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城陽暮鼓,晚霞流影。
我這幾日睡得都很晚,聽暮霞宮的宮女們說:滕家飛龍得勝歸來,君帝對他頗為賞識,賜了好多貴重之物。能得此殊榮的少年英才,這幾年除了嫁為人婦的帝后,也就這麼一位了。
風流倜儻的少年將軍,自然是每個女子的夢。
君盡瞳將我安置在暮霞宮的時候,可沒告訴我這離他的寢宮如此之遠,遠到中間隔著數座妃嬪的寢宮,傳出去白白惹人笑話。
外面人皆道君帝對我避尤不及。
雖然君帝拿「暮霞宮能聽見銅鐘送鼓,對腹中的胎兒有好處」之類的話來搪塞,但我仍深切地感覺到周遭的宮女對我是何其的怠慢。
「帝后。」她們嘴裡喚著,穿衣的動作就像是從我身上搓泥。
我麵皮一緊,撫摸肚皮上可怖的褶子:「你們都下去吧。」
等她們頓也不打地走後,我終於能放鬆的歇一歇了。
君帝希望我能安安靜靜地把孩子生下來。這是他第一個子嗣。他既不期待孩子的到來,也不反感成為孩子的父親。
只是他嘴裡反覆說著,「這孩子的母親,不該是你這樣的人。」
我聽著很惱火,兜兜轉轉,重生在嫁娘的身上,莫名懷上了孩子,艱難懷胎幾個月,最後發現嫁娘就是幾年前頂替我嫁到王宮的帝后?我還沒找他說理呢,他倒指責起我來了?
我鉚足勁要跟他掰扯掰扯,卻沒想到君帝很少來暮霞宮。
他大半時間都泡在了離他寢宮很近的童目宮。
聽說那座寢宮裡的主子,身體尤為羸弱,是個風一吹就肚子疼的嬌人兒。可君帝十分好這口,我琢磨這跟他總想嬌慣誰的脾性有關,無非是從十年前的蘇靜竹,換成如今的瞳妃。
其實他不來我這兒,我更悠閑自在,每日聽鐘聲響起。
當然,他也有偶然路過的時候,看著遍地的晚霞,陷入沉思。
我碰巧從屋子裡出來,見這幅景緻動人心魄:橘紅色老舊的夕陽由天際垂落,將青瓦白牆鋪上鎏金色的紗幔。一個欣長挺拔的身姿,立在蒼翠崢嶸的竹林間,深紫色的錦衣將其修飾的雅正無匹,他有著初生嬰孩般澄澈的瞳仁,仿似一面鏡子,投射出昏黃如橘的夕陽,和寂靜無聲的王宮。
他身旁的小太監見我望來,想出聲提醒這位深思的帝王。我倏爾緩緩搖頭,不想去攪亂這份短暫寶貴的安寧。
他觸不及防地抬頭,和我停留的目光撞個正著。
那雙用我半條命換的眼睛里,湧現出諸多莫名又複雜的情緒,可沒過多久,又被洶湧而至的冰冷給湮沒了。
我被他冰冷的眼神凝結,斂下目光,朝他淡淡頷首,轉身便進了屋。
自此以後,君盡瞳會時不時地閑逛到暮霞宮。起初只是站在竹林間,聽晨鐘暮鼓,腳步一動不動,也不進屋。
我更不會嚷嚷他進來。
後來他眼巴巴地來看孩子,隔著數道珠簾,問我孩子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關心孩子,畢竟孩子還擱肚子里轉筋呢,我是感受不到好不好的。只是由著他問一句,我應付一句。對話簡潔到枯燥乏味,到最後實在不想應付了:「你問太醫去,我又不懂。」
「是了,你不懂。」君帝被我一凶,也不立刻發作。
約莫是我氣色懨懨地躺在床上,像極了每個辛苦懷胎的婦人。他只得吃下這個啞巴虧,好言好語道:「朕聽太醫說,你最近食慾旺盛,辛辣油葷通通不忌,這對腹中的胎兒不好,以後還是戒了吧。」
我滿臉黑線:「那我能吃什麼?」
他問:「你想吃什麼?」
還真有一個。「八寶記!」
他倏爾沉了臉色:「除了這個。」
「哦……那就沒有了。」我拉長音,把其中的落寞可惜,表現得淋漓盡致。
「真的沒有?」
「沒有。」除了八寶記的糕點,我還真沒有什麼饞的。
他蹭的一下站起來,又恢復成了冷冰冰的神色,稍稍萌芽的溫柔頃刻間蕩然無存:「你不過是長了一張同她相似的臉,如今想拿身孕讓我對你另眼相待,簡直可笑。」
「什麼?」他何時對我另眼相待了,莫不是用嘴問我想吃什麼就是另眼相待吧?
