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配(番外)
一想到要不了多久,她們母子就能脫離苦海了,鉤弋夫人又立刻精神起來,打量了鏡中如花似玉的自己,露出一個溫婉的笑顏,調整好心緒后,起身去往天子的寢殿,越是這個時候,服侍天子就越要勤謹盡心,她不敢有分毫懈怠。
年邁的天子靜靜看著眼前這個溫柔美麗的少婦,依稀想起初見她時的情景。
那一年她十六歲,獨自一人在溪邊浣衣,一頭飄逸的長發,只用一根雪白的綢帶輕輕攏著,烏光可鑒的發色襯得她肌膚勝雪,即便不修任何粉黛,也依然如出水芙蓉般粉雕玉琢,清麗動人。出於對美的呵護,他沒有去打擾她,而是躲在了不遠處的一棵槐樹上偷看。
她洗完了衣服卻並沒有離開,而是脫了鞋襪,躺在了一顆大石頭上唱起了歌,溫柔細膩的嗓音就像初春的清泉一樣,令他的心頭盪起一絲漣漪,他聽過不少人唱歌,但能唱的如她這般動聽的卻沒幾個,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春的氣息。
他屈從於自己的內心,悄悄走近了她,卻不料嚇到她了,驚慌失措之下,她弄傷了腳,他心疼不已,便親自動手替她包紮,說實話,這般不由自主的討好一個女子,他是第一次。春風吹亂了她的長發,也吹亂了他的心,在得知她沒有心上人的那一刻,他心裡便打定了主意,要做她的心上人。
因為那情不自禁的一個吻,惱羞成怒的她對他破口大罵,還被她弟弟打了一拳,他從來沒有這麼窩囊過,可是為了她,他心甘情願,幸而,他的付出沒有白費,他取得了她的諒解,也漸漸佔據了她的心。那一年的春天,他過的無比糟糕,但卻因為她的存在而變得與眾不同。
「陛下……」看著天子身體明顯一晃,鉤弋夫人微微一笑,極盡溫柔體貼的道:「陛下,葯已經涼了,可以喝了。」
近幾年,天子不是對弗陵做出這種反應,就是對她,她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不過她已經習以為常了,所以並不在意。
那一勺又一勺的湯藥灌進嘴裡,確實足以令迷糊的天子清醒過來,喝了兩口他便揮手示意不再喝了,又看著鉤弋夫人道:「夫人今年多大了?」
鉤弋夫人也沒有堅持,放下藥碗后道:「妾今年二十七歲了。」
二十七歲……天子在腦海里回憶著自己二十七歲時的情形,那一年田竇之爭剛過,他的母親和舅父聯手逼死了竇嬰,他嚇死了自己的舅父,還把母親也氣病了,這才徹底擺脫了母親和舅父的桎梏,獨攬政權。
「夫人正當盛年啊」,他牽著鉤弋夫人的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
「陛下也老當益壯,太醫令說了,這些小病打不到陛下,待服下這幾貼葯,陛下又可以像以前一樣了!」鉤弋夫人將他布滿老繭的手貼在臉上道:「到時候陛下想去哪裡,妾和弗陵都陪陛下去!」
他捏了捏這張年輕姣好的面容,面無表情的道:「如果朕是去死呢,夫人也願相陪?」
鉤弋夫人微微一怔,很快又恢復了鎮定,笑道:「妾願與陛下生死相隨,不離不棄!」
生死相隨,不離不棄,好熟悉的話啊,可惜,當初說這話的人已經棄他而去了。天子在心裡默默感嘆,又看著鉤弋夫人笑了起來:「夫人此話當真?」
鉤弋夫人點頭:「妾不敢誆騙陛下,就是不知道陛下是不是真捨得留下弗陵一個人……」
「夫人捨得弗陵?」
鉤弋夫人將他的手從臉上挪開,緊緊的握在手裡:「弗陵才七歲,妾當然捨不得,可妾更捨不得陛下,弗陵也捨不得阿翁!」
天子臉上依舊風輕雲淡的笑著,心裡卻早已經百轉千回,從他第一次見她,他就覺得她不簡單。她膽子很大,所以敢拿握拳藏勾,孕十四個月生子這些連三歲孩子都騙不過的小把戲來哄他,她也很聰明,每次哄騙他之後,他不僅不會生氣,反而會覺得很有趣,亦如今天,明知道她說的都是假話,可他就是很受用,一點都不想拆穿她,甚至還想和她一起演下去。
他漫不經心地道:「既然如此,反正朕也活不了多久了,夫人不如先替朕去探探路,可好?」
鉤弋夫人再度僵住,她以為天子提出讓她殉葬只是想試探她,順著他的話說也只是為了哄他高興而已,沒想到他真有這個打算,她抬頭看向天子,那張蒼老而冷酷的面容讓她顫慄,雖然她從心底里不願承認這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是她的丈夫,可確確實實是她陪伴了十年的枕邊人,現在她的枕邊人竟然要她去死!
