連成為鬼的機會都沒有。
孩子啊……
它握著家裡的電話話筒,身上的水滴答滴答地落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它終於再次開口了。
它沒有回答沢田綱吉的問題,只是對著話筒輕聲說——
「我想……再要一個孩子。」
「沢田先生,您覺得……山下老師……適合成為我的孩子嗎?」
它輕撫著腹部,幽幽地轉頭看著被它按在椅子上的男人,腫脹發白的臉在散亂的黑髮下若隱若現,完全不見當初的清純美麗。
誒?
那頭的沢田綱吉一愣,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嘴唇一動下意識想給出否定的回答。
但看著玻璃外那張貼在玻璃上逐漸露出詭異的笑容的臉,沢田綱吉明白它其實已經做好了決定了。
沢田綱吉的背脊發涼,一片冷汗,喉嚨也忍不住滾動了一瞬。
「我覺得……」沢田綱吉的聲音多了幾分沙啞,語氣聽上去卻依舊冷靜,「每天對著和自己的仇人長著一樣的臉的小孩,心裡應該會很不舒服的。」
「不過,這還是要看您自己的意願,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的意見也沒有這麼重要。」
「不過,我想和您確認一下。」沢田綱吉頓了頓,語氣里多了一絲鄭重,「您只要一個孩子就滿足了,對嗎?」
【……】對面沉默了下來,像是在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
「請您認真回答這個問題,山下小姐。」沢田綱吉看著玻璃外的女人,「這非常重要。」
這個問題,確實非常重要,而這個問題也是所有聯絡到他的鬼在最後一定要回答他的問題,這是規則,是重要的契約,也是一份莊嚴的約束。
沢田綱吉微微提起一口氣,靜靜等待著山下小姐的回答。
【……是的。】終於,它回答了,但是它又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補充了一句,【要和山下老師……有關的孩子。】
也就是不會接受其他陌生的孩子。
【我還要……懲罰山下老師……他騙了我……】
「這是合理的訴求。」沢田綱吉點了點頭,對山下小姐的話表示了認同。
它沒有回答他之前關於原本的姓氏的問題,就代表它果然依舊不願意放棄山下老師的妻子的身份,所以它給出這樣的回答,也沒有超出沢田綱吉的預料。
不過,這位山下小姐已經很好說話了,看來是早就已經做好了糾纏那位山下老師的準備。它不管之前是不是那位山下老師殺了它,也不管那位山下老師之前欺騙了它,它只要山下老師。
不管是因為恨、還是因為愛,它都不願意和那個山下老師做一個乾脆的了結。
既然這樣的話,那就沒有辦法了,這種情況下他再勸她放下完全就是在找死,而這就是他之前要問清楚它的想法以及它和那位山下老師的過去的原因。
——如果不了解詳細情況和對方的真實想法就胡亂給出自己的意見的話,他絕對會死得很慘。
「那麼,我有一個建議。」沢田綱吉的雙手交握,手指互相摩挲了一下。
要按照它的邏輯、按照它真正想要的結果、還要避免造成別人的死亡——如果山下小姐聯繫到他的時候,那個山下老師已經死了也就算了,但是現在山下老師還沒死,那他就不能無視那傢伙的生命。
雖然那傢伙是個人渣。
「讓那位山下老師……再次成為您的孩子的爸爸,怎麼樣?」沢田綱吉明白山下小姐之前的話的意思,但他總不能真的去找一個和山下老師有血緣親戚關係的孩子去滿足山下小姐的願望,而如果他不給出這樣的方案的話,等那位山下老師被玩死之後,山下老師的親戚被找上也是遲早的事。
至於它之前詢問他的那個方案……它要對山下老師復仇,它還想要一個孩子,所以它想要那個山下老師成為它的孩子,這樣就能一箭雙鵰地達成它的所有願望。
問題是它讓山下老師成為它的孩子的方法,沢田綱吉根本不需要過多思考,僅憑過去的經驗,他也能想象得出來。
比如將那位山下老師大卸八塊塞進自己的腹部再重新「生」出來,比如吃掉那位山下老師以人的血肉來孕育新的生命……
這當然是不行的。
而且,他也能聽出,直到現在,這位山下小姐也依舊對那位山下老師抱有感情——她一直在重複山下老師是愛她的。她知道了真相,卻依舊放不下對山下老師的感情,所以……雖然他不是很想這麼做,但如果他猜得沒錯的話,真正能讓它滿意的方案、真正能讓和它有關的怪談不擴散的方法、它真正想聽到的建議,應該是——
「讓他陪你過你們曾經過著的生活,就是對他最好的懲罰。」
「哪怕只有一晚,也能讓他……永遠記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