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登高望遠
整座城鎮都瀰漫著難以言喻的惡臭，或濃或淡，無孔不入。儘管緊緊捂住口鼻，用嘴巴進行呼吸，維克多依舊能夠辨別出一些似曾相識的味道。這種味道是在家鄉和佛羅倫蒂諾所難以聞見的，倒是在貧民窟……
「人的……糞便？」維克多皺著眉頭，「還有些別的什麼……」
「盡量不要大口呼吸，不要靠近那些黃霧。」克拉蘇站在酒館里，用一罐清水沖洗著自己的手指，「我不知道它裡面還有些什麼成分，或許確實有人類的糞便，但一定有……哦，說了你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止這些東西。它們都沒有腐蝕性。」
艾麗莎捂著嘴巴，疑惑道：「怪物哪兒來的人的糞便？」
「那可能是獸人的。」克拉蘇將水罐放到一旁，接過蘭斯遞來的亞麻布裹起食指，「我沒聞過獸人的糞便。大圖書館里有人專門研究這方面的東西，我反正是不關心的。」
「如果那些怪物現在攻城，艾諾鎮就危險了。」索蘭特凝望混亂的城牆——那裡已經被之前轟炸的遺留物給清出了幾大片空地，「不知道城下是什麼情況。」
他凝神眺望了一會兒城牆角上的瞭望塔，稍稍鬆了口氣：「看來暫時還沒有什麼大事。」
天空恢復了平靜。維克多的視線越過低矮的房屋，望向城牆，恰能看見一個個水桶被從低處接到高處，然後潑向一個個無人區。那黃色煙霧沾水即逝，看周圍人的模樣，似乎融進水裡的毒煙並沒有什麼危害。
「我們去城牆那邊吧。」維克多說，「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不錯。」說話的是克拉蘇，「你們快去，第一輪進攻就出乎意料，這一次的獸潮可能不會那麼輕鬆就能扛下來，說不定城牆會被攻破。我先去神廟接受治療，然後會在酒館等著你們。」
他一指地上的布袋，扭頭對酒館里的蘭斯喊道：「幫我把這些東西收進屋子裡，我回來再慢慢研究。」
回屋子裡慢慢研究。在場的四人都情不自禁地有些膽寒——這間酒館可還要住人的啊！
但非常時期，藥劑師的工作不就是研究這種東西么？
「走吧。」索蘭特說著，將捂在口鼻處的手放下，雙手舉起斬殺者巴巴羅薩，「到城牆上去！讓我們戰個痛快！」
「讓那些雜碎付出代價。」艾麗莎也放下了手，將長戟扛上肩頭。
「無論如何……」維克多說著，接過了蘭斯一早就取出的兩袋羽箭，拉住皮帶，駝在肩上，「無論它們變成什麼樣，都一定要守住這座城鎮！」
走到城牆邊上的時候，那附近的毒霧已經完全消散了。原本備著澆滅城門上火焰的水有一半都被用來撲滅這不明成分的古怪煙塵。艾諾鎮的城牆並不小，但此時的艾諾鎮也有更多的人。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沾上城頭的。不過斬殺者巴巴羅薩的繼承人和射殺佛羅倫蒂諾肆虐的狂暴獸人的維克多騎士聲名在外，又經過三個月前血戰生還，實力有目共睹。索蘭特一身閃亮的銅製板甲沒有任何遮掩，還未接近人群就引起了廣大的注意。城牆下等待上邊召喚的人們讓開了道路，城牆上的人見了三人前來，也很自覺地打發了六個人下來騰出空間——巨劍外加勃蘭登戟，總得有足夠的空間才行。
「齊柏林男爵，維克多騎士！」一個帶著鎖鏈頭套，身穿貼身硬皮甲的中年漢子在樓梯口迎上來，表情嚴肅，但聲音十分熱情，「我是負責本段防禦的民兵隊長奧克斯，十分感謝你們的到來。能有幾位英雄相助，艾諾鎮一定會獲得最終的勝利！」
索蘭特作為三人組中負責對外接洽的不二人選，略點點頭，不卑不亢，做足了一個貴族的氣派：「那是每一個迪爾信徒的榮幸，也是每一個佛倫斯公民的責任。」
寒暄到此結束。
「奧克斯隊長，現在局勢如何？」維克多問道。
「您自己看吧。」奧克斯露出一個苦笑，然後前頭帶路，排開七個士兵，走了十步左右，帶著三人來到城牆邊上，「您看吧。」
不用他說，維克多已經望出去了。遠處，是無盡森林的邊緣。那裡不復往日如死水一般的沉靜，聚滿了密密麻麻的兩排獸人，個個獸皮裹身，統一的右邊斧頭左手圓盾。即使隔了那麼遠，也能感覺到它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森然殺氣。這或許就是發出敵襲警報的原因吧。
「他們在那裡多久了？」維克多回頭問道。
「從一開始就在那裡了。」奧克斯回答，聲音有些發澀，「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一直在那裡？沒有進攻？」索蘭特一驚，又眺望了幾眼，口中喃喃，「它們在等什麼……」
