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荒帝派我去西沙鮫海收租。

作為大荒域的附屬勢力之一,鮫人族最近挺懈怠的,可能跟荒后是最美的鮫人有關,她劈開的尾巴長成一雙美腿,任誰看了都會目眩神迷,鮫人族難免恃寵而驕了些。

我極不情願去,西沙太遠了,我又懶得動彈。荒帝好說歹說才說服我。其中有句話蠻中肯的:你可是地表戰鬥力最強的神將,你一去他們不得把你捧起來啊。

瀾依聽后嗤笑:「你可不是在乎聲名的人,還不說實話?」

「好吧好吧,」我妥協,「荒帝說西沙的牡蠣巨好吃。」

瀾依略長我半年,在神仙漫長的生命中,這區區半年不算什麼事。但她一直是聰穎的,我想不通的問題,她總能輕而易舉地點出關鍵。就像之前,她說我對素藍,絕不是報答這麼簡單。我如此心思不單純,自己還渾然未覺的時候,便被她察覺了出來。而今我承認她說的不錯,但她簡直不給我留點顏面:「荒帝之所以派你去西沙收租……全因為你最閑。」

我,無語。

我確實是地表最強的神將,素藍走後的五百年,天上皆知我的強悍。憑著一把認主的七絕劍,幾乎橫掃六合,冠絕八方。也正因如此,白晝與黑夜交替的時光里,再無宵小敢肆意來犯,我成了「凶神」的代名詞。

這一路走來,是我萬年前根本無法預見的,我疲憊,也怠慢下來,以至於除了誅殺邪祟,毫無旁的心思。我甚至能坐在長明燈前,一動不動三五載,一次又一次的點燃屬於素藍的那盞燈,但不過須臾便又黯淡了下去。

我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前方的路那麼黑,他會不會像我一樣的害怕……他大約不會。他以死求得解脫,也無懼神魂消散,在這藹藹紅塵間,執著的人只有我。怕的人也只有我。

我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事實上,我屬實再也見不到了。

父神對生命向來親切,對放棄生命的人,深惡痛絕。他不允許有人捨生,哪怕命途多舛又艱難萬分,也不允許有人自絕。素藍是自願放棄神位,從太虛台一躍而下的,父神用罡風撕裂了他的身體,拔掉了他的骨頭,用強大的威亞抹滅了他全部的靈識,如今他該是世間最卑微的砂礫,活得無知無覺,永遠入不了輪迴。

至於我為什麼知道,還不是我也跟著跳了太虛台。

雖沒有親眼見到罡風是如何撕扯我的身體,但從此往後的初一十五都疼得鮮血淋淋,可我感覺不到十足的疼……

瀾依說疼著疼著我就習慣了。我摸摸空蕩蕩的胸口,似乎跟她說得不太一樣。我只是沒心了,所以感覺不到疼了……

荒帝催促我快些動身,我覺得他最近神神叨叨的,荒后懷著身孕呢,他也不穩重些。我只得告別瀾依和天伽,獨自扛著七絕劍來到西沙。

跟荒帝說得一樣的是,他們確實出動很多人來歡迎我。

只不過這歡迎的仗勢不太喜慶,看著一群漂亮到不像話的男鮫和女鮫,皆是一副義憤填膺的小臉蛋,我不由地輕輕嘆了口氣,覺得還是被荒帝老兒給坑了,這哪是什麼牡蠣美宴吶,分明是拿我下刀子的。

我將七絕劍往地上一擲,鮫人們滿臉寫著「怕了吧」,我深有感觸道:「大家有話好好說。」

「我們跟夜族的人沒什麼好說的,之前你們荒帝拐走我族公主的時候,也是要好好說的。誰知道次日一早,就拉公主私奔了!」鮫人們氣憤。

我實在沒想到,荒帝還有這樣勇猛的高光時刻,這打破了他固有的猥瑣樣。至少聽到這席話,我該敬他是條漢子。

但並不能妨礙我打著大荒域的名義進行收租:「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往事,不要拿來耽誤大家的時間,我還等著去附近搜尋牡蠣湯呢。」