天子臉上的笑容早在她猶豫的時候消失殆盡,冷冷地道:「怎麼?夫人不願意?」
「不…不是…」鉤弋夫人立刻搖頭,說出去的話已經收不回來了,現在否認就等於是欺君,她擔待不起,想了半天,又道:「陛下,弗陵…弗陵還小…不能沒有母親,可否等弗陵長大些,再…再……」
「夫人放心,朕自會找人照顧弗陵,一定會讓他平安健康的長大!」
鉤弋夫人全身顫慄,在天子跟前跪下:「陛下,妾捨不得陛下,求陛下恩准妾再多陪陛下幾日吧!」說完便哭了起來。
她才二十七歲啊,風華正茂,她陪了他十年,給他生了一個那麼可愛的兒子,他怎麼忍心讓她去死啊……
天子哂笑,靠近了她的臉道:「都死到臨頭了,夫人還不打算和朕說一次真話么?」
鉤弋夫人怔怔的看著他,眼淚也悄無聲息的止住了。
他執起她藏勾的玉手,輕輕在她冰涼的掌心裡摩挲:「夫人這雙手真是奇了,握拳藏勾那麼些年,居然還能生的這麼好看,真是讓朕大開眼界了。」
鉤弋夫人心裡陣陣發寒,低下頭道:「妾不該為了讓陛下高興,編這些瞎話來欺瞞陛下,妾有罪,陛下恕罪!」
雖然早知道那些不過都是她哄他的小把戲,可當她親口承認時,他心裡很矛盾,他喜歡聽那些瞎話,卻又不喜歡別人騙他,他閉上眼,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
鉤弋夫人的手腕被他掐的生疼,掙扎了兩下掙脫不掉,低頭取下簪珥,披頭散髮地叩頭請罪:「陛下,妾這麼做真的只是為了讓陛下高興啊,妾知道錯了,陛下饒了妾吧……」
她情急之下的動作,再一次讓天子失神,片刻之後,他鬆開了她的手,嘆息道:「那個位置,你不要想了,你不配!!!」
鉤弋夫人抽回手,趴在地上瑟瑟發抖:「陛下,妾只想好好陪著陛下和弗陵,從未想過其他啊……」
「你最好沒想,否則弗陵危矣!」天子怒視著她,揚聲道:「來人,拉她下去,送掖庭獄!」
「陛下!」鉤弋夫人大驚失色,撲到天子身旁苦苦哀求:「陛下,弗陵還小啊,他才七歲啊,陛下……」
天子一把將其推開:「快走吧,你不能活了!」
看著眼前這個冷酷的帝王,鉤弋夫人放棄了掙扎,任由羽林郎將她拖了出去。
從入宮的那一刻起,鉤弋夫人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當初為求富貴,冒險進宮,她便知道會有掉腦袋的風險,只是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她辛辛苦苦熬了十年,眼看著她的兒子就要繼承帝位,這一切都要結束了,天子卻在這個時候想要置她於死地。想起自己這十來年的經歷,鉤弋夫人陷入深深的絕望之中。
十年了,這位天子有多絕情鉤弋夫人心裡很清楚,他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殺,她又算得了什麼呢?只是她不明白,天子早不殺晚不殺,為什麼偏偏要在弗陵即將立為太子的時候對她起了殺心?他這樣做把弗陵置於何地?她死了,弗陵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