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三個「巫師」
第一輪弩炮與床弩的攢射收效顯著。那些距離城牆尚遠的巨型蝙蝠們擁在一起，似乎並沒有想到會有什麼武器能在那麼遠就能威脅到自己。一片哀鳴聲中，陸陸續續便墜落了十幾隻巨型蝙蝠。落到地上的時候，便炸起一朵朵淡黃色的煙塵。
然後，這一群巨型蝙蝠便撤退了。它們在空中轉了一個圈，先是急速升高，然後朝著無盡森林的方向去了。
城牆上，只有少數沒有經歷過獸潮的年輕人和對獸潮本身並不十分了解的新手爆發出一陣陣勝利的歡呼。老資格的冒險者們面面相覷，帶著震驚與難以置信。
新手們的歡呼很快就被他們的長官給喝止住了，城牆上漸漸瀰漫起了令人不安的恐慌。
「竟然撤退了？」奧克斯目瞪口呆，「那些到底是什麼東西？竟然撤退了？」
「撤退有什麼不好嗎？」艾麗莎問道。她對於獸潮的理解並不深刻，對於怪物們一往無前的氣勢也並沒有印在腦海的深處。在她看來，那些巨型蝙蝠的撤退是很正常的——一下子就被遠程武器幹掉了那麼多同伴，即使是勃蘭登公國的傭兵們也會先回撤再說的。
「獸潮的怪物從不後撤，女士。」奧克斯看著艾麗莎，「這很重要。艾諾鎮的守城器械至少有四分之一是根據這個特點設計的！」
「其實這不是關鍵。」索蘭特眉頭緊皺，凝望遠方，「這些深淵的怪物向來都只會不要命的衝鋒，從來都不知道撤退，哪怕身旁一個人都沒有，它們也不會害怕。這就是為什麼它們是怪物的原因。雖然看起來士氣很高，但僅僅是憑著本能行事的怪物。無論是設立陷阱還是在野戰中建立各種戰術，都可以利用這一點。」
維克多看著森林的方向，看著獸人們扛出一棵又一棵粗壯的原木，看著無盡森林那一片連綿的樹冠開始有了明顯的缺口，接過話頭：「如果說過去的獸潮是一群只有怪力，腦袋連畜生都不如的怪物的話，現在，它們可能已經進步了。」
「進步？」艾麗莎有些不解，「你是說……」
「你覺得它們在幹什麼？」維克多一指遠處，「鋪路嗎？」
「難道是……」索蘭特想了想，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攻城？」
「什麼攻城？」奧克斯不解地問道，「要攻城的話，它們應該……難道是用這些木棍堆出一條路來嗎？」
就連艾麗莎都明白了。三個人看著奧克斯。
「奧克斯隊長。」索蘭特說，「你是不是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攻城器械？」
「我從小就在艾諾鎮長大……」奧克斯說，眼睛突然瞪大，「真正的攻城器械？！」
似乎是聽說過的。
「當時攻打聖城的時候，我見過。」索蘭特說，目光凝重，「那種用巨大的木頭做的，比城牆更高大的高塔，那種下邊帶有輪子，前邊蒙著牛皮的巨大的攻城車。我簡直難以想象，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去設計這種可怕的東西。如果用那些東西來攻打這裡的城牆，我們可能連一天都守不住。」
維克多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在聖山世界，很少能夠看到像樣的攻城戰，就連傳聞也是不多。南有蟲群，北有獸潮，整個聖山世界的人民防守尚有些吃力，根本沒有時間自相攻伐。即使有什麼放不下的仇恨與矛盾，也不敢太過放肆，畢竟諸神在上，他們可是不願意看到這種太傷和氣的事情發生。國與國之間並非沒有交戰，但所有的戰事都是野戰。若是哪一方撐不下去，不得不退守城池，那就是認輸，戰爭也就有了結果。若還是有負隅頑抗堅持守城拒不投降認輸的，便會由諸神出面干預，或是降下天譴。