「牡蠣湯沒有,給你篩成牡蠣還差不多!」一個男鮫衝上來便要刺。

我的眼睛有弱視症,在陰暗的水底看得不太清,形同人間的夜盲症。只能聽見尖銳的風聲要刺穿我的胸背,我也懶得動嘴,畢竟動手才是我的強項。

我拔出腳邊的七絕劍,抬手只一劈,叫海水倒灌騰空,鮫人們被海底的龍捲風帶出海面,還未重重跌落,便被我凌空一揮,無數人撞擊到七絕劍的劍鋒,倒飛出漫天的血簾。

我在血雨中感到十分無奈:「好端端不就交個租嘛,至於跟我拚命嗎?你們西沙什麼寶貝沒有,怎麼這麼想不開呢?」

「你說的那是東海。」帶頭的男鮫捂著胸口,強撐著一口氣:「我們西沙沒有什麼寶貝可以交的。荒帝散布謠言說海里有海怪,令周圍的村民不敢出海,讓西沙成為一片死海。鮫人的繁衍生存,只能趁著海風大作的時候,化成海難中死的人,回到她們原來的家,懷上和人類的子嗣。現在人們不敢靠近鮫海,我們尋不到死屍上岸,他這是要我們斷絕子嗣啊!」

我終於想起,眼前對我目眥欲裂散發敵意的男鮫是誰了。

前些陣子天帝要做和事老,給鮫人族和荒帝講和。

原本沒有什麼大問題。

可有隻男鮫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卻欲對我家流霜行不軌之事。等我衝進屋的時候,那男鮫已然揚起健碩的尾巴。

別看流霜自化成人形后,平日對我說教不停的,但仔細算了算,他也不過短短千歲的年紀,就算他責怪我懶惰,但也一直是守著我的。如今他被那男鮫捂實了嘴巴,任他明澈的大眼流露出清澈的水漬,我自是氣不打一處來,沒等荒帝和天帝推杯交盞,要重建天族和夜族的友誼,只聽不遠處的宮殿頃刻塌陷,我抱著流霜施施然走了出來。

天帝驚掉了下巴:「怎麼又是你?」

荒帝酒也醒了:「你又幹了什麼?」

我其實沒幹什麼,我那麼溫柔體貼,看男鮫還留有一條尾巴,便一劍將其劈、開、了。

男鮫「咯噔」一聲暈死過去,跟在天帝身後的鮫人皆對荒帝怒目而視,原本是重修舊好的事,被我這麼一劈,更甚四分五裂。荒帝大為頭疼,跟天帝一個勁解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這麼個刺頭。你想想月桂樹的事……」

不提月桂樹還罷,一聽到老情人的名字,天帝更是怒火中燒:「桂兒無辜遭災,還被她扔下凡間,如今轉世投胎九次,都是雷劈的命運。我是想渡她上來,都渡不成吶,我何嘗不心痛!」

荒帝好說歹說也說不算他,只好把心一橫,也放出狠話:「你們天族難道就沒有過錯嗎?」

「怎麼滴,荒帝老小兒,你還要跟我掰扯掰扯?」天帝袖子一捋。

「掰扯就掰扯。我忍你好久了,明知道鮫人對我帝后不好,還帶鮫人來上門羞辱,什麼玩意兒,我呸。」荒帝也不甘示弱。

我從未見過荒帝這麼有骨氣,他在天帝面前裝老實人那麼久,如今撒潑打滾的模樣還挺有趣。我就這樣拖著腮認真看了一會兒,期間聽到他們提到「西方佛」「梵天葉」的字眼,恍若一瓢溫水從頭澆到腳,忙問:「是不是素藍有消息了?」

時隔五百年,我第一次主動提素藍二字,他們以為我快念不出這名字了,就像我幾乎忘記自己叫卿回,不是叫勾陣。

天帝煩我至極:「滾開!」

我不依不饒地追著:「快說啊,是不是素藍有消息了?」

「卿卿。」荒帝猶豫著開口:「世間不止一塊白端玉,也不止一株梵天葉。作為西方佛教的傳經者,他們遍布凡塵,如果你覺得他還有可能重生,可以去塵世里找。」

他以為我會神色黯淡,一如之前一樣,對一切失去興趣,只顧著蜷縮在長明燈前,一遍又一遍點亮素藍的燈。

可他們不知道我也曾無數次的下界去尋,尋到每一座化成滄海的山、每一條變成桑田的河、尋到一切不常見的事物,卻尋不到一個平常的他。

天帝帶鮫人求和不成,因我一劍劈開了鮫人的尾巴,關係反而更加僵硬了,天帝知道鮫人記恨夜族的同時,也會將自己深切地記恨上。於是出乎意外的,將鮫人族拱手送給荒帝做附屬地。