「或者說，男爵大人，是它們在服從誰的指揮。」奧克斯說，「以往那些獸潮，您應該也是見識過的。先是各種魔化的動物朝城門和城牆撲過來，給我們造成一些困擾，然後用屍體鋪出一條條大道來。接下去獸人或者狂暴獸人再衝過來，踏著屍體壘成的道路攻上來。我見過三次，一隊獸人扛著用繩索捆綁固定的巨大粗笨的木梯子過來架上城牆，但那畢竟是少數，而且他們也是在進攻，永遠在進攻。」
維克多和艾麗莎認真的聽著，索蘭特則是滿臉愁容。
「但是現在，他們就在那裡等待著。即使是剛才那麼大的混亂，他們也沒有衝過來，甚至都沒有想要衝過來的意思。」奧克斯指著遠方的獸人隊列，「只有諸神知道在那些樹木背後還藏著多少這樣的怪物，也只有諸神知道那些怪物發生了什麼！我的瞭望員一直在盯著那些雜種，它們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躁動。您能明白嗎？連一點躁動都沒有！」
「也就是說，它們根本不急著攻城。」索蘭特說。
「沒錯！」奧克斯有些激動了，「剛才是巨大的蝙蝠，扔下來這些該死的怪東西，那煙霧碰到人的皮膚就會讓皮膚爛掉，我剛才就損失了五個手下，有四個是從城牆上摔下去摔死的。接下來會是什麼？男爵大人，接下來會是什麼？」
「我，我不知道。」索蘭特有了一瞬間的愣神，但他很快就振作起來，將手中的斬殺者巴巴羅薩在半空中猛地揮舞一下，「但無論那些怪物打算幹什麼，我都會殺死它們！你們也會殺死它們！無論它們有什麼手段，只要我們英勇作戰，就一定能夠獲勝！」
周圍的士兵有不少都是經歷了十幾次獸潮保衛戰的，對這樣的戰前鼓動反響不大。但許多新兵和才參加了幾次保衛戰的年輕人都興奮了起來，他們舉起手中的武器，歡呼起來，從雜亂到整齊：「殺死它們！殺死它們！」
這氣氛很快就讓那些原本不屑的人受到了感染，他們也開始嚎叫起來。這振奮人心的歡呼漸漸傳開，到了最後，幾乎整個艾諾鎮的人都開始歡呼起來。
「您說的真好。」奧克斯由衷地說，「現在，小夥子們的士氣都被激勵起來了。」
「他們原本就憋著一股勁。」索蘭特微笑著說，「而且這並非是鼓動——有怪物來，我們就殺死它們，這就是這場戰爭的唯一主題。」
維克多並不屬於那些發出歡呼的人群。自始自終，他都用手扶著城垛，眺望遠方的無盡森林。距離是如此的遠，以至於他的目力都很難看透森林的阻隔。他隱約能夠看見更多的獸人戰士隱藏在樹木的遮蔽之下，同樣的靜靜等待，靜靜地，就彷彿沒有生氣一般。
但他們為什麼要停在那裡？維克多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皺著眉頭觀察著平原上的情形。如果說是因為擔心城中投石機的威力的話，投石機的最遠射程距離那些獸人至少還有五十步的距離——那裡有一處標記，維克多在過去的三個月里是見過的，屬於九字頭的區域。
歡呼聲漸漸輕了，維克多眼睛突然睜大了。
「隊長！」距離他們三十步的一個登高的嘹望手突然大聲喊叫起來，「獸人動了！」
同樣的消息籍由不同的嘹望手傳遍了整個城牆，繼而傳遍了整個艾諾鎮。維克多看著那些獸人兩個一組抬著去了枝丫的原木走出了森林，然後將粗重的原木擺在兩排獸人面前，再重新回去。
他這才意識到，之前被自己忽略的森林的樹冠的搖曳，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們想……」艾麗莎疑惑地，突然驚呼一聲，「那些傢伙，那些蝙蝠！它們又回來了！」
一團烏雲從茂密的樹冠中升起，朝著艾諾鎮的方向過來。
「這次不會讓你們那麼輕鬆地回去啦！」奧克斯咬牙切齒，大聲命令道，「弩炮！床弩！抬高射角！上彈！上弦！」
維克多將長弓握在手上，從后腰的箭囊中抽出一支長箭搭在弦上。但他的目光依舊集中在那些獸人面前的原木上邊。
它們究竟想要幹什麼？
難道說……這些只知道衝鋒的獸人，竟然，竟然……
除了那些巨大的攻城器械，還有什麼需要那麼多的木材？造房子么？
維克多倒吸一口涼氣，卻也沒有閑暇再去想。
「發射！」奧克斯的命令，混合著其他段上指揮官的命令聲。那些蝙蝠已經進入了射程。
在彎弓的一瞬間，維克多想起了傑魯斯蘭城下，自己站在高台上向城**箭的往事。
「不，這不可能。」他這麼安慰自己，心中卻忍不住驚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