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顧成業與張薷兒所居之處名喚漪琴院,前有小橋流水,後有一座小巧的花圃,因張薷兒近來身子骨抱恙格外喜靜,所以顧府並未安排侍女呆在院中,只是時不時去瞧一瞧,這裡離女子宴飲的黎堂近些,第一個發現她不見的是陸駟的夫人曹氏。
酉時,黎堂宴席已開始一刻,張薷兒仍未現身,眾女眷正耍玩進來市井中流行的「擲帕」
遊戲,總覺少了主人便少了興味,但又不便自己去請,席上輩分最大的便是陸夫人曹氏,她又是張薷兒地姑母,被奉承幾句之後,她當仁不讓地帶著兩名侍女來到了漪琴院,誰知敲門片刻無人應答,因擔心侄女身體不適,她兀自推開了門,結果發現屋中空無一人。
香爐里還熏著濃濃的波斯松脂香,硃色描金的床上被褥疊放地整整齊齊,床頭的半盞熱茶還帶著絲絲溫熱,就像白日里那個嬌俏的女人原先靠著床喝茶,接著就憑空消失了一般。
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顧成業瘋了一樣遣人去找,眾人站在漪琴院前,有的驚慌失措,有的沉默不言。
李迥顯然不願意在這種地方多呆,他對姬雲崖與陸駟道,「既然刑部有人,本王也不便多加叨擾了。」
眾人只好拱手相送,這一出掃了韓王的興緻,顧成業雖神情恍惚卻仍舊想要起身恭送王爺。
那被撞的太監霍鸞顫顫巍巍地站在一側,盡忠盡職地跟著韓王,抬手止住了顧成業的下跪,等路過唐恣身邊時,一張紙團悄無聲息地落進了他的袖口裡,李迥整了整衣襟,頭也不回的走了。
刑部司的人還未趕到,姬雲崖安撫了顧成業幾句就在屋中細細察看,漪琴院不大,卧房也只有這一間,開窗即可看見屋后大團大團開的正盛的牡丹秋菊和一條蜿蜒而去的青石子小路。
姬雲崖道,「那條路是通往何處的?」
失魂落魄的顧成業勉強道,「那條路並不通往什麼地方,夫人原先隨外祖長在江南,顧府一切制式原都是吳興風貌,花圃盡頭原有一處小門留給花匠出入,但......夫人素來不喜旁人伺候,到底是女子,我便差人將門堵了,每四天會有家僕領著花匠來一次。」
「可這院牆也並不高啊。」楊雅賀道,「若是她有意要出去也並非不可能。」
「大晚上出去幹什麼呢?」唐恣指指妝台上的釵環珠玉,銅鏡旁還散著兩顆銀錠,「銀子也沒帶上。」
姬雲崖得到顧成業應允后打開了衣櫃,細細查看了一番退了出來。
門外進來一個金吾衛模樣的人,對姬雲崖道,「大人,昌榮巷已例行聞訊,並未發現張氏蹤跡,是否一一詳查?」
院中聚集了諸多官家,他們大多是瞧著顧成業岳父通議大夫張林長的面子而來,誰料先是韓王,又是顧夫人失蹤,已有人輕聲抱怨起來。
姬雲崖沉著臉道,「不必了,加派人手好好找人,陸駟,必要時告訴賀賴朝光。」
陸駟因張薷兒是他侄女,也正急得火上澆油,還得時不時抽空安慰他的夫人曹氏,此刻被上司點名,急忙應允。
唐恣轉向楊雅賀,「那關於李策的事,是不是得緩一緩了。」
楊雅賀看著癱坐在檀木桌旁的顧成業,嘆道,「想必現在問他也問不出什麼了。」
潺潺書院被封,唐恣無處可去,天天住客棧又經不起花銷,於是近些日子他只能跟著姬雲崖回家,張薷兒一事鬧得人盡皆知,這場宴席上還來了讓眾人提心弔膽多年的韓王殿下,故當夜金吾衛便一路通傳下去,畫了畫像,全城找尋。
楊雅賀家就在昌榮巷尾,他對於沒問顧成業李策之事頗有介懷,還想拉著唐恣與姬雲崖探討案情,奈何楊公南派了人來找他,人便被相府兩個府衛「請」了回去。
「現在就回去嗎?」頭頂月朗星疏,唐恣自覺地跟著姬雲崖上了姬府的馬車,還不忘道,「我剛才發現了一個好東西。」
「韓王府的請柬?」姬雲崖皮笑肉不笑,理了理袍子坐好,「十六王宅那種地方,好與不好,就看最後如何了,不過你要是想去,記住,以德侍人比以色侍人來的長久。」
「原來你看見了啊。」唐恣嘆氣,「不過凡事皆有例外,以色侍人萬一就侍到了真心,以德侍人也可能試出無端猜忌,不過你怎麼就認定了是韓王瞧上我了而不是什麼其他的?」