這次是頭一回收租。

眼前的男鮫還要喋喋不休:「你劈了我老哥的尾巴,害他如今畏水又羸弱,躺在岸邊哭哭唧唧的。不曾想被人逮住,剝了他的皮做甲胄,抽了他的脂點燈花。如今,我們鮫人就算找到死人上岸繁衍,也要擔心被人發現剝皮抽脂,這叫什麼世道!」

我不能理解:「按你們的說法,要想繁衍子嗣必須找到海難之人的屍體,那沒有屍體的時候,你們是不是就得製造海難了?」

鮫人皆露出「理所應當」的表情:「怎麼了?」

我想我發現荒帝要村民遠離鮫海的緣由:「人命在你們眼裡,是不是十分輕賤?」

鮫人面面相覷:「不然呢?」

「現在風水輪流轉了,曾經的小綿羊變成要剝皮的大灰狼了,是不是感到賊氣憤,賊不滿意,覺得世道賊不公?」

「你想說什麼?」

「是你們飄了,還以為人類提不動刀了。」我慢條斯理地道:「這世上任何生命都不會被長期主宰,哪裡有不公哪裡就會有反抗。當砧板上的魚肉久了,也會長出尖牙咬回去的。鮫人族在海底待得太久,根本不知道人有多厲害。」

鮫人懶得同我繼續廢話,他們向來驕傲睥睨,根本不把任何人的話聽進耳朵里。又自負美貌,覺得上天總偏愛有臉蛋的人。只聽他們陰陽怪調的道:「那素藍上神呢……是不是被你纏怕了,才跳的太虛台?」

我可以跟他們虛與委蛇,但絕不容許旁人提到的素藍。我用手抹過七絕劍的劍鋒,笑得如同鬼神羅剎,我真是上百年不活動筋骨了,這世上竟無人識得我的名號。

「勾陣!」

那一日西沙翻湧血海,而我帶著鮫人族的合盟書,和寥寥租金,筆直端正地呈給荒帝:「卿回不辱使命。」

帝后被鮫人族囚禁數千年,一直害怕態度強硬的母族,如今猛地見到染有鮫人血的合盟書,身子一個踉蹌:「你把他們都殺了?」

我不明所以的抬頭望她:「帝后,我就那麼喜歡殺人嗎?」

不過是小懲而已,怎麼會跟滅族扯上關係,況且我沒那麼多的心力,我還有漫長的時間,要陪素藍的長明燈渡過呢。

帝后聽我這麼一說,也就放下心了:「勾陣一向懂事。」

我狀若感動的點點頭,其實我沒說的是,雖然我沒滅族,但我給他們的尾巴,都劈成了兩半。

聽說上次誤打誤撞,助那個為非作歹的男鮫化成了人類。

鮫人化成人類,伴隨了太多的危險,卻也解決了不能繁衍的問題。

我真是大慈大悲觀世……哦不對,我是大荒域的勾陣神將。

「你還別說,佛教的傳頌還挺上頭的。」我揉揉太陽穴,將從鮫人身上抽的脂,放進素藍的長明燈里,再小心翼翼地點燃。

時隔五百年,這盞長明燈重新燃燒了起來。

瀾依說我這一趟出行,還挺有收穫的。我迷迷糊糊地倒在她肩上,嘴裡喃喃說:「可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

我想見他。

想得快瘋了。

瀾依身後的流霜登時止住靠近的腳步,卻是亦步亦趨地退回門外,掩上沉重的殿門。

我後來看著燃燒不滅的長明燈,安靜得像是回到了石頭真身。

最近流霜愈發有出息了,想必很快就能承襲神將之位,我也能安下心地偷懶了,我幾乎每天窩在長明燈的邊上,偶爾會出去完成荒帝交代的任務,但大多都是些瑣事。這五百年來我動手的次數不算多,只不過每次都穩准狠,讓生有異心的外族不敢輕舉妄動。就算有愣頭青上門找茬,我也能隨手打發走。

