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
商瀾接住茶杯,放在身旁,不徐不疾地說道:「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我。」她抬起頭,對上楊氏的目光,「母親為何認為是我?」
蕭復知道慕容飛死於他殺,卻讓黎兵只說溺死,意思就是不想再打草驚蛇,滋生事端——疑犯自盡,仵作自殺,推官被殺,慕容飛的案子當以蕭復的回京告一段落。
這也是商瀾的想法,所以她對楊氏不會實話實說。
「要不是你在陸洲,老爺又豈會……要不是為了救你,老爺精通水性怎會落此下場?」說到這裡,楊氏看了看站在太師椅前的兩兄弟,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天生就是個狐媚子!」
狐媚子?
商瀾明白了。
楊氏三十歲,單眼皮,鼻樑微塌,下巴稜角分明,只是中等樣貌。
而原主顏值在線,身材姣好,年輕又有朝氣。
她大概以為,慕容飛對原主可能有了別樣心思,所以才放下公事親自趕到陸洲,送她回京。
商瀾搖搖頭,用關愛智障的目光看著楊氏,說道:「母親,父親已經去了,這等髒水就不要往他身上潑了吧。他老人家的品行母親應該比我清楚,母親罵我不要緊,但請不要辱沒了父親的名頭。」
「娘,你想多了!」十五歲的慕容瑾往前邁了一步,「姐姐也差點回不來,娘又何必苛責於她。」
楊氏大怒,歇斯底里地喊道:「苛責?我怎麼苛責了?她就是個狐狸精,勾引這個不算,還想勾引那個,什麼東西!」
勾引這個,還勾引那個?
商瀾回憶了一下。
絕沒有那樣的事,原主出身不好,在言行上格外注意,從不做出格的事情。
楊氏胡攪蠻纏,她覺得沒必要替原主忍辱負重,乾脆站了起來,說道:「父親來陸洲,確有送我回京之意,但這不該成為母親抹黑我和父親的理由。如果母親叫我過來只為此事,對父親去世的詳情不聞不問,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先到此為止吧。」
她轉身要走。
「站住。」楊氏一拍小几。
慕容珩跑過來攔住商瀾的去路,仰著小腦袋認真地說道:「姐姐不要走,我想知道父親到底是怎麼走的。」
慕容瑾點點頭:「姐姐請坐,我也很想知道。」
兩兄弟長得很像,都是容長臉、狹長眼、高鼻子,容貌乾淨清澈,腦子也很聰明,能文善武。
尤其慕容瑾,年紀雖小,但已經可以考秀才了。
「坐就不必了,這件事早該說清楚的。」三天了,商瀾一直在等這個機會,立刻把之前編好的說辭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一遍。
「……我與父親一起出城,但出事時我們不在一起。父親在劉家鎮打尖時回了陸洲,中午就走了。我在劉家鎮的六福客棧等候,一覺睡過去,醒來時我人在沱河湍急的洪水裡……第二天早上我去找父親,父親在距離劉家鎮三十里地之外的梁家鎮鎬頭灣被人發現……仵作說,父親的鼻子和嘴都有泥沙,確是溺亡。」
「即便如此,蕭大人也懷疑我有弒父的嫌疑,從梁家鎮查到劉家鎮,最後還查到了陸洲……去陸洲前,我同蕭大人借了些銀子,買了一副上好的楠木棺,這是我這個做女兒的孝心,請母親不必放在心上。」
她這番話真的多假的少,不怕查證,還能自證清白。
楊氏綳直了腰背,拿著絹帕左一下右一下地擦眼淚,「不在一起卻一起落了河?你騙誰呢!」
「而且……」慕容瑾紅了眼圈,哽咽著問道,「姐姐不會游水吧。」
商瀾道:「我確實不會游水,不過是命大罷了。無論如何,事實就是如此,你們若信不過錦衣衛,可以派老肖走一趟陸洲。」
「狐媚子,到底是不是你殺了我家老爺?」楊氏光著腳下地,張牙舞爪地朝商瀾撲了過來。
「娘!」慕容瑾一把將她拉住,「姐姐為何要殺父親,您的責怪毫無道理。」
商瀾蹙起眉頭。
在原主心裡,養母楊氏乃是不折不扣的淑女,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說話行事極有分寸……
行吧,跟一個悲傷過度的家庭婦女計較什麼,就當她得了失心瘋吧。
商瀾懶得再說,直接轉身出門。
慕容珩見自家大哥沒有新指示,跑到楊氏身邊,抱著她的手臂小聲抽泣起來。
慕容瑾說道:「娘,既然肖伯伯要去陸洲,這件事就不忙下結論……」
楊氏絕望地仰起頭,在慕容瑾的小臂上接連擰了兩把,怒道:「為什麼不急,怎能不急?你爹白養你這麼大,翅膀還沒長硬魂兒就被賤人勾走了。」
「娘,爹剛去,這樣的話就不要再提了,您這是扎兒子的心吶。」慕容瑾忍著疼,半扶半脅迫地把她請回到貴妃榻上。
他在楊氏身邊坐下,懇切地說道:「娘,我接下來的話您務必要聽進去,不能讓那些莫須有的事隔了咱們母子的心,否則爹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
楊氏不理他,細細碎碎地抽泣著。
慕容瑾道:「首先,她不是兒子的親姐,也從未勾引過我;其次,父親剛去,兒子要守孝三年,婚事不必再提;最後,父親死因不明,只要姐姐洗脫不了嫌疑,我和她便註定無緣。」
楊氏狠狠抹了把淚,「她就是洗脫了嫌疑,你和她也一樣無緣。瑾哥兒,你爹已經去了,慕容家後繼無人,我絕不會容許一個孤女做我的兒媳婦。」
她轉身從迎枕下取出一封信函,交給肖媽媽,「你拿著這封文書去一趟后罩房,讓她搬走,馬上立刻,我再也不想見到她。」
慕容瑾嚇得站了起來,「母親,姐姐孤身一人,在京城無依無靠,你讓她馬上就走,她能去哪兒?」
楊氏躺了下去,閉上眼長嘆一聲,說道:「我管她去哪兒,從今天起,她不再是我慕容家的養女,不能再姓慕容。你若敢幫她,娘就死給你看。」
慕容瑾白了臉。
姐姐不姓慕容,就不必守三年孝;不守孝,就不會等他三年。
他要怎麼辦?