「還有其他的?」姬雲崖哼道,「韓王十一歲就隨著郭令公外出平亂,直到廣德年,他的老師仆固璟戰死回紇,當時他十四歲,以此為由第一次拒絕了賜婚,後來他回中原秘密修養多年,又在二十歲時孤身一人去了塞北,直到他二十四歲時,代宗帝讓他領兵隴右河西節度使,直到今年他受傷班師回朝,已經年近三十,韓王府連個侍妾都不曾有,於是納妃這件事再被陛下提起,又被拒絕,你覺得是為什麼?」
唐恣思考一番,奇道,「難道是韓王戰功赫赫卻有隱疾?」
姬雲崖被他噎住,太陽穴跳得生疼,「坊間傳言,韓王殿下好男風,又是磊落君子,所以不想納妃。」
馬車踏過朱雀街,噠噠地響著,卻頗為平穩,唐恣盯著輕輕晃動的燭火,欲言又止道,「那姬大人有無想過另一種可能?」
姬雲崖終於屈尊降貴地正眼看他,那隻米粒大小的紅色燕子在燈下像一簇通紅的小火花。
唐恣正色道,「實不相瞞,我其實是韓王殿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我的母親,是塞北一個可憐的女人,她去世后,交給我一枚信物,讓我到長安來找我的生父。」
他的面孔在燈下不甚明晰,柔和的輪廓竟然真和韓王有幾分相似,不過韓王俊美卻硬朗,眉眼氣質上多了常年征戰刻上的滄桑,唐恣年輕許多,也白皙許多,唇角總是帶著笑,比起韓王,看上去更像個無所事事的公子,也更好親近些。
「.......」看得越久,姬雲崖居然有幾分動搖,若說韓王早就心有所屬,十幾歲時在塞外有了唐恣,卻礙於聖上不敢將他接回長安,加之唐恣的文牒年齡若是假的,放寬了說,時間居然堪堪能對的上。
「那......是否現在送你去十六王宅認祖歸宗?」他有些猶豫。
「噗。」唐恣陡然笑出了聲,他在車上笑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我隨口胡謅一通的東西你也信?」
姬雲崖一愣,得知自己是被耍了,有些懊惱的轉過頭去。
「不開玩笑了,不開玩笑了。」唐恣終於笑夠了,他從懷中掏出一件用帕子包好的物什,放到了矮桌上,「我說的好東西是這個。」
矮桌上躺著一隻髒兮兮的素色的香囊,用同色絲線綉著一枝臘梅,它原先懸挂在張薷兒的腰側,現在卻被扯爛開裂,露出裡面填著的香料來。
「你在哪裡撿到的?」姬雲崖舉起那隻香囊,「這是張薷兒的香囊。」
「花圃里。」唐恣道,「白天你和知竹兄被糾纏的時候,我去看過顧成業夫婦,顧成業走了以後,她從卧室出來散心,然後將這隻香囊硬生生扯爛,丟在了花圃里的牡丹花旁。」
「這隻香和顧成業腰間是一對,明明新婚不久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她到底為什麼這樣憎恨這隻香囊?」姬雲崖有些不解,「他二人旁人面前可都是恩愛不疑的。」
「恩愛不疑。」唐恣聽著有些牙酸,他撥弄著那隻香囊里的細碎草藥,嗤道,「張薷兒病的面色發青還讓她盛裝待客撐場面,倒真是恩愛不疑。」
「但她確實沒有自己離開的跡象。」姬雲崖緩緩道,「我在衣櫃和房中都沒見到她今天那件團菊杉,說明她走的時候連衣裳都沒換下,若是自己逃走,那衣服也太累贅了。」
「是啊,銀子也沒帶走。」唐恣低著頭,那些草藥在他的撥弄下發出一陣陣古怪的氣味,尚書府的車駕樸素無華,是個只能容進三人小空間,現下車窗未曾打開,那陣氣味很快便填滿了整個車廂,姬雲崖皺眉道,「這是什麼?怎麼這樣難聞。」
「呵。」唐恣挑起一根細長的葉子放到燈下,眉眼間的神色卻逐漸凝重起來,他喃喃道,「狼牙,我以為只是個深閨婦人與情郎私奔的爛俗戲碼,現在看來,顧成業還真跟李策有關。」
朱雀街上,原先往長壽坊奔去的尚書府馬車突然調轉了方向,往西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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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王:第一,我是直的,第二,這傢伙不是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