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綃

鮫綃

炭火噼啪作響,龍翌不再說話,卻也不想離開,他立在葉夢淵身後,一邊靜靜陪著他,一邊不時撥弄一下火盆中的碳火。

兩人一站一跪,靜靜過了幾個時辰,清晨第一縷日光終於透過窗欞照了進來。

守靈一夜,葉夢淵雙腿早已跪得麻木,屋中雖有炭盆,雙足也仍然已經冰冷,他勉強站起身子,不由自主向前踉蹌了幾步,險些站不穩,龍翌一雙手立刻伸了過來,扶住了他一臂。

兩人雖昨日初識,然而如此共渡一夜,卻生了淡淡的相惜之情,葉夢淵回過頭來,見龍翌正有些憂心的看著自己,眼神中流露出來的關心絕非做偽,於是淺淺的對他一笑。

此時熙黛剛踏進靈堂,見兩個人站的那樣近,又都身材挺拔修長,姿容冠絕,看著極為和諧養眼,心裡不知為何便是狠狠一顫。

與熙黛再次在蓮語真人靈前拜了三拜,葉夢淵抱起蓮語真人屍身,置入了棺槨之中。

棺蓋緩緩遮住了蓮語真人的臉,合上瞬間,熙黛跌坐在地,腦子中一片混沌,連哭都哭不出來。

葉夢淵向來不善言辭,實在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看了龍翌一眼,便去安排葉雙等幾個屬下抬靈。

龍翌本來遠遠站著,這下只得走過去,遞了張帕子給熙黛,勸慰道,「別太傷心了,你還有這麼好的一個師兄,將來他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熙黛接過帕子,淚水終於涌了出來,透過模糊的淚幕,看著龍翌面上的關切之色,熙黛心中又是一暖。

此時葉夢淵已安排妥當,回來見兩人如此情狀,心中一寬,蓮語真人一直操心熙黛的終身大事,但熙黛一直對別人不假辭色,有時蓮語真人急了,明著暗著便想將熙黛和葉夢淵湊成一對,令他煩擾不堪。如今看著,熙黛待龍翌倒是不同,不過龍翌雖然出自名門,但是到底來路不明,他這個師兄,還需仔細為熙黛把把關。

暖嵐鎮城外有一處北冥海支脈,葉夢淵與熙黛引著葉一等人抬靈至此,合力將蓮語真人的棺槨推入了水中,幾人望著棺槨漸漸飄遠,取海水洗了洗眼睛,便迎著朝陽回返。

如今諸事處理已畢,葉夢淵亦要回淵都復命,不能再在此處耽擱,但是留下熙黛一人在此,卻委實不妥,於是葉夢淵與熙黛商量,要她與自己一起回淵都將軍府安置,熙黛看了看一旁站著的龍翌,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十分痛快的答應了。

葉夢淵心下甚慰,吩咐葉一讓熙黛回房收拾隨身之物,又招手讓軍中文書葉山給帝君修一封摺子,言明此間發生之事。

正忙碌間,一個油膩的中年胖子呼哧呼哧的出列奔了過來,搓了搓手道,「將軍,可是要備膳?今早吃什麼,煎炒烹炸,包點小菜,麻辣鮮香,包您滿意…」

葉夢淵淡淡的看著他,葉肆越說聲音越低,最後擦了擦額上汗珠,閉了嘴。

「為小姐準備些清粥小菜,其餘人等,你看著辦便是。」

葉肆連忙點頭,從兜囊中掏出了一塊油膩膩的手巾,擦了擦汗,一溜煙的跑了。

以往大家一起吃飯,都是葉一、葉雙等四人一桌,葉夢淵自己一桌,而其他低階軍士湊在另外幾桌。今日多出了兩個人來,葉一甚會察言觀色,於是為龍翌獨自設了一桌,為葉夢淵和熙黛設了一桌。

