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親隊伍
這是位於兩國交界的一座邊陲重鎮,地處大興南沿,不論是南邊的特產,還是北邊的好物,在這裡都能找見。不同國家的人在此彙集,往來貿易,互通有無,關係融洽,市場繁榮。然而這個月份,其實已經進入隆冬,就算是氣候溫暖的南方地區,也被蒙上了一層重重的寒意,再加上這兩天雨水不斷,早上起來顯得格外冷,就連說話都帶著白氣。
因為天亮得晚,所以城門也開得遲些。此刻,城門外已經聚集了一些人,那是住在附近等著進城做買做賣的小販,他們每天都會趕在城門打開的第一時間進城,直到城門關閉前的最後一刻才離開。
不多會,就聽咯吱吱一聲響,厚重的城門從裡面打開,等官兵們安放好巨大的門栓,人們便進進出出,開始了一天的營生。以前,這裡幾乎沒有任何盤查,只要不是聚堆攜帶武器入境,根本沒人管你,但最近卻嚴了許多,據說是為了防止夾帶違禁物品,而那違禁物品竟是平日里最尋常不過的治療瘡毒的地南槿。
等太陽稍稍升高了些,城門官才懶懶從自己的衛所里走出來,站到城門外抬頭看著慘淡淡的日頭,打了個哈氣伸了個懶腰。他手下的小跟班,照例在城門旁搬了把椅子,又鋪了張桌,他就大搖大擺地坐到那裡,開始辦公——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邊剝花生,邊喝茶水,順便盯著手下盤問入境的行人。
這位城門官長得很普通,普通的無論看了多少次,還是很難從人群中辨別出來。雖然算不上難看,但也算不上好看,只是他那副始終不知是何意味的神情,總是讓你覺得很有喜感。官不大,但他很尊重自己,也要求大家都尊重他,所以儘管沒有鮮亮的官服穿,官威可一點也不能少,而他那班手下又極能曲意迎合,張口閉口一個大人,叫得他非常得意。
這會,幾個當兵的正圍著一輛貨車,那車上裝著幾袋乾草,儘管車主一再強調那不是地南槿,但根本沒人聽。當兵的才不管呢,大呼小叫著,說是只要是乾的就不行,而後就舞著刀把麻袋砍個稀爛,弄得草屑到處亂飛。
車主很心疼,雖然草不值錢,但麻袋卻是新的,心裡不忿,臉上帶出來,嘴裡也跟著嘟嚕兩句,結果差點被圍毆,多虧了他也是老油子,趕緊賠了笑臉,往上塞錢,這才免得一頓暴打。
當兵的拿了錢,不敢自留,就湊起來準備孝敬當官的,但當官的根本瞧不上那點小錢,於是擺擺手,假裝很豁達的樣子。
正這時,就見從城裡走出一支迎親隊伍,為首的是個新郎官,騎著高頭大馬,胸前綁著猩紅紅的大花團,看穿著打扮,好像挺有錢。城門官立刻注意到這一行人,心想自然是娶媳婦,那肯定有彩頭,腦子裡盤算著,眼睛就直勾勾地瞅著。
那新郎催著馬來到隊首,在馬上翹首眺望,因為看不見任何車馬駛來,就派家人到前面去看看,可是派出去好幾撥,也沒見有隊伍過來。城門官密切關注著這行人,而後就悄悄示意手下,等會見機行動。可是等啊等啊,等得他花生吃了一把又一把,茶水喝了一壺又一壺,他都快要攤倒在椅子里了。
「到底還來不來啊?」
直到快到中午,城門官實在等得不耐煩,於是擺擺下巴,讓心腹過去問問情況。
正說著,就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鑼鼓喧天的聲響,而後果然出現一隊穿紅掛綠的人緩緩由南面走來。隊伍中車馬行列,僕從眾多,彩禮嫁妝更是一箱接一箱。