七月初一下午,醇和園勤政殿。
冷氣氤氳的假山冰雕旁,擺著一張玳瑁小几,小几上是一張上好的白玉棋盤。
棋盤兩端坐著兩個眉眼精緻的年輕人,面西而坐的是當今昭和帝,另一個是其表弟蕭復。
蕭復落下一子,說道:「陸洲知府來消息了,說慕容飛去世時身邊無人,馬匹和行李不知去向,找不到落水的真正原因。另外,陸洲那幾個官員至今未發現異動。」
昭和帝道:「這些都在你意料之中,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慕容飛是他的親信,死得這般蹊蹺,背後的陰謀也一定巨大詭譎,絕不能等閑視之,交給蕭復處理最是恰當。
蕭復吃掉昭和帝的八個棋子,不緊不慢地一一拿掉,「臣暫時沒有頭緒,打算先看看慕容……商瀾再做打算,她現在被慕容家趕出來了,自立女戶,臣請皇上給道旨意,恢復她在六扇門的差事,以便她行事。」
昭和帝按住他的手,「慢著,我悔棋。」
蕭復冷酷地撥開,「落子無悔。」
昭和帝挺了挺胸,「朕是皇帝。」
蕭復道:「我是皇帝的表弟。」
「臭小子!」昭和帝抬手在蕭復腦門上彈了一記,「表哥打表弟天經地義。」
蕭復把剩下的幾個子拿走,道:「打可以,棋不能讓。」
「臭小子。」昭和帝又罵一句,大手在棋盤上一通胡擄,「沒意思,不玩了。」
蕭復道:「玩不起。」
昭和帝道:「小氣鬼。」
二人一邊鬥嘴一邊起了身,移駕太師椅,小太監上了涼茶。
昭和帝抿抿修剪得漂亮精神的八字鬍,說道:「楊氏把一個孤女趕出來,未免太沒風度,那丫頭情緒如何?」
蕭復指了指殿前月台上鋥明瓦亮的銅龜,「她沒什麼,在南城金魚衚衕租了間廂房,還託人在瓷器鋪子找了個活計,情緒比那玩意還穩當呢。」
昭和帝皺起兩道劍眉,道:「這是什麼話?」他無奈地搖搖頭,「你這樣更沒人敢嫁你了,惜香憐玉啊,大表弟。」
蕭復抿起薄唇不再說話,他要是會憐香惜玉,豈會單到現在?
他今年二十五,情路坎坷。
指腹為婚的孩子沒活到三歲;十四歲時家裡定下的姑娘愛上了表哥;十五歲時他去了一趟南方,回來的路上殺了二十幾個山匪,劍都卷刃了;十六歲在邊關抗擊天水國入侵,坑殺數百俘虜,這兩樁事情嚇退了無數適齡對象。
再之後,他做了錦衣衛指揮使,在京城提他的名字可止小兒夜啼。
「大表弟,你家長輩不好,不代表所有女人不好,像朕的母后,你親姑母,她不好嗎?還有朕的皇后,大度雍容,從沒跟朕紅過臉。女人如水,冷了會結冰,熱了才柔軟,你不妨溫柔小意些,人心肉長,只要你……」
昭和帝苦口婆心地勸了好一陣,蕭復仍是面無表情,無動於衷。
他只好停下話頭,端起茶水一飲而盡,斬釘截鐵地說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婚姻大事不能再耽擱下去了,朕幫你挑了個不錯的姑娘,擇個吉日就給你指婚。」
昭和帝對蕭復自稱「朕」時,通常代表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蕭復這才抬手摸了摸發燙的臉頰,問道:「哪家的姑娘,漂亮嗎?」
※※※※※※※※※※※※※※※※※※※※
感謝在2020-08-1122:41:50~2020-08-1222:52: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vir、憂鬱的腿毛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