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衣冠禽獸
天陰沉沉的，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明明是正午時辰，本該是青天白日，卻烏雲壓境，猶如黑夜一般。
現如今長安城裡最風光的人家，裴家，傳出陣陣哭聲。
哭聲越來越大，哭的人越來越多，開始只幾個小輩女孩子在哭，後來則是小輩的男孩子，各房夫人妾室，最後丫鬟婆子下人們，甚至當家作主的男人們都跟著哭了起來。
裴錦娘站在裴太夫人的床側一角，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忍住想捂耳朵的衝動。
她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掉，還惹來旁邊她親生父親，裴大老爺的一記橫眼，無聲斥責她沒有落淚的行為，但是她一點兒也不在乎，只垂下眼眸，神情冷漠，嘴角甚至掛著一絲冷笑。
裴太夫人歿了。
作為裴家輩分最長的人，裴家幾位老太爺老夫人的母親，裴家各位老爺夫人的祖母，裴錦娘等一眾小輩的曾祖母，裴太夫人，歿了。
說實話，裴錦娘不但一丁點都不傷心，反而還很遺憾。遺憾裴太夫人沒法親眼看到自己傾覆整個裴家，令裴家抄家滅族。
如果真到了那一日，裴錦娘真的很想知道，裴太夫人該作何表情，會說些什麼。
想到這，裴錦娘竟然開始後悔這麼早送走了裴太夫人。
但是此起彼伏的哭聲還是將她拉回了現實，她掃了一眼滿屋子哭得死去活來虛偽至極的人們，嘴角的冷笑更加放肆。
裴家人慣會做戲，各個堪比梨園當紅的名角兒，逼真得很。
就像現在，裴太夫人咽氣，各個都哭得跟天塌了似的，一個賽一個哭得厲害，實則心裡不定盤算什麼呢，各個都心懷鬼胎。
裴家現任家主，裴大老太爺，裴太夫人的嫡長子，老淚縱橫，看起來悲痛欲絕，實際上心裡早就將尾巴翹上天了。
自己終於可以操控整個裴家，是裴家說一不二的掌事人，再也不用受母親的限制了，再沒有人可以對自己指手畫腳，再沒有人能質疑自己的決定。
想到這，裴大老太爺得哭聲更大了幾分。
他身邊的裴大老夫人更是過分，即使淚流滿面也掩飾不住她眉間的得意。
她終於將這老貨給熬走了，以後再也不用在小輩們面前給這老不死的行禮了。她都是有曾孫的人了，半截身子早就埋到土裡了，還得隔三差五去老不死的面前立規矩，手握中饋掌家權利還要不時被抽查賬本，活得那叫一個憋屈。
這下好了，她終於成為這個家最尊貴的女人了，單是想想，裴大老夫人就掩不住眉間的得意。
而後面的裴二老太爺裴三老太爺皆是庶出，自己的母親都還健在呢，卻哭得和裴大老太爺一樣悲痛，好似真的死了親娘，讓人挑不出半點兒不對來。
他們倆的妻子，裴二老夫人裴三老夫人，面上哭的傷心，不斷用帕子抹著淚珠子，心裡卻都開始盤算以後該如何討好裴大老夫人，才能讓自家的兒女子孫得到更多的好處。
裴大老爺攜妻子裴老夫人站在裴太夫人的床邊中心位置，扯著嗓子嚎啕大哭，真的是整個屋子裡哭聲最大的一對，也是存在感最強的一對夫妻。
光是那哭聲，就勝過屋裡一眾人了。
這幅光景是裴大老爺早就在私下裡和裴大夫人商量好的。
裴大老爺一慣喜歡出風頭，好面子，喜歡所有人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而且他覺得自己是裴太夫人的嫡長孫，他若是不作出表率，哭得聲嘶力竭，怎麼讓下面的弟弟妹妹們信服？
裴大老爺如此做派，裴家其他老爺們和姑奶奶們在其帶領下，都是哭得有模有樣，淚如雨下、淚如泉湧都不足以表達。
到裴錦娘這代小輩，除卻裴大小姐裴錦娘沒哭外，各個都人精似的姑娘們不但哭得悲慟，還唯美。
裴二小姐裴媚娘，人如其名，長相極其嫵媚，一顰一笑都能魅惑人心，此時淚如雨下的樣子更是讓人心疼不已。