他拂袖離去,留我一個人原地震驚。
又過幾日,我在暮霞宮待得煩悶,便找來幾個老婆子,教我些針線活。腹中的孩子眼看要出生了,我想做件小衣服給他。忙活了半天,我自覺是個通靈性的學徒,宮女們卻紛紛嗤笑,說隔壁斷了兩根手指頭的翠丫都比我靈巧。
我不服,讓宮女們好好教我。可她們只當我是個不受寵的主子,說什麼也不願意跟我套近乎。沒辦法,我只好使出殺手鐧,拿飛龍將軍年少的糗事來誘惑:「想不想聽了?」
「想想想。」像之前說的,英姿颯爽的少年將軍,哪個姑娘不愛呢。
說得口乾舌燥之際,有人給我遞了杯茶,我顧不上感謝,大口大口喝著茶水,只覺沁人心脾的甘爽,順著喉嚨滑入腹中,一解心頭的煩悶。
我喝光茶水,空杯盞放在榻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正準備繼續唾沫橫飛,只見方才圍繞一圈的宮女們,皆低頭俯首悶不做聲,不用抬眼也知道,剛才給我遞茶的,正是君帝本人……
「你怎麼知道飛龍將軍這麼多事?」他饒有興趣地在我跟前坐下。
旁人只道我是他三媒六聘迎娶的帝后,又是滕家赫赫有名的扶搖將軍。知道一些子侄輩的事,不足為奇。可他只當我是冒名頂替的傀儡,本不該知道這些細枝末節的事。
我大腹便便,半天挪不動身子,宮女們又被他嚇得離八丈遠,現下只好將手搭在他肩上,吃力地站起:「君帝說笑了,我也是胡謅的。」
宮女們皆露出一副「我若再信你,我就是你孫子」的表情。
君帝渾然未覺我搭在他肩頭的手,要多顫抖就有多顫抖。等我忙活片刻,也沒能將自己抬起來的時候,他卻一把將我橫著抱了起來,放在榻上。一摸,竟是硬榻。不由地面色含怒道:「你們就是這麼伺候帝后的?」
宮女們從未對我露出過噤若寒蟬的神色,此刻跪倒了一片。
他凶完了還遲遲不走,自顧自地坐在一側,抬起我的腿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邊揉捏著,邊問道:「你在繡衣服?」
我重新拾起未做完的綉活,針線在旁人手上是輕盈的蝴蝶,在我手上就像一條粗笨的蟲子,約莫是在他面前太不能放鬆了,沒幾下就給自己的手戳出了血。我咬咬牙,繼續穿針引線,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又磊落:「是啊,孩子快出生了,總得有件親手繡的花肚兜吧。」
他緩緩點頭,很認同我的話:「親手繡的會盡心些。」
我和他相坐無話,他的目光似在認真地看我繡衣服,然而眼裡眉梢卻在時不時地看我。我私以為自己臉上沒有菜葉子,看我就看我吧,怎麼還不敢正大光明的看?我手中綉活不停,語氣帶上幾分猶疑:「君帝今天很閑嗎?」
他渾身一僵,揉捏的手擱置一旁:「不閑。」
「不閑便早點回去吧。」我的話聽起來很通情達理:「沒必要在我這浪費時間。」
這下君帝的臉都僵了:「你在攆我?」
他不該長舒一口氣嗎?畢竟我也是最近才聽說的,之前帝后纏得他無法脫身,在帝后看來是極致的恩愛,於他而言,仿似上了一層繁重的枷鎖。也許是極愛吧,才不能容忍他轉眼要迎娶別的姑娘。
哪怕是蕭山使勁手段,逼他不得不娶蕭鈴音。
前朝的動靜,古往今來都是後宮的風向標,除了女子本身的手腕和實力,更多倚仗的還是前朝的勢力。這也是所有帝王必須要面對的坎。
我如今願意和他和睦相處,哪怕他不踏進暮霞宮一步,我也能做到謙和大度。只因,我絲毫不愛他。不摻雜愛恨的後宮,反而好過多了。他應該欣慰才對。怎麼滿眼寫著費解?