沒想到仙人久不出山門,還能碰到個硬茬子。眼見一隻鳳凰來勢洶洶,我十分後悔之前出手救他。

「鳳凰一族都被你們夜族毀了,我恨你們。」緋衣少年氣性頗高,我望著望著笑了。

「你個小麻雀,翅膀都沒長硬呢,談什麼愛啊恨啊的。」

鳳凰顯然不是很信服,自少他是為數不多比我還刺頭的刺頭。好在他給我枯燥乏味的生活,帶來了那麼一絲輕快。

又過去五百年,添有鮫人油脂的長明燈,一直燈火通明。

一天,我聽到瀾依和流霜偷偷摸摸念叨:「告不告訴她?」

我適時掐訣,轉眼落到他們跟前:「告訴誰啊?」

流霜想按捺住瀾依,哪知她脫口而出:「最近凡間有個孩子,生得十分聰穎……」

「你又來了。」我一翻白眼:「說過很多次了,凡間的孩子有七情六慾,不適合帶到天上養著,你不要每次看誰可憐的,就要嚷著把他接到夜照宮。你要是真想收徒弟,可以去我們石頭堆里翻找,保准個頂個的乖巧懂事。」末了補充一句「像我一樣。」

「像你一樣就註定乖巧懂事不了……你不要打岔。」瀾依敲我腦門,我委屈地揉揉頭,只得聽她說下去。

「那孩子身上有一絲素藍的氣息……」

我「蹭」的站起身,呆愣良久,張了張嘴,又無聲的閉上。

太虛台是何等殘酷的地方,尋常神仙跳了且不說折損修為,就說受損的身體,沒個千百年都恢復不過來。更何況素藍自願放棄神籍,跳下去斷沒有轉世的理由。

還是投胎成一個人?

他不做草木石頭,為什麼要做一個人呢?

都怪荒帝老兒給的情報有誤,害我沒事下界翻了五百年的葉子,翻得手指甲都呈泥紅色的了,連半點素藍的氣息都沒見著。

如今他的氣息出現在一個孩子身上,無論如何我都要去看個究竟。

流霜攔住我抬腳的架勢:「主上是要去找他?」

他這話時,錦衣勝雪,面若冠玉,臉頰的稜角似被霜花融化了。我抬手撫摸他的臉:「以前總說欠他一個報答,如今不想隱瞞了,我只想給自己一個成全。」

流霜本來準備了千言萬語,阻攔我去凡間找那孩子。

而今聽到我說「成全」二字,眼神氤氳了一團濕霧:「他跳太虛台是他的選擇,我只是不想你在這場夢境中,永遠不醒來。」

我腳步一頓,旋即微微笑:「哪有什麼夢境,只是我的執念罷了。」

流霜知道攔不住我,便也放棄了。而瀾依從始至尾,都很懂我。

「去吧,卿卿。」

我避開大荒域的耳目,即將下界時,荒帝突然從後面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哪兒?」

到底沒瞞過這個老狐狸。我索性把包袱一扔,坐在雲朵上。荒帝也沒多費口舌,指著悠悠的白雲蒼狗,道:「素藍是西方的梵天葉,自然有自己的造化,你如果放心不下,可以偷偷幫襯他,但不要貪戀紅塵,他好不容易才助你渡劫,你可不要再陷進去……」

這是我開悟后,頭回感到費解:「什麼是造化?」

「就是每個人註定的命運。」

「誰註定的?」

「上天。」

「可我們就在天上啊。」我正色:「我們就是神仙。」

他一指頭上:「神仙的神仙。」

「父神已經死了。」我道出許久前發生的事實。

荒帝恨我不成器:「不是父神,是老天爺。」

「老天爺是哪位神仙?」

荒帝沉默。

「我們是神仙,神仙掌管人間的命數。掌管神仙的命數,是老天爺的話,那掌管老天爺命數的,又是誰呢?」我嘆口氣:「他們一個又一個的掌管,究竟累不累啊,有這時間過好自己的生活不行嘛,還是說老天爺沒有自己的生活,他本身就是空洞乏味,甚至沒有生命的?」

「你、你住嘴。」可憐的荒帝老兒,都結巴了。

我一股腦的道:「所以啊……所謂命運,都是閑的。」

荒帝徹底無言了。

我站起來拍拍屁股,準備走。荒帝忽然伸出手,撫摸我的頭:「你們端玉一族,是父神造的,是他的孩子。可以撒嬌胡鬧。你總說不想做神將,不想當生而為神的白端玉,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是神將,不是白端玉,甚至從沒來到夜照宮,你會開心嗎?」

這個問題,就如同「假如夜照宮一夜之間沒了,你會不會開心得跳起來」一樣,答案理所應當,也正該是……

我、我怎麼說不出口了?

