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而皇帝始終不知道,純妃是因為傅恆,瓔珞自然是要嘉妃略過此事。作證之後,嘉妃被特許幾日繼續在御舟上待著,扮作太後身邊的宮女,就近看看自己的兒子,到了嘉興后才下船回義州。舒妃慶妃自是認出了她,而令貴妃和武貴人等都不知她是誰,並未注意。嘉妃十分感謝舒妃這些年照顧永瑆,並將永瑆鄭重地拜託給她。舒妃說永瑆才是她的依傍,她一定不會虧待永瑆,讓嘉妃放心。
嘉妃點點頭。永瑆將來要婚配傅恆的女兒,她一抵春和園便流淚叩謝過瓔珞。當年她出宮后並未見過瓔珞,只托哥哥金簡給瓔珞傳了一封長信,將皇后在那個晚上說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了瓔珞,卻未告訴哥哥,也不讓哥哥看信。要扳倒皇后,這不是金家可以做到的,而且她受罰冷宮詐死出逃,富察家和金家包括葉天士和帶她出冷宮的人都有莫大的干係在裡面。瓔珞回信給她說,自己會處理,叫她放心離開。
眾人所不知道的是,嘉妃回義州老家后已再成婚,嫁給了當地一家朴姓富商做妾室。她雖然已改姓換名,又已過二十年紀嫁過人,但依然年輕漂亮,又十分有妝奩,且金家在義州很有背景和關係,自是不困難。艱難出宮后,她性情頓改,和丈夫及正室關係和睦,在過去的十年裡,已經又生了一子一女,正室病卒又無兒女,她已於三年前被扶正。但金家包括她本人自然都絕口不提此事,宮中諸人也沒問,特別是皇帝和太后都不問,只瓔珞夫婦知道。
御舟回程到嘉興的時候,是三月初。一下船,顧沁便住進了錢家的別院。安頓好之後的第二天傍晚,錢復禮便來了,見過傅恆夫婦和皇帝,就是秦老爺,他立刻對秦老爺說,請他放心,錢家將照顧顧沁到孩子安全生產。秦老爺對他道:給你們添麻煩了。錢復禮忙道:您說哪裡話,這點子小事,不過舉手之勞,您這是看得起我們錢家。
後來皇帝又和他兩人單獨說了一會兒。錢復禮走後,皇帝去看顧沁。顧沁立刻靠進他懷裡,道:您對奴婢太好了,將一切都安排得這麼好!皇帝摟著她,笑著點點頭,道:這是納蘭夫人的意思,也大都是她安排的,你應該謝她。你安心地待在這裡,錢家會對你很好。顧沁點點頭,道:夫人是一個能幹的大好人,和您一樣。您放心,奴婢會照顧好自己和您的孩子。
錢復禮回去后將秦老爺和自己說的話告訴給錢夫人。錢夫人十分驚異,問道:原來不止是照顧沁官生子而已,可為什麼?錢復禮道:因他不想那孩子是私生子或私生女,不姓秦倒沒關係,他家裡多房夫人,已有很多兒女,若非沁官不好進門,他本要將她納了。條件只有一個,不論男女,必須歸入嫡房。錢夫人慨嘆道:如此用心良苦,看來他真是喜歡這小戲啊。錢復禮道:錢家原來也是貧苦人家,夫人你不介意便好。這麼多年,真是委屈你了。希望是男孩吧。秦老爺說,如果這一次不是男孩,還有下次。
原來錢復禮夫婦自幼青梅竹馬,識於微時,感情甚篤,只因原來只得一個女兒,才由老夫人,即錢正源的夫人做主,娶了兩房妾室,兩妾又生了兩女,錢夫人自己才生了錢懋,本來闔家大喜,不想養到十歲得了怪病。錢夫人搖頭道:這是天大的喜事,我怎會介意。不管男女,如此一來,我們和秦家關係更緊密了。秦老爺為了要我們願意,也真是用心良苦。懋兒走了這兩年,我們還是無子,那兩個也沒有,新納的青霞也沒有,二叔家也沒再生子。本來娘和我都心死了。
錢復禮道:這都虧了納蘭夫人,她一直很關心我們,秦老爺也是看在她的面子吧,他說想生男,完全是為了我們。他說孩子的所有花費他會負擔,我說這些費用,對錢家不過九牛一毛,既然孩子給我們姓錢,不論男女,都是我們錢家的人,沒有要他負擔的道理,本來沁官兒在嘉興的一應開銷都是錢家的,早就講好了,現在更是全應該我們出,他倒也沒堅持。
錢夫人笑道:這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錢家的生意越來越好,其實都是秦家給的。是不是男孩都好,我們和秦家的關係永遠斬不斷了,這是多好的保障,我為老爺和錢家高興!娘也會很歡喜!這納蘭夫人真是好人,沁官就是入了秦家,孩子也還是個庶出。
自然,顧沁並未和戲班眾人回京,瓔珞告訴眾人和陸文洪,雖然她的父母毫無音信,但在嘉興給她找到了顧家的親戚,她少小離家,所以自己要她和親戚在故里住一段時間再回來,眾人都為顧沁高興。瓔珞對傅恆說:如此一來,皇上也不會再提要給沁官兒名分的事了,反正孩子會有好名分。皇上這性子,也不想想,沁官兒入宮,宮裡又得鬧騰。而且沁官兒和我說過,她是絕不入宮的。傅恆一笑,道:還是夫人高明!