我清了清嗓子,看來他一時半會還無法適應:「君帝想去哪就去哪兒,想留這就留這兒。」我該給他時間的。
君帝劈手奪過我手裡正綉著的小衣服,狹長的鳳目瞥了一眼我慘不忍睹的十指:「綉個虎都綉不好,你這雙手還有何用。」
「那不是虎,是麒麟。祥瑞神獸。」我接過話道。
「……」他有些尷尬了。
「是虎,是虎,君帝的眼光果然好,是只威風凜凜的大老虎。」也許他看著像貓,只不過沒好意思說出來。更想不到,它連虎都不是。
不知不覺地,晚霞已過,天色漸沉,童目宮和鈴音宮的人先後喊他去吃飯,只有蘇靜竹所在的棲竹宮安安靜靜的。
此時就著微醺的燈光,他的語聲有些恨鐵不成鋼,眉頭仍在緊皺著:「這般使針才不會傷著手,你記住了?」
沒想到他綉工如此了得,轉念一想他曾是個瞎子,若想學會如此高超的本事,恐怕是費了不少心的。
我心虛道:「哦。」
「當真記住了?」
更心虛了:「記住了記住了。」
「那……你幹嘛扎我手?」
我一驚,手裡鬼畫符的針,戳得更深了:「抱歉……」
他感到腦瓜子疼:「嘶——」
可能是我太笨了,遲遲學不會。我也很委屈:「真的太難了。」
「過來。」他沖我招招手。
「幹嘛?」我拿著針靠近幾分。
他嫌惡地避開:「放下。給我揉揉頭。」
我往他身邊靠了靠,指腹抵在他的太陽穴,徐慢地揉了起來。
燈光倒映在深深的眼底,泛起一抹異樣的璀璨,他不禁喚著:
「步遙……」
我沒有說話。手上的力道不偏不倚,剛好能緩和他中風跡象的頭痛。君帝語聲沉中帶痛,是我身為滕搖的時候未曾聽過的深情之語。
「我該如何彌補你。」
我心道,難道這幾日他對我露出些許的親近,是知道我是步遙了?可如果單純想彌補我什麼,完全沒必要七拐八拐的。
難道……君帝之所以這麼說,只是想藉機試探我?
我藏了情緒,順著嫁娘的身份道:「誰是步遙?」
君帝有些清醒,抬眼看我,溫柔轉冷的眸光映著屋內沒有罩起來的燈光,有幾分遙遠:「你不必知道。」
我垂著眼眸,靜靜看著手中深紫錦衣的華紋:「那你同我說什麼步遙的。」
他就這般一動不動的盯著我:「我想看你記不記得虧欠之人。」他頓了頓,冷笑道:「你裝得也很不錯。」
我一個嗝噎在喉嚨。
天殺的,他能不能別來我眼前晃悠,免得我胎氣不順。
與此同時,門外太監來報:「陛下,瞳妃娘娘她、她又發病了!」
君帝二話不說地抬腳便走,跟著報信的太監出了門。
我目送他挑燈走遠,長舒了一口氣:可別來了。
日子過得飛快,臨近產期,儘管我一直小心翼翼的,但還是出了紕漏。沒想到,嫁娘的這幅身軀會對花粉過敏。
且打噴嚏打個不停。
君帝找來面紗,給我遮得嚴嚴實實的,我對著鏡子照啊照,面紗下的嘴角一彎,差點哭出聲來。我覺得自己像是被串了的章魚小丸子,挺著個大肚子看不出身形,尤其戴上面紗后,連美貌都被遮掩了,還談什麼好看不好看的。我哭訴了半晌,君帝很滿意的點頭:「不錯。」
不錯個什麼勁兒啊。我怒道:「呼吸都不暢通了,要不你來試試。」
哪知君帝試試就試試,戴上面紗露出狹長的鳳目:「朕覺得相當不錯了。你既花粉過敏,就別挑剔了。」
大約是離臨盆的日期越近,我心越忐忑,坐在暮霞宮手腳發寒。君盡瞳說如果我願意,可以去朝霞宮住下。反正那裡還空著。
