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
有人說,人死前能夠看到生前的往事。
有關一生的回憶會在死亡前一秒出現,像是一場舊時代的老電影,帶著那些珍貴的、美好的、以及遺憾的曾經,在將死之人眼前回放他的一生,將死者接受或者不接受的事實重演,讓他細細品味這一生到底經歷了什麼,得到了什麼,又失去過什麼。
死亡前一秒到底是什麼感受?
——這是陳生以往不曾想過的事情。
他曾認為人在死前除了惶恐心中並無其他,也不覺得他的人生有值得回憶的美好曾經。可事實上,當死亡來臨的時候,當刀鋒貼近他的臉頰時,當他倒在地上身體慢慢失溫時,他的眼前真的出現了所謂的死前記憶。
也可以說他正在回首過去。
孤獨的陳生坐在空蕩的電影院里,前方的大屏幕正播放著他的一生。他平靜地看著影片內容,心裡沒有什麼複雜的情緒,單純的認為眼前的一切不過是死亡前的小插曲。
——沒什麼大不了的。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人死前看到的會是電影院。
抱著這樣的態度,陳生接受了那些熟悉的場景重新來過,冷漠的表情直到看見那個人出現才有了變化。
就像是冰面終究抵不過外力有了被踐踏的痕迹。陳生在看到對方的瞬間縮起脖子,恨不得趕緊逃離。
戲完了。
他的人生也完了。
他快死了,而他也知道他的死怨不得旁人,也沒什麼好怨的。
一場無聊的電影結束,隨著影片落幕,四周燈光亮起,打掃收場的人在燈亮后及時登場,負責的拿好各自的劇本,將這虛假的環境演繹出幾分真實感。
陳生好奇地看著來人,那是一個矮小的老人,老人面容和善,穿著破舊的制服,手中拿著打掃的工具,瞧著是要打掃陳生所在的影廳。
可這個影廳里只有陳生一個觀眾,陳生沒有飲料,沒有爆米花,他看不出來這裡有需要打掃的地方。
老人也察覺到了這點,他尷尬的輕咳一聲:「年輕人。」
陳生茫然地抬頭看向他。
老人看了一眼大屏幕上所寫的書穿者陳生,局促不安地問:「你書穿嗎?」
「嗯。」陳生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什麼文?」他打量陳生幾眼,嘗試著推理——「玄幻修真文?」
像陳生這樣的書穿者,一般穿的都是那個時間段自己所看的小說。而這位一看就是喜歡那種金手指巨粗,開後宮收小弟,開局即滿級的男頻爽文。
老人自信的想著。
「言情文。」
陳生淡漠地回答。
「……」
沉默了兩秒,老人又問:「年輕人愛好挺好,書中是姓上官還是慕容?」
「姓陳名二。」
「……」
老人頓了頓,未曾料到言情文男主的名字居然這麼純樸。他「嘖」了一聲,總覺得一種揮之不去的路人配角味直衝腦門,因此他不確定地抬起頭,再三查看大屏幕上滾動的字幕,等確准了陳生是主角后才扯著嘴角,假笑著硬是誇了幾句。
「好名字,大氣不凡!」
說罷,他搓了搓手,委婉地問:「年輕人,我觀察你很久了,見你一直一臉陰鬱,難不成是對如今的生活有所不滿嗎?」
老人說到這裡清了清嗓子:「如果是的話我就要說你兩句了,做人要懂得知足常樂,言情文多好,小風小/浪/女主還漂……」漂亮的亮還沒說完,老人轉眼想到有些女主的顏值,頓時如鯁在喉,話鋒一轉:「對了,女主是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令陳生一愣,他皺著眉頭仔細回想,十分認真並不誇大地說:「是那種仗著自己能打而蠻不講理、到處得罪人、不容人說話、做事看心不看理,做人從心不講情,暴躁起來六親不認的人。」
聞言,老人的笑臉變得僵硬,他磕磕巴巴地說:「能打好……至少能保護你不被欺負。」
陳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怎麼死的嗎?」他清了清嗓子:「不是保護!她的力量多半是用來壓制我的。她從來不允許我說一個不字,讓我站著我就不能坐著。還有,我們在一起六年了,我連她的手都沒牽過,她渾身是毒,每日對我冷言冷語,在她面前我就像是個沒有感情的工具人,有時候我都想不明白,我們之間的關係到底能不能算是夫妻!」
這話說完,他又補充一句:「可從她在外找男人還知道跟我說一聲的表現來看,我們結緣的那張紙還是有點分量的。」
「……」聽到這老人不忍的轉過頭,再也找不到替女主說話的理由了。
「那女配呢?」
在愧疚的情緒里掙扎片刻,老人忽然想到言情文中跟男主有著各種各樣交流的女配,希望曾有一個女配安慰到陳生。
這個問題難倒陳生了。
他苦苦想了半天,腦內飛快地閃過一張張不同的臉,發現除了男配,還是男配……
老人看著他的表情,瞠目結舌:「你到底穿的是什麼文?」
「玄幻女強寵虐文。她負責爽文套路,被人寵,開後宮,收小弟;我負責後方勤雜;管大院,理俗事,讓人虐。」
陳生客觀地陳述完工具人的一生。
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老人一隻手捂著臉,一隻手拍了拍陳生的肩膀,緩了緩才說:「太慘了,如果給你重活一次的機會,你想要幹什麼?」
陳生拍開他的手,十分惆悵地說:「如果給我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我肯定不會去看那本書。我是真的不想娶女主了。我與她根本……不是一路人…………」
越說聲音越小。
陳生艱難地從嗓子里擠出最後幾個字,靠在椅子上的身體逐漸沒了溫度。
眼前的場景隨著血色消退而散去。就像是打了個盹,做了一場短暫的夢。陳生疲憊地睜開眼睛,終是回到血腥的現實中。
現實中的他躺在潮濕的泥地里,鮮紅的血侵染著身下的黑土,在七月的午後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老人看著陳生遠去,所處的電影院因陳生的離去而失去了所有光明。
宛如幻影,影院好似煙霧一般輕輕散去,只留下老人與一張紅木桌,桌上還有一根將熄的紅燭。
那根蠟燭很普通,燭身上卻寫著陳生的名字。
老人靜靜看著紅燭,彷彿正通過紅燭來看透陳生的一生,燭台旁堆積的蠟油宛如陳生渾噩的舊日。那些過往隨著時間浮現在眼前,悲傷喜悅最後都化為雲煙,當象徵生命的紅燭徹底熄滅的一瞬間,老人慢慢地合上了眼。
然後,
新的故事重新開始。
善惡都需存在。
黑白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