南巡迴鑾后的這天,容妃隻身一人進了翊坤宮後殿。走進內室,那拉氏見她來了,笑起來,道:你來幹什麼?我的笑話,在杭州就看完了吧。容妃自坐進椅子里,說道:皇後娘娘,我請求皇上,讓我來看您,是想來告訴您一些事。那拉氏道:還有什麼事?容妃道:皇上會讓十二阿哥來看您。可是,前天,在孫總管問話時,您的大宮女惠兒突然觸柱而死。
那拉氏一愣,當年自己的額娘撞死在宮門上的一幕赫然在目,然後輕蔑地一笑,道:弘曆還要撐門面?惠兒不是自盡吧。容妃只道:我沒有說假話,真主會讓她安息,並沒有人為難她,皇上還教厚恤她的家人……那拉氏冷笑不語。
容妃繼續道:我聽說您經常嘔血,又不肯喝葯,這兩個宮女和外面十名太監是我叫挑的人,會好好照顧您,是和親王臨死前托我照顧您。說著拍拍手,進來兩個新的宮女。行禮過後,容妃揮手叫她們出去關上門,也去外面院子里守著。
那拉氏大吃一驚,道:你說什麼?你說弘晝他……他……聲音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容妃點點頭,道:最近的事,報得是病卒。您早就該明白,圈禁不過是個幌子,謀逆大罪,和親王他不能活著,這是他和皇上說好的,皇上放過他的福晉和孩子及王府里的其他人,再給他半年,把他家裡上下一切安頓交代好了就走。皇額娘勸過皇上,但皇上只多給了兩個月,待到南巡迴來。那拉氏的身子抖起來,流下淚來,道:他騙我,他也騙我!愛新覺羅家的兩個男人都在騙我!
容妃溫言道:皇後娘娘,我明白您,您那時候沒有參與逼宮,一是為了皇上,您不會背叛皇上,二是為了和親王,您想保他一條性命。和親王他也明白,您那日始終不理他,就是為了保他,皇上知道您和他並無私情,和親王的罪就減輕了,所以他和皇上說好后,不告訴您,也不讓皇上告訴您,是怕您傷心。他的福晉也是最後才知道的。他還讓我告訴您,他願意為了您活著,哪怕是一輩子圈禁,為了您,他無怨無悔。但是,他還有福晉和孩子,他不能不管他們,他說,請您原諒他。他寵愛的側福晉佟氏無子,自願殉主,皇上成全了此事,兩人卒於同日同時同室。也許您知道了這個,會有一些安慰。
那拉氏沉痛地道:魏瓔珞,你還是不肯放過弘晝!原來你早就知道……說著痛哭起來。容妃靜靜地等她哭完,又說道:和親王聽了您的事,十分難過,他說,這麼多年,他明白您的苦,但您怎麼這麼沉不住氣,您不是最沉得住氣的嗎,比他沉得住氣得多,您總說他衝動行事。那拉氏盯著容妃,怒道:你什麼意思?你同情我?要我忍辱苟且地活著?你讓大清國的皇后和一個戲子共……你做的到,我可不行!你不管弘曆的死活,我可不行!