我本該千恩萬謝地搬過去,可轉念想到朝霞宮和暮霞宮雖僅差一字,但位置卻是天差地別。暮霞宮在王宮的西角,朝霞宮卻靠近正中央他住的凌霄宮,是個不折不扣的侍寢宮殿。
這副樣子還侍什麼寢:「我不去。」
君帝白了我一眼:「朕身邊有瞳妃,你不用妄想了。」
害,不早說。那我就放心了。接著歡天喜地的收拾東西,半天不到就搬到了朝霞宮。
太醫再三的叮囑:「娘娘要忌食葷腥,以免胎兒過大,不好生出來。要多運動,驅寒氣,少發火……」
「太醫,我都記下了。只想問您一個事。」
「什麼事?」
「產前便秘怎麼治?」
君帝佯裝不認識我。太醫訕笑:「還是那句老話,多運動少貓著,更不要生氣。」
好嘛,敢情還沒有治便秘的藥方啊。我扶著腰,聽太醫的話,沒事常到附近的御花園走走。
靠近凌霄宮只有一點好處。
見得風景美了。不過我的花粉過敏,看樣子又重了……
有一天,我獨自到御花園轉轉,老樣子,戴著一蒙上親媽都不認識的面紗。忽然聽見池塘邊的角落,有人在吵架。
我也是快閑出病來了,好久沒瞧上熱鬧了,這次趕個正著,秉持著「不看白不看」的原則,順著動靜便尋了過去。
看身段,應該是三個女子。一個穿著鵝黃色的衣衫,頭髮高高綰起,鬢邊不見一絲碎發,顯得極端雍容華貴。一個穿著煙綠色的對肩馬甲,眉心繪著精緻的鳶尾花,襯得極端靈氣逼人。
這二人將散發的紅衣姑娘夾在中間,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排紅綠燈。
有意思。我躡手躡腳地走近。我是個孕婦,步伐本就做不到輕盈,冷不丁還是能聽見腳步聲,可她們仿似充耳未聞,一直對中間的紅衣姑娘緊抓不放:「你是個鳩佔鵲巢的,你根本不是她!」
「我是不是又如何,只要陛下認定我是,那我就是。」紅衣姑娘嬌笑:「你們若有心思管別人,不如好好管管自己。君帝喜歡的,總歸是她一個。我雖得不到他的心,但能得到他的人、他的愛護,他的愧疚,你們只管醋著。」
「你矇騙得了一時,還能矇騙得了一世?」黃衣衫的婦人咬牙切齒道。
「看我今天不扒了你這副皮!」綠衣女盛氣凌人的一捋袖子。
好端端的吵架,怎麼還動起手來了呢。我輕輕地咳了咳,打破三個女人一台戲的局面,她們朝我低喝道:「誰在那兒?」
我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裙擺,挺著大肚子從樹後走出來。
「鄙人天塌不聽,碰巧路過,我說是巧合,你們信不信?」
故人見面,自然要神交一番,可惜我的出現,令窩在這竊竊私語的三個女人,皆是一怔:「你是……」
我狀若無意地指了指中間的紅衣姑娘,坦言道:「哦,我是這副身體的主人。」
「滕搖!」「步遙?」
叫我步遙的,正是身著鵝黃色衣裳的蘇靜竹。
我也是很多年沒見她了,她出落的愈發……雍容富態了。她抹了抹眼角的淚,分外激動道:「你沒死啊。」
「是呀,」摘下面紗,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我福大命大著呢。」旋即誠心誠意的問紅衣姑娘:「是吧?嫁娘。」
我原先的身體也算是苦過來的,身上每塊肌理都能找到傷。且不說我自己用著都嫌累贅,她用著也不嫌疾病拖身?