這種熱鬧,誰不愛湊?誰不想沾沾喜氣?所以城門前一下聚集了好些人,烏泱泱朝著那邊看著。大家議論,說那嫁妝可不少,也有那好事的,粗略地算了一下,說至少也得有個幾萬兩。
城門官繼續正經經地坐在那,耳朵卻忽閃著收集著這些信息,腦子裡飛速旋轉著,盤算著如何敲定這筆肥買賣。他坐直身子,擺出架子,眼神卻滴溜溜地透著綠光。在他眼中,那走來的不是送親隊伍,而是一個個誘人的大元寶。
「嗯,連僕從都穿得那麼講究,一看就知道是大戶!」
他眯著眼睛,把迎親隊伍從頭打量到尾,先是注意到一個領頭的,穿的人五人六,而後就是轎子旁跟著的小丫鬟,別看年紀不大,可長得卻挺俏。
新郎看見轎子,迫不及待地催馬向前,而後下馬與領頭人說了幾句,大概是問問路上順利與否之類的。新郎點點頭,又跨上馬,然後帶著幾個隨從先進了城。按照規矩,新郎是要先回去準備婚禮的,但與他同來的迎親隊伍卻留下來,兩支隊伍合成一支,稍作整頓,便浩浩蕩蕩敲鑼打鼓往城門這邊走來。
來到城門口,城門官早早地站了起來,卡著腰擋著去路,送親隊伍的領隊忙快步過來,拱手作揖,滿臉堆笑,而後給在場的所有官兵都塞了喜錢。
當官的掂了掂手裡的碎銀子,實在瞧不上眼,於是朝手下使了個眼色,說道:「現在上頭要求嚴查,必須搜查所有人!」而後對領隊的說:「去,叫你們的人都下來,東西都打開!」
領頭的嚇了一跳,忙作揖道:「哎呀,老爺,行行好,咱們這送親最講究時辰,可耽擱不起,要是錯過了吉時,就不美了!」
城門官聽了,只是把嘴一撇,說道:「那我可管不了,上頭說要查就得查!」
當兵的見上司發話了,當然照辦,趕著送親隊伍的人都下車下馬,並催促那些挑夫,放下擔子,排好隊準備接受檢查。
領頭的心裡明白,當然肯定也是受過主人家的意,知道該怎麼應對,於是忙從袖子里掏出一大包銀子,悄悄塞給當官的。而後笑呵呵說道:「大人,大人,高抬貴手,這真是送親的隊伍,裡面什麼都沒有!」
當官的再次掂掂手裡的銀子包,估計能有十幾兩,但仍然嫌少,便又把嘴角一挑,說道:「不是本官為難,是上頭實在逼得緊,本官也無能為力啊!」
領頭的滿臉堆笑地拉過當官的,把他拉到一邊,然後又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朝他擠眉弄眼,說道:「剛才那是給大夥買酒吃的,這才是給大人的!」說著就往對方袖籠里塞。
當官的假意推讓,實則想要看一眼銀票,當發現是張兩百兩的票子時,立刻心花怒放,臉色也變得紅潤了許多,於是把手放到嘴邊咳嗽一聲,說道:「哎呦,外頭實在涼得厲害,本官到裡頭待會去,那誰,你跟外頭照應會啊。」說著看了一眼自己的心腹,而後背過手朝衛所走去。
心腹忙跟過去攙扶著他,殷勤地送了一會,說:「您放心,這有我。」說完就沖自己的手下擺擺手,叫大夥都撤了。
當官的打著哈氣,說:「法律不外呼人情,自然人家趕時間,咱們也就作個順水人情吧!」
「是是是!」
心腹又回頭看看手下人,假裝喊了聲:「行了,查過就放行吧!」
當兵的都會意,於是笑呵呵聚攏過來,向送親隊的領隊人賀喜祝賀,而領隊人則一面招呼挑夫挑上擔子,一面又從袖子里摸出一些小銀子,分給那些當兵的說道。
「小小酒錢,不誠敬意。」
當兵的得了錢,也都很高興,於是讓開道路,歡送隊伍。
隨後,領隊的讓丫鬟僕從上車上馬,而後向官兵們連連作揖,笑容滿面地帶隊進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