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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熙帝來時,厲朝霰的身子才好,夏末的日光暖而不烈,他便是在紅黃雜錯的樹下稍曬。休養數月,他原本就白的膚色更是白得將透明一般,微微曬了,便生出淡淡的粉澤,他穿一色乳白水藍的薄裳,半眠半醒,慵懶中格外宜人。
洪熙帝走上前,輕聲道:「曬得久了總是不好,去涼亭里坐坐如何?」
厲朝霰睜開眼,洪熙帝垂手牽他,將他修長瘦削的手握在掌心,片刻,輕輕問道:「永懷和親,你是否怪朕。」
厲朝霰微微苦笑,道:「陛下是為朝霰和朝霰的孩子考量,才定了珍兒和親,朝霰若是責怪陛下,豈非不知好歹,恩將仇報。」
洪熙帝雙掌將他手合在掌心,雙眉蹙起,刻出一道深痕:「朕定了永懷和親,林氏有所不滿,希望朕可以將四皇女給皇后撫養,皇后也來向朕傾訴了一番,說了許多他這些年來的不易,又說自己是正宮嫡后,合該撫養宛禟。但一旦如此,宛禟便沾了嫡,往後…宛祺居長居賢,宛禟若是居了嫡,難免要生事端。」
厲朝霰輕輕道:「朝政之道,在於制衡,陛下難道不想…」
洪熙帝搖搖頭,道:「何必。宛禟並無出眾才幹,真要與宛祺相爭,也只是鬧得一團烏煙瘴氣。宛祺…宛祺已經很好了。」
厲朝霰側眸看她,道:「陛下…下定決心了?」
洪熙帝抬眸,定定看厲朝霰良久,道:「早定下來,也好少些紛爭。至於皇后,他想要撫養宛禟,朕就讓他撫養宛禟。烏桓那位王子婚事未定,便定為宛禟的正君,如此,一則他不能正位中宮,二則,宛禟年幼,他已年長,皇室之中若有烏桓血統的孩子,只怕也難過,還是免去的好。」
厲朝霰沉默良久,覆手在洪熙帝手背:「陛下聖明。」
烏桓一行離京,是在格外晴朗的藍天麗日之下,南飛雁剛回,也從扶玉殿的窗前掠過,厲朝霰半伏在窗下,淚水再一次自眼角滑落。
今日的京城離去了一位公主,卻是離去了一個他自幼一餐一飯、一針一線照顧大的孩子,那孩子曾用純凈的眼眸看他,曾用明亮的笑容向他,曾在他懷中溫熱又沉甸,曾給他觸摸和親吻。那是他此生都不會再見到的,他的孩子。
從今往後,他同那孩子之間最後的聯繫,便是這一來一往、從不失約的鴻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