奇怪,我以為沒了夜照宮,本該少了諸多束縛,可轉念一想,又彷彿失去了什麼,讓整顆心變得迷茫、彷徨。

荒帝見我神情茫然,也不跟我繼續羅嗦,抬腳就是一下。

「滾遠點。去找你嚮往的生活吧。」

我從雲端來到凡間,找到留有素藍一絲氣息的孩子。

那是一戶姓葉的人家。

不算大富大貴,但也衣食無憂。作為家中獨子,這孩子的命運不是一般的順遂,如果除去他生來便帶有眼疾,只能用三尺黑綾覆面遮光,我想他的生活會更好過些。

可他的的確確是個瞎子。

從小被別的孩子羞辱,使他性格有些沉靜,家裡人便取名「葉莫」。

我之前只當是沉默的意思,後來偷偷地跟著他,才發現他雖有眼疾,遭人欺負恥笑,但一直並未放在心上,面上一直雲淡風輕著,甚至因為莞爾笑意,使他原本澹薄的長相,顯得柔情內斂起來。

這個名字含括著「莫欺少年人」的宏願,是家裡對他的寄語。

我經常躲在院中的泡桐樹上看他,看他在窗前練字識字。

他的手修長筆直,為了練字卻傷痕纍纍的。

有天他無意間聽到下人在非議他,我躺在泡桐樹上都氣得要命,可他卻是恍若未聞一般,繼續回到窗前練字識字。

他真是除了學習,沒有別的正事了,我看得乏累,幾次昏睡過去,等一覺醒過來,只見他一瘸一拐地從外面回來。

這是我第一次同他說話。在他十四歲的年紀。

「你是不是又被同齡的孩子欺負了?」

他聽到我的身影,卻感覺不到我的身影,驚得四處張望,可又看不見絲毫。他顯然是感到挫敗了,卻沒有像尋常孩子那般哇哇大叫,而是迅速冷靜下來,試探性的問:「你是誰?」

「我是專門吸人精氣的狐狸精,要來挖你的心。」我想好好逗一逗他,他在天上做上神的時候,人是一絲不苟的。眼下做瞎子,也極力做到一絲不苟。這樣正派的行徑,讓人遠遠瞧著就很累。

他停頓了一會兒,淡淡的笑:「你不是狐狸精。」

「哦?」

「你如果是狐狸精,大可以迷惑我,不必同我說這麼多。也可以讓我說不出話來,再慢慢的戲弄我。故而,你只是想逗逗我,不是真的要做什麼。」

這次換我被嚇得瞠目結舌:「你、你……」

他緩若春風的一笑:「姑娘,我只是瞎,不是傻。」

我,無語。

這天我同他說了許多,包括隔壁絳珠草和補天石前生結緣、今世相報的故事。最後我總結道:「可見緣分是註定了的。」

葉莫聽后,面容一直很平靜,絲毫沒有動容:「石頭和芳草本不同根,兩個物種,怎會有緣分,又豈會同路?」

我:「……」

「要說緣分,不如說那滴甘露與芳草有緣,與石頭也有緣。」

我:「……」

「再說前生結的緣,前生都不去報,到了今世,難道不只是執念嗎?」

我:「……」

他說得很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

我嘆氣,我扶額,我惆悵。

他忽然傾身過來,氣息和我的鼻尖擦過:「對了,你還未說,你叫什麼名字。」

有朵雲遮住頭頂的陽光,也遮住葉莫微微發光的鼻尖。

我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浮雲,依稀能辨認出雲尖上,是流霜在悄悄搗鬼,我沖他揚了揚下顎,那朵雲又倏然離開了,給葉莫清秀的臉,渡上一層旖旎。

我接過他的話,笑著說:「我啊,我叫白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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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步上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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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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