葉肆動作很快,葉一還在指揮眾人在餐廳中擺放桌椅,早餐已經端了上來,熱氣騰騰的米粥,金黃的煎蛋,香氣撲鼻的包子,氤氳了奔波勞碌一天的眾人眉眼。

眾人紛紛落座,葉夢淵看了看這幾桌的布置,明白葉一何意,卻搖了搖頭,自己坐在了單獨的那張桌上,又對龍翌和剛剛過來的熙黛抬了抬手道,「你們倆坐那邊兩個位子便是。」

熙黛聞言,心中狂跳,對龍翌抿唇一笑,然後一邊有些羞赧的坐了下來,一邊抬眼偷偷看他。

龍翌走到熙黛對面,並未坐下,而是端起了面前粥碗,走了幾步,坐到了葉夢淵對面。

「夢淵,你一般都是自己一人吃飯?」龍翌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上東西放下,毫不見外的拿起一個放在葉夢淵面前的包子放在了嘴邊。

葉夢淵自然都是自己一人吃飯,此刻見龍翌並不聽自己安排,無奈的嘆了口氣,也懶得回答他,端起粥碗來,垂眸輕輕啜著碗沿。

對面的美人淡櫻色的薄唇擱在茶色的瓷釉上,襯著碗中粥湯的熱氣,愈發顯得飽滿欲滴,看著看著,龍翌便有些呆了。

這眼神實在有些過分了,葉夢淵放下碗,不悅道,「你不吃么?」

「啊,我吃我吃。」龍翌慌忙轉過目光,「吭哧」一口,狠狠咬住了嘴邊的包子。

偏生葉肆今日做了灌湯包,薄皮大餡湯多,於是一道滾熱濃稠的湯汁瞬間迸了出來,向葉夢淵飛濺了過去。

葉夢淵抬起袖子便擋,湯汁淋淋洒洒,全部落在了他月白色的衣袖上。

被撒了一身的湯汁,葉夢淵眨了眨眼,沒說什麼,伸手去懷中想掏帕子擦拭,翻了半天沒翻到,臉色卻變了。

龍翌闖了禍,哪裡還坐的住,見葉夢淵一時間尋不到帕子,自然而然要拿自己的帕子出來,可是他自己那塊方才給了熙黛,熙黛沒還他,他也不好意思再要,此次慌張之下在袖中翻了又翻,居然又翻出了一塊來,他看也沒看,直接隔著桌子傾身上前,邊擦上葉夢淵衣袖,邊一疊聲道,「夢淵,實在抱歉,我幫你擦,我幫你擦。」

葉夢淵本要拒絕,然而低頭一看龍翌手中那方帕子,卻僵住了。

龍翌沒注意葉夢淵面色,兀自殷勤的幫葉夢淵擦袖子,卻沒想到周圍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

眾人停止了咀嚼,都獃獃的看著龍翌,葉山手中拿著的包子都掉在了地上,葉雙則是一臉幸災樂禍,唇角的傷疤都扯平了開來。

「這帕子你哪裡來的?」冷冷的聲音自上方傳來。

「啊,我也不知道...」

龍翌也奇怪自己袖中怎麼就多了這麼一方手帕,還在發獃,葉夢淵已向龍翌伸出手來,冷冷的道,「還我。」

龍翌這才看出周圍衡熠軍臉色不對,氣氛冰冷,他不知道一塊帕子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還是從善如流,將帕子遞迴給葉夢淵。

