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新月如鉤,在昏黑的夜空中散發出慘白的光。

一座齊腰高的石台搭在空曠的山澗空地上,十二根火柱將赤衣紅裳的人們映得眉眼低沉,他們臉上都戴著詭異怪誕的木質面具,只能從繁瑣的雕花中看到壓抑的雙眼。

石台正中央盤繞著古怪的藤蔓,緊緊綁縛住纖瘦布滿血痕的身體。

暗紅色的血緩慢而冰冷地滴在石台凹凸不平的紋理。

疼痛像兇猛的巨獸從頸椎骨碾壓到後頸,疼醒后的第一眼就是這副邪門的景象。

「啊,我穿越到食人族了?」

我叫步遙,步是個不常見的姓氏。儘管沒有見過親生父母。但領養我的人說步遙是個混跡江湖的好名字。

我確實壞事沒少干,打小朋友搶棒棒糖,就在我即將稱霸小葵花福利院的時候,我被領養了。

領養我的人叫葉莫,一個二十來歲毛都沒長齊的嫩瓜。

我真的不服氣,奈何他手底下有個彪悍的「猛將」葉真,每每給我揍得風生水起。

如果不是一場意外,我以為我會收起稜角安逸一隅。

我穿越的那天,是班級組織的古鎮五日游的最後一晚。

古鎮有著源遠流長的儺文化。

儺是一種祈福辟邪的祭祀,人們戴著雕刻怪異的儺面具,穿著赤衣紅裳跳著誇張的舞,向大儺神祈禱。

觀看儺舞時,有人塞給我一副過分精緻的儺面。

我想到葉真生平有兩個愛好,一個是學物理,另一個是收集小物件。儘管遭到蘇涔和其他人的反對,我還是想著給它塞哪兒帶回去。

然而下一刻,我們都穿越了……古鎮儺舞正歡的時刻,一行人出現在雲深無跡的地方,遠遠立著一道模糊的人影:

「活得越久越無趣,我們來一場樂子吧。」

「從這裡跳下去就是我的世界,只要你們活下去重返這裡。這場樂子就算結束。」

「想要什麼獎勵都行。」

想要什麼獎勵都行,我被這句話蒙蔽了雙眼。自跳下來已經過去整整三天了,我被綁在藤蔓上的日日夜夜都在後悔,恨不能長翅膀飛走。

赤衣紅裳的領頭人取下面具,朝我啐道:「該死的儺鬼。」

經過這幾天我大概聽懂他們說的,這是個唯儺教是尊的大陸。凡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都叫儺鬼。

而儺鬼是災邪的象徵,只有獻祭才能保佑一方平安。

「長老不要靠近她,小心她身上有毒,聽說只有將血放乾淨才能祛毒。」幾個壯漢躍躍欲試的比劃:「不如砍掉她一條腿,免得逃走。」

太血腥了。我感到一陣惡寒。

今晚就是他們所說的「小儺節」,處死儺鬼的日子。

幾百把刀片剜在身上,等血流干后讓禿鷹啃噬殘軀。我會成為獻祭給大儺神的祭品,作為一個不知名的儺鬼死去?

從骨子裡發出戰慄,我拚命解釋:「我不是儺鬼,我只是……」

只是什麼,我為什麼要穿越到這兒?

人們絲毫不聽我解釋,擂鼓聲響起,十二個紅衣少女翩然起舞,舉手投足之間煞是驚艷。伴隨著青年低沉的歌唱,揮舞的紅袖添著清幽的淡香。

我獃獃的望著,幾乎移不開目光。相比古鎮上誇張的舞蹈,這些少女就像一朵朵妖冶的海棠花,拚命綻放。

人群中突然逸出幾下急促的抽泣。長老呵斥道:「不許哭,像什麼樣子。」

抽泣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聖潔虔誠的神色。

沒等我想明白,剛才還在奮力揮舞的少女一個個倒地,鮮紅的血水漫過我的腳底,刺疼我的腳背。

死了?

人們彷彿看不見滿地的血水,麻木的表情好像在說:本該這樣。

這些少女就這樣死在這場舞中,而我竟是這裡唯一清醒的人!