容妃搖了搖頭,道:我沒有意思,我只是把我見和親王時他說的話告訴您。那拉氏道:你騙我!你見和親王?他怎麼會允許你見弘晝?弘晝又為什麼會見你?容妃道:是,皇上不肯,是我請求的他,我在和親王病卒的前一天秘密去了和親王府。而和親王願意見我,是為了您,他想知道您好不好,還想讓我告訴您,他想對您說的話。最後他請我照顧您,我答應了他。那拉氏道:你到底想幹什麼?容妃看著她,道:您覺得我想幹什麼?那拉氏木著臉,不再說話。
容妃輕聲道:皇後娘娘,我想把我知道的都告訴您和和親王。那拉氏道:我和弘晝都對你……你不必要這麼做,你不是已經好事做盡,還需要什麼善名兒?容妃搖搖頭,道:和親王,他其實從來沒有對我如何,傅恆大人都告訴我了。那拉氏道:那你為什麼針對弘晝?
容妃道:古g蘭l經上說,「誰遵循正道,誰自受其益;誰誤入迷途,誰自受其害」。我只是循正道,做正確的事。那拉氏笑起來,道:荒謬!你一個以色事人的皇帝寵妃,表面上侍奉你們的真主,裝模作樣的聖潔虔誠,其實在暗地裡謀害朝廷重臣皇帝手足!風花雪月歌舞昇平還大跳艷舞,全是你欺哄弘曆的騙局!你何曾有真心待他?!循正道,堅守正道?笑死人了!
容妃靜靜地等她笑完,嘆息道:皇後娘娘,我知道,您不想看見我。您不必激我,我把要說的話說完了,自己會走。早在十年前,我便知道,皇上他對您……開始的時候我不明白,我以為他只是不寵愛您,對不起我說這話,可是,後來我知道了很多事,您不能怪皇上。
那拉氏道:他對我無心,這不是秘密,六宮皆知,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你在我位下學規矩,我也不過是履行皇后的職責。我知道你不簡單,你面兒上寵著福康安,又不理宮務,只吃喝玩樂,她們也誤以為你天性純真。當年你是怎麼除掉那科爾沁蠻女的?你瞞不過我。你是不在意貴妃之位,暗中卻在為五阿哥鋪路,因為弘曆疑心重,且後宮不能干政。你不能讓他懷疑你和永琪。慶妃懦弱無能又無寵,只有她,永琪絕不能有今天,就算弘曆喜歡永琪,他的生母出身低,還是罪人。為五阿哥鋪路,就是為你自己的將來鋪路,因為福康安雖然也是弘曆的兒子,卻不可能繼承大統。但我還是低估了你。然後笑起來,看著容妃,又道:聽說,你曾為弘曆捨命?果然最好的戲子都比不上你。
容妃也看著她,說道:皇後娘娘,我覺得您本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好人,您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皇上原來封您作嫻妃,嫻,是』嫻靜溫婉不慕榮利』的意思,可以想見您原來是個怎樣的人。
那拉氏道: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真可笑。我承認,我技不如人。容音,魏瓔珞,你,還有高氏,令貴妃,武貴人,甚至那個戲子,都比我強。容妃道:不,我們不比您強,其實我們都不如您,您是大清的皇后,我們只是在循正道。那拉氏笑起來,道:別人就不說了,高寧馨,她循正道?天大的笑話!如果不是我殺了她,恐怕根本沒有七阿哥,容音只會更短命!弘曆,他應該感謝我!
容妃道:是,她也誤入了迷途,因她慘死的母親和高家。那拉氏道:我也是為了我慘死的額娘阿瑪弟弟和輝發那拉家。容妃道:如果只是那樣,您為什麼要害死七阿哥和先皇后,而後純貴妃,還想害那時還是令妃的納蘭夫人,然後嘉妃?