相應的，進攻一方也不會不知好歹地闖進不設防的城鎮，那同樣是要遭到天譴的。一般都是在國境上陳兵列陣，然後書信往來，約好個時間，再開始交戰。奧託人倒是有些區別，兩個部族若是要戰，一起給聯盟議會發個通知就行，然後想怎麼砍怎麼砍。但奧託人原本就沒有什麼像樣的城牆，戰爭大抵也就是野戰的模式。只有面向穆赫拉人那一邊的榮格帝國還傳承著攻城的法子，但也並不多用——穆赫拉人與聖山世界的戰爭在這次聖戰之前已經消停了很久了。
在傑魯斯蘭城下的時候，維克多就已經震驚過一次了。聯想到此時此景，他忍不住憂心忡忡。
「不……不，不用擔心。」奧克斯愣了一會兒，突然舒了口氣，「不管他們樹起什麼來，總歸是木頭做的。我們有投石機，還有弩炮，不怕的。」
三人一聽，頓時也就不擔心了。的確如此啊，投石機，弩炮，強弩。就算那些怪物真的變成人了又怎麼樣？照樣能夠守住。
「呵呵，剛才倒是被嚇到了。」索蘭特笑道，「當初在聖城上的那些異教徒可沒我們那麼強大的戰鬥力。」
幾人說笑了幾句，不由自主地又將注意力放到了遠處的獸人身上。森林前堆積的木頭越來越多了，無盡森林的樹冠也開了一道口子，清出了一條道路來。
「他們又來了！」維克多抬手一指，「這次散開來了，讓你的人做好準備吧，這次可能沒那麼輕鬆了。」
天空中，巨型蝙蝠散開了隊形，在天空中忽上忽下，朝著城牆撲了過來。
「準備戰鬥！」奧克斯大聲命令道，拍了拍身旁一個士兵的肩膀，從對方手裡奪過守城用的勁弩，「弩炮！床弩！不許擅自射擊！給老子放近了打！」
剛說完，奧克斯便帶著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對艾麗莎說：「對不起女士……」
「沒關係。」艾麗莎搖頭，「我可以理解。」
這一次的巨型蝙蝠有三十四隻，拉開了足夠覆蓋整條城牆的陣型，並且一個個飛行路線飄忽不定。維克多的餘光就能看到一個負責操縱弩炮的士兵不安地將手中把著的投射機械左右亂晃，腦門上隱隱有汗水淌下。
「別緊張。」維克多大聲說，眼睛一刻不離遠處的蝙蝠，「緊張也沒用，這對你沒好處。」
那個士兵回頭看了維克多一眼，隨即又緊張地去關注自己的目標了。
「靜下心，觀察對方的活動規律。」維克多說著，緩緩拉開了弓，「預判對方的行動路線，了解自己箭矢的速度，然後帶著絕對的自信……」
他驟然鬆開弓弦，那一箭帶著呼嘯聲撲向正漸漸抬高的巨型蝙蝠。
「發射！」奧克斯的命令恰在此時傳下。一時間，射擊之聲不絕於耳。那士兵卻望著自己原本的目標，一臉的驚愕。
那隻巨型蝙蝠被一箭射中了肚子，撲騰了幾下，便以直線落了下來，摔在地上，不住地掙扎。
他扭頭看維克多，卻見維克多皺著眉頭，微微搖頭。
「偏了。」維克多說。然後彎弓引箭，轉過身去，瞄向了第二隻獵物。
是的，轉過身去。這一輪的射擊幾乎毫無建樹。除去維克多的那一隻之外，只有一隻怪物在三門弩炮的射擊下不幸中彈，被打地倒退了一些，然後掉落下來。剩下的蝙蝠越過了城牆，並不投擲那種黑色的惡臭炸彈，只是徑自朝著六個方向飛了過去。維克多又射一箭，留下一隻蝙蝠，這才聽見奧克斯的驚呼。
「不好！」他喊道，「那是投石機的方向！」
一片弓弩聲響，密集的箭矢飛向那些蝙蝠，無奈它們又升高了不少——或許是被維克多那一箭給嚇到的。總之，這次射擊毫無建樹。
「投石機的方向？」索蘭特猛地扭頭看向奧克斯，「他們難道還能認出投石機？」