葉夢淵接了那鮫綃帕子來,金色靈息在帕子上流轉了一周,皺緊的眉頭立刻放鬆了下來,反而對龍翌道,「是我在市集上不小心掉的,抱歉,是我誤會了。」

龍翌這才想起,這帕子當是那時葉夢淵為他解開糾纏的頭髮時掉落在他袖中的,可是卻不知葉夢淵施展了什麼法術,竟然一看便知。

葉夢淵將帕子細心放進懷中,不再提及此事,低頭慢慢的喝粥,葉雙等人一看沒熱鬧可看,大失所望,只好都悶頭西里呼嚕的吃起飯來。

龍翌今日連連冒失,亦不再出聲,他一邊食不知味的吃著飯,一邊仔細回想,這帕子色做透白,材質精美,摸上去絲柔爽滑,絕非凡品,而且一角上還綉著一隻小小的紅色龍形。

這帕子的材質怎如此熟悉,竟像是,像是…

龍翌搜刮著自己遙遠模糊的記憶,正在迷茫,突然想起,方才他用這帕子擦油,帕子上剛剛染上的油竟直接滑過帕子,滴落在地,整個帕子一塵不染,完好如新。

龍翌心中靈光一現,如此質地,竟像是自己年幼時所見的鮫綃。

他記得幼時,他在宮中玩捉迷藏,誤入了一間荒僻的宮室,那宮室年久失修,陰森幽冷,他走了進去,卻見破破爛爛的宮室中,掛著一幅閃亮絲滑的緞子。

那緞子像布又無布之厚重,若紗又無紗之脆弱,在陽光照耀之下,閃閃發著光,在陰暗的宮室中,顯得尤為詭異。

他正在好奇這到底是什麼,父君卻走了進來。

他雖然是父君獨子,父君卻與他並不親厚,只是他母妃甚是疼他,因此小小的他從不敢與父君多說話,那日實在是好奇的狠了,才未顧及父君眼中瀰漫的恨意和痛悔,問父君那到底是什麼。

帝君看著那匹緞子,可目光透過那緞子,又似在看著別人,沉默了一會兒,帝君才突然大聲喝道,「誰讓你進來的,還不快滾!」

帝君雖然不疼他,但也從未如此呵斥於他,幼小的龍翌之後哭了很久,之後與父君的冷漠暴戾一同植入他童年記憶中的,便是那匹緞子。

後來他到蓬萊仙門拜師,方從古書上得知,那匹神奇的緞子,叫做鮫綃。乃是鮫人所制,鮫人是上古異種,善於紡織,可以制出過水不濕的鮫綃,還可以滴淚成珠。然而千百年前鮫人便已不再現世,現存的鮫綃極其珍貴,基本都是宮中御用之物。

然而葉夢淵怎會有此物,難道是父君所賜?可是父君賜給他的大將軍一方帕子,這也委實太匪夷所思了些吧…

龍翌與葉夢淵相處一日,知道他雖淡靜如水,但待人其實親厚,如此為了一方手帕疾言厲色,委實奇怪,這鮫綃到底是怎麼了,竟讓帝君和葉夢淵都如此失態。

之後再無人多言,飯後葉夢淵也未休息,直接命葉一整裝出發。

然而龍翌這壓抑了一會兒便受不了的傢伙卻道,「葉將軍,你昨晚一夜沒睡,怎不休息一下再走?」

葉夢淵冷淡的看了龍翌一眼,揚聲對葉一道,「為小姐和魏公子備一輛馬車,讓他們在路上休息。」

車輪轆轆,離開暖嵐鎮,向淵都方向進發。

龍翌時不時掀起車簾,看著前面馬背上的那個身影,看他挺直的腰背,舒展的雙肩,和偶爾揚鞭抽打身下白馬時矯健的身姿。

冷不防熙黛在一旁道,「魏公子,若不是家父之事打亂了你的行程,你原本打算到何處去?」

「啊,什麼?」龍翌正看的有些發痴,一時沒聽清熙黛的問話。

熙黛只得又說了一遍,龍翌才答道,「哦,我本來也是要去淵都,跟著你們,也是一樣。」

「哦,那你去淵都做什麼?」

這次龍翌卻不想再答,卻問,「為何葉將軍如此在意那塊帕子?」

熙黛巴不得龍翌有話問他,於是道,「師兄是個孤兒,葉家將他撿回來時,那帕子是他襁褓之中唯一的東西,好像是他娘親留給他的。」

孤兒,龍翌心中一顫。

確實,這些年來,從未聽說過威震天下的葉將軍出身何處。喜歡戰神墮凡請大家收藏:(shouda8.com)戰神墮凡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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