那拉氏冷笑道:富察容音,她以為她是誰,可憐我?送銀子施捨於我?她如果嚮往自由自在,又要與人為善,本就不該待在這宮裡,何況是做大清的皇后!與人為善,你可知別人都是什麼心腸?人善被人欺,做好人有什麼用?弘曆,她配得上么?她不過是佔了家世才成為寶親王嫡福晉,然後中宮皇后。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太傻太懦弱,我也是曾經那個傻瓜。其實我一直很傻,也不比她強。不過,我們所有人都很可笑,富察容音更可笑。魏瓔珞,一個包衣奴才,是借著她主子富察容音,才能迷惑了弘曆和傅恆,搖身一變,成了人上之人,富察容音還以為她對自己忠心耿耿。
容妃搖了搖頭,道:您想登上皇后的寶座,登上皇后的寶座后,您還不停止害人。您利用和親王,難道不明白么?要殺和親王的,從來都不是我。您身邊的珍兒惠兒都因您而死,您卻無悲憫之意。您說我跳艷舞魔舞,其實魔由心生,若心中無魔無愧,就不會偏離正道走入歧途。皇後娘娘,讓人卑微或尊貴的並不是出身,所有人,在真主面前,都是平等的,奴才,也是人。你們的佛經里也說:眾生都會經歷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眾生平等」。
那拉氏哂然一笑,道:你不用佈道了。接著輕輕嘆息了一聲,聲音轉低:都死了,都死了,死了乾淨……我的孩子離我而去,我從來沒有得到過弘曆的心,這全是報應。但弘曆,他真正喜歡的到底是誰?是你嗎?是魏瓔珞嗎?然後垂下眼帘,再不看容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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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的傅恆二女】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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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本《淡香吟稿》為「淳穎夫婦合集」。這部詩集前半部分之後鈐有「福晉之章」、「淡香主人」兩枚篆章;後半部分之後則鈐有「宗令之印」、「玉盈主人」的篆章。詩稿上署「又次道人稿為淡香主人雅鑒」兩詩,即載於此書的後半部分。由此可知,詩卷上署名號的詩都是睿親王淳穎所寫,「身雲室」是他的室號,「玉盈主人」、「又次道人」是其別號。「淡香主人」是他夫人的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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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人稱淳穎「天資高秀,譽望早崇」,其母佟焦氏於「騎射之暇,每為講論詩學源流甚備,有作,命王屬和,業稍進,輒有愉色。王嘗扈蹕出塞,猶手書紈扇,寄以勖之」,督促很嚴。「王既清修篤學,又以其餘力博涉內典,故其詩體物言情,皆有寄託,而識解尤超群異常。一致肯定他聰明有才。所以淳穎的《題紅詩》誠摯真切,頗能抓住《紅樓夢》書中精華,可見他的格調和審美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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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恩華《八旗藝文編目》著錄,淳潁之祖母周焦氏有《五輩太福晉詩》;父如松號素心道人,工畫山水,有《怡情書室詩鈔》;母佟焦氏號天然主人,著有《寶善堂家訓》、《虛舟雅課初、二集》、《烏存詩草》、《穗帷淚草》;子寶恩有《課餘閑詠》;子禧恩有《禧恩詩鈔》《粵行草》;子裕恩有《音韻逢源》梓行。他與夫人富察氏合刻的《淡香吟稿》也頗別緻。這在當時滿洲王公親貴中是不多見的,可見這支家族浸淫漢文化之深。和明珠家類似,而富察氏正是納蘭一脈,這在之前的旁白里說過。即《紅樓夢》中所說的「雖系鐘鼎之家,卻亦是書香之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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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穎的性格為人是頗為溫和的。「王惕甫客睿邸最久,稱其孝友溫恭,造次必於儒者,無聲色之好,門庭闃如,如平人家。」則知他雖篤於孝友,卻似不大願意「常會會為官作宰的人們,談講談講仕途經濟的學問」,以應酬世務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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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嫡妻富察氏感情很好,《淡香吟稿》收有他兩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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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序云:「昨見來詩,衷情婉轉,句法頗佳。足見自我起身後,不但靜處深閨,而學問頗有進益,余甚喜之。但初作之句,未免不能雅馴,今故易之,並和原韻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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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詩曰:「無端近日動鄉思,盼斷閨中寄遠詞。客理秋風偏羈恨,此心千里月明知。秋光蕭索客驚思,把筆愁深不盡詞。兩字平安千萬恨,衷情惟許夢魂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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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氏有《賀小花燭之喜》云:「燭影煙籠翠嫫頭,仙人降謫下瀛洲。夭桃迎笑春凝袖,明月同看夜倚樓。若畫娥眉應淺淡,自驅犢駕更風流,憑君細讀黃裳曲,繆木從今驗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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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穎《次賀小花燭原韻》則云:「魚水雖然效並頭,小川焉可作汀洲。春光幾度武陵路,錦色頻集花萼樓。信是書生原放蕩,故非名士也風流。關雎內則卿獨善,喚我刑於事未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