雙生的裴三小姐裴四小姐裴淑娘裴湘娘，相互依偎著，抱頭痛哭，那樣子柔弱極了，要是旁邊的丫鬟要是不扶著，二人都能頃刻摔倒在地。
裴五小姐裴巧娘以嬌小玲瓏出名，眼睛早已哭得紅腫，像是被人拋棄的小獸一般無二，可憐至極。
裴家剩下的小姐們也不甘示弱，那哭的樣子各個都比當紅旦角的哭戲令人心動。
就算是尚在襁褓之中，裴家最小輩，裴大少爺的庶長子，也在他乳娘暗中使力下哭得帶勁兒，也不管孩子太小，是否會哭壞了嗓子。
不止裴家的主子如此，裴家的下人們更是如此，每個都在自己家主子的示意下哭得情真意切。
哪怕是裴太夫人身邊伺候的人，也不是真心實意地為她哭，更多的是讓眾人瞧見，自己的主子去了，自己哭得多傷心，多真切，好為日後謀個更好的前程。
各個都在為自己謀划。
裴太夫人歿了，裴家眾人如此賣力演哭戲，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尊敬、多愛戴裴太夫人。而是因為宮中的兩位娘娘皆是裴太夫人一手養大的，和裴太夫人感情頗深。
活人做戲，自然不是給死人看的，而是給活人看的。
眾人用哭表示悲痛，來引起兩位娘娘的共鳴。
兩位娘娘看著裴家眾人對裴太夫人的看重，再想起昔日裴太夫人的教導和囑咐，自然會像原來關照裴家眾人，維持往日的利益關係。
而裴家人為何必須這麼做呢？
原因無他，裴家現如今在長安城地位非凡，風光無二，靠的就是裴家所出的兩位娘娘。
一個是入宮多年一直盛寵不衰，後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嘉貴妃娘娘，另一個則是剛入宮就寵冠六宮到現在的九嬪之首佳昭儀娘娘。
當今皇上，後宮美人無數，但若論地位，除了穩坐后位的皇後娘娘外，就是裴家這兩位受寵多年的娘娘了。
甚至於，裴家現如今男人們的官職，都是靠二人的聖寵才得來的。
嘉貴妃是裴大老太爺的嫡長女，而佳昭儀是裴大老太爺的庶幺女，二人雖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卻年齡相差將近二十歲。
二女共侍聖上，二人皆得盛寵，才有裴家今日的風光。
坦白來講，裴家就是長安城，乃至天下人所不齒的，靠女人發家的家族。
裴家從發跡到如今不過幾十年，一躍成為長安城風光無二的大家族，靠的全是裙帶關係。
裴家就是泥腿子出身，都不用往上數三代，就裴太夫人的夫君，裴太老爺，就是耕種出身的老農，但好在娶了家道中落的大家千金裴太夫人。
裴太夫人眼光獨到，又有世家大族的底蘊，先是帶著裴家人賣了祖產做生意發家，使裴家的日子富裕起來，后又想出靠裙帶關係這條路讓裴家走進官場。
很多年前，裴太夫人就著重培養最出色的嫡孫女，也就是還是幼女的嘉貴妃。
待她選秀入宮，日漸有寵后，就讓嘉貴妃在皇帝面前進言，讓裴家的男人們慢慢都入了官場，有些甚至擔任要職。
如此，裴家的姑娘們自然水漲船高身價倍增。裴家的現在的姑奶奶們也都嫁的極好，在裴太夫人籌劃安排下，她們都順利嫁入世家大族，皇親國戚的後院，也有些嫁給了朝廷重臣。
長此以往，便使裴家逐漸枝繁葉茂，有了自己的勢力，不僅在長安城有了一席之地，還漸漸風光起來。
再後來，裴太夫人又挑中了庶出的佳昭儀加以培養，送入宮幫襯嘉貴妃，沒想到佳昭儀受寵程度並不亞於嘉貴妃，甚至有齊頭並進的趨勢，這使裴家的風光更勝一籌，成為了現如今整個長安城風光無二的大家族。
正是有裴太夫人的勞苦功高，才培養出宮中有兩位受寵不衰的娘娘，使裴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有了今日的地位和風光。
可是裴太夫人今日歿了，裴家再沒有清醒的掌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