這話說完還不到幾個呼吸的時間，所有人都看到那些蝙蝠彷彿墜落一般疾速下降，然後又突然抬升。待升到足夠高了之後，便順著來路飛了回去，一路上還往下扔著那種黑色的小球，炸出許多毒煙來。維克多舉著弓抬頭瞄了一會兒，無奈地放下長弓：「太高了。」
城牆上又是一片混亂。瞭望塔那邊似乎在喊些什麼，等傳到奧克斯這邊，已經是幾分鐘之後的事情了。
「投石車被襲擊了。」他的面色有些頹唐，「這些該死的傢伙，他們怎麼認出來的？」
索蘭特與維克多和艾麗莎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的眼中都有掩不住的震驚。
「長官！快看！」奧克斯這一段的瞭望員突然指著城外喊了起來，「快看獸人邊上！那是什麼？！」
幾人趕緊看過去。只見那一大隊等待著的獸人前邊，突然出現了三個身材巨大的……人。眾所周知，獸人的身材要比尋常的人類要高出一些，但那三個人形的東西卻比獸人都要高出幾個腦袋，並且體魄健碩，一個個披著彷彿是鏈甲一般的背心，裡邊襯著貼身的皮質衣甲，小臂上裹著皮毛外翻的毛皮護腕，腦袋上帶著金屬質地的頭盔。在維克多的眼中，那頭盔甚至還有一條垂下來的護鼻。
若是將那三個人算作人類的話，那他們應該都是男人，一個個鬍鬚茂密，有一個甚至在下頜上編出了辮子。他們沒有拿任何武器，腰間也沒有佩劍，但一個個都目露凶光……不，他們的眼睛分明就在發光，發著隱約的紅光。這或許只有維克多能夠看得清楚。
「那是巫師嗎？！」索蘭特驚到——在過去的不到半個小時里，已經有太多讓他驚訝的事情了，「但人怎麼可以長得那麼高大？！」
「不知道。」奧克斯也很驚慌，「如果真的是巫師的話，我們的麻煩就大了！偉大的迪爾啊，請你不要拋棄你的子民，請你降下一位選民來幫助我們度過這次災難吧。那些背叛了自己種族和祖先的傢伙出現在了怪物的隊伍里，請您指引我們……」
不光是他，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了祈禱。巫師的形象在民間素來是邪惡而強大的。幾個月前艾諾鎮才出現過巫師，怎麼那麼快就又來了？而且還是三個！士兵們恐慌起來，長官們也有些不知所措。
當他們看見那些等待著的獸人開始在那三個「巫師」的指揮下裝配那些粗大的原木的時候，這種恐慌到達了極致。
「偉大的迪爾，我的神，我的主。」維克多緊緊抓住城垛，微微顫抖著，在心中禱告，「為什麼，為什麼會有人做出這種讓人難以容忍的事情，為什麼會有人甘願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那些惡魔……請護佑我，護佑我剷除這些敗類……」
恐慌仍在繼續。就連索蘭特和艾麗莎都愣住了。
奧克斯是附近最先回過神來的。作為指揮官的責任感迫使他放下心中的恐懼，叫醒那些被震懾的士兵：「閉嘴！都XX的閉嘴！就算是巫師又如何？我們那麼多人還怕他們嗎？」
沒人聽他的。於是奧克斯開始對每一個士兵拳打腳踢。
「怕什麼？怕什麼？」他一邊踹著，聲音中隱然帶著些驚恐的哭腔，「愣著也是死，你們想就這麼窩囊地死掉嗎？給我醒過來！」
維克多已經禱告完畢了，而索蘭特與艾麗莎也已經從驚訝中恢復了過來。他聽著奧克斯的訓斥，心中苦笑。
「如果能做些什麼就好了。」他想，「比如射一箭過去……」
那絕對是振奮士氣的做法。但城牆距離無盡森林實在是太遠了。投石機與弩炮都射不到的地方，即便是維克多手中的長弓，仰天拋射，也絕對射不到那個距離。
「諸神啊！」一旁的艾麗莎呢喃道，「你們究竟要給我們多少考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