我想喊叫,可奔涌的話語滾到嘴邊,便碾碎了。我能改變什麼,我本就自身難保。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火柱將所有的少女吞沒,火焰渾噩。

「大儺神保佑。」人們睜著猩紅的眼朝我逼來,手裡銀月似的彎刀晃疼了我,一想到剛才死去的少女和這場詭異的祭祀,幾乎要吐了出來。我閉上眼,只感到滿目瘡痍。

等待多時的割禮還未到來,頭頂上卻傳來一聲清嘯。

「是鳳凰!」人們磕頭膜拜:「儺神保佑,鳳凰降臨了。」

一雙利爪勾住了我,藤蔓離開身體的時候劃出斑駁的血痕,我疼得張牙舞爪,臉上更是火辣辣的疼,腳下的江海山川卻在逐漸縮小。

在這片陌生而血腥的土地上,緋紅耀眼,深綠蒼翠。

鳳凰帶我飛了很久,途徑很多村落,人們都在瘋魔狀地高喊:「鳳凰,吃掉她!吃掉她!」

我很不服氣。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抱住它肥美鮮嫩的翅膀,就是一口。

鳳凰疼得丟下了我,一團火焰噴在身上,青碧色的火焰映著它鮮艷的紅羽毛,我渾身滾燙,隱約覺得鳳凰的血有股楊枝甘露的味道,順著喉嚨滑下,體內是如墜寒潭的冷。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幾乎能聽到骨頭錯位和頭顱發出的悶響。

還有極端刺耳的馬蹄聲。

「公子,有東西掉下來了!」少年稚氣的大叫:「這是妖怪吧!血肉模糊的,死了嗎?」

回答他的是一個溫潤的男聲:「死了就給她扔下去。」

我拼著最後一口氣,拉他的褲腳,那是湛藍色綉著六棱雪花邊:「我還活著。救我。」

「哦?」他蹲下身,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掌紋很淺,攤開:「我與姑娘只有半步之遙,想活就自己起來。」

我真的,要被氣死了。

太沒有人情味了。

我差點用爬的搭上他的手,這才看清楚他的面容。

這面孔太熟悉了,溫和俊美的眉眼,削薄淡淡的嘴唇,他的笑意很深,一眼讀懂我眼裡的驚愕:「姑娘認識我?」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長得和葉莫真像啊。

昏迷的時候我夢見家門口的泡桐樹,它枝繁葉茂,搖曳溫柔,有雙手牽著我走過斑斕的樹蔭,那時我以為世上沒有災難,我們沒有痛苦,豆漿還那麼好喝,糖果永遠躺在口袋,葉莫不會遇到意外。

如果不是幾年前的飛來橫禍,這些美好都不會破碎到扎進心臟,更不會疼。

「不要!」

一聲尖叫,我從床榻翻滾下來,身上骨頭跟散了架似的疼。

先前喚我的少年正端著難聞的湯藥走進來,先是錯愕而後警惕的看我:「醜丫頭,你要幹什麼!」

「我餓。」

「你還要吃人不成?」他更驚恐了。

我:「……」

「你到底從哪裡來?怎麼突然出現在路中間?」少年審視著我,清秀的臉上寫滿懷疑。

我也不知道從哪回答,覺得說出來大家都不會信。只好轉移話題。

「你家公子呢?」

這句話大概觸動了他的神經:「你果然是沖著我家公子來的。」

「……」

「可你長得也太丑了吧,我家公子看上我,也不會看上你的。」

「……」真是個實力護「妻」的少年。

男子進來時,半邊烏髮用湛藍色錦帶束去,他穿過一片狼藉的地面,走到床前解開我綁少年的半塊窗帘布,少年委屈地溢出淚花:「公子啊,她、她欺負人!」

「乖。」男子慢條斯理地安慰少年,轉身用冰涼的手撫上我的額頭:「看來是沒事了。」

我被他身上的味道熏得耳根子通紅,他卻話鋒一轉:「但打狗也要看主人,狗兒做錯了什麼你要綁他?」

「他要掐死我。」脖子上淺粉色的指印作證。

「誰叫她來路不明。」

「我不想說。」

「她還、還覬覦你!」

狗兒左一言,我右一語,但我自小就是狗腿又狐假虎威的主,幾番下來,見男子面色無波,實在不像護犢子的主兒。可巧我最愛護犢子的,瞧他這樣的,一點都不感興趣。

「受死吧。」我又要撲過去撓狗兒。

還沒撲倒就被人抱住,按在膝蓋上,我發誓長這麼大,我是第一次以趴著的姿勢被人順毛的:「在下白端,莫不是撿回了只張牙舞爪的野貓兒。」

我哼哼唧唧,狗兒還在齜牙,但我大度,懶得跟他見識。

只是這男子手藝不錯,後背漸漸不疼了,他的手散發溫暖渾厚的氣息,讓我四肢百骸都發出懶散聲,沿著後背直到后脖子,指尖一捏,他清冷淡漠的嗓音適時響起:「還咬人嗎?」

恍惚間彷彿看見他身後有九條尾巴。誰說他不護犢子。

炎炎夏日我打了個寒顫,忙搖頭:「不敢了。」

我這是,被人捏住了命運的後頸皮?

而我竟然還有些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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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步上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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