她就像見到了活閻王,小臉蛋嚇得慘白如霜:「你不是滕搖!我明明……」
「你明明讓連禮在換魂后看住了我,怎麼還會讓我跑到王宮裡來?」嫁娘的意思我能猜得八九不離十,剩下一二卻是掰開揉碎的說給她聽:「可惜連禮是個命薄的,空有延綿益壽的怪法子,不巧碰到的是我。我這人你還不知道嗎……屬貓的,咬准什麼,一定不鬆口。只問你一句,我的身體,你用的可舒坦?」
「胡說!這是我的身體!與你何干!」看樣子她有些瘋魔了。
蘇靜竹見狀冷笑:「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綠衣女是結過梁子的蕭鈴音,只見她抱臂上觀,似乎想看著我把嫁娘逼得走投無路。
我也是氣極了,沒有摸清楚後宮的門道,就這樣步步緊逼著,將紅衣嫁娘堵在池畔:「你拋棄身份,拋棄過去,甚至拋棄腹中骨肉相連的孩子,只為撿起另一個人的皮囊,過著本不屬於你的生活。嫁娘,這樣真的有趣嗎?」
「我不是嫁娘!」她咆哮著,仿似這個名字帶來的,除了回憶,還有諸多屈辱。她極力否認的,正是她的過去。
「就算你成為了滕搖,也終究見不得光。明面上,頂替滕搖身份嫁給君帝的,是你為嫁娘的身體。背地裡,滕搖的這副身軀早就死在那個冰冷的絕壁上。君帝是何人?豈會容一個已故之人留在身邊。你如果懂點事,遠離王宮,尋一個世外山野,等他想起來寵幸,也算修得圓滿。可你不但在後宮肆意妄為,仗著瞳妃的身份裝病發瘋,還想霸佔一代帝王在身側,我該說你情深過頭,還是沒有腦子呢,他現在縱容你是顧念舊情。相信我,若你的存在對他的王朝起了威脅,你將是他盛世大業裡頭一個被獻祭的寵妃。」
「不會的……你在騙我,你想要奪回這副身體!」
她們太不懂我了。動蕩一生,我只期盼心底的寧靜。
「我想要的,是和心上人回到來時的世界,渡過平淡的一生。」
嫁娘眉目一垂,我和她對峙半天,耐心盡失,滿腔怒火只剩悲涼,轉身要走的時候,忽然手腕一緊,被對方緊緊抓住,嫁娘硬是拖著我往後仰了過去,一隻腳已經踏入寒冷的池水中。我一個激靈,想起腹中還有胎兒,便下意識地用力將手抽出來。
她活得不耐煩了要往池子里躺,可我臨盆在即萬不能著了涼。
我抽回了手,手腕上留下幾道深深的抓痕,而嫁娘居然不慌不忙地朝我露出微笑。我怔楞了一下,感受到身後有勁風襲來,一道人影乾脆利落地跟著躍下池子,硬是將跌落的嫁娘抱了上來。
君帝容色深沉,眉眼是藏不住的怒火:「怎麼回事?」我心中同樣一沉,只見他抱著嫁娘越過我,步子停在身後。剛才那副情狀,不論怎麼看都像是我把嫁娘推下去的。
在他懷中瑟瑟發抖的嫁娘輕聲道:「陛下,我還好……」
君帝沒有看嫁娘,只是冷冷地看著我,那種眼神,說不出什麼情緒,我頭腦很清楚,人也很冷靜,這黑鍋我是背定了,我之前發誓再也不心軟,更不會隨便在人前示弱。昔日蕭鈴音與我結過仇,自然樂於見我倒霉,如今蘇靜竹也緘口不言。
數年的情分終究頂不過她心中翻絞的醋意。
隔了片刻,我沒有說話,君帝也沒有說話。
嫁娘嘴唇煞白,演出了十二分的演技。我甚至無聊地想,她這副模樣與我先前的脾性實在有出入,如此轟轟烈烈的情景劇里,君帝竟然絲毫未有懷疑?到頭來,不管君帝有沒有想起以前的事,他的這雙眼睛統歸還是做裝飾用的。
這該是多麼令人惋惜啊。
「她如果有什麼事,我要你一同陪葬。」他丟下沉甸甸的一句話。
我抬起眼皮看著他,那雙澄澈得很好看的眼中劇烈閃爍著,我從沒有惦念他的眼睛有多明亮,如今更有些同情他了:「我沒有推。」
君帝冷冷的道:「那你告訴我,她為什麼自己跳池子?是十冬臘月太熱了,她想解解暑?她閑的嗎?」
我緩緩笑了,腹中湧現出滾燙的痛感:「她就是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