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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朝霰往坤極殿走的時候,肖薔便是怯怯地跟在他身後,一雙明亮的眼珠不時抬起來瞧厲朝霰一眼,厲朝霰何等靈敏的人,自然十分清楚他心裡頭的計較。
他長得出挑了些,宮裡頭的主子大多是容不下他的,潘充容是武將世家出身的少爺,脾氣雖不好,性子卻直,分到潘充容的翠保殿里,算是他不幸之中的大幸,畢竟潘充容雖容不下他,卻也只是給打發回了掖庭司,若是前兩年,落到夏皇後手里,只怕悄沒聲息地就沒了。
這就是人的運氣,他不早不晚,是這時候露的頭。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會有人挑他去伺候,更不會知道,他的福氣還在後頭。
厲朝霰把另外三個人留給了鶯哥,教肖薔在殿外等著,進去回過夏皇后的話,片刻又出來,領著肖薔走進了夏皇后的內殿。肖薔走到珠簾外頭,只見一抹紅影綻在那兒,側顏妍麗卻冷酷,如一朵紅寶雕琢、風雨不動的牡丹,猶有著鋒利的稜角,肖薔不過是小選入宮,不曾得見夏皇后風華,又想到夏皇后的威名,不由得兩腳打顫。
厲朝霰淡淡道:「主子,肖薔來了,您相看一眼?」
夏皇后懶懶抬起眼皮,挑剔地上下打量了肖薔一眼,忽地嫣然一笑,勾勾手道:「過來。」
肖薔瞧了厲朝霰一眼,見他一張冷臉無一絲波動,好似一塊巋然的白石,只得又低下頭,怯怯地走上前去跪在夏皇後足邊,夏皇后伸出手,冰涼的赤金護甲輕輕地劃過肖薔嬌嫩的臉頰,在肖薔的顫抖中緩緩抬起他姣好的臉容端詳,又呵然一笑,道:「多大了?」
肖薔顫顫道:「回…回皇后的話,奴才…奴才今年十六。」
夏皇后朱唇微彎,向著厲朝霰笑道:「是好年紀。」說完又問,「家裡都有什麼人?今年年份不大好,家裡的情形,可還好么?」
肖薔定了定神,道:「奴才母父雙全,下頭一對妹弟,年紀都還小。今年…有同鄉捎了家裡的信來,說是家裡遭了些旱,奴才已經將這些年攢的體己都送回家裡了,希望能幫襯一二。」
是了。哪怕厲朝霰這些日子忙於看顧坤極殿上下,也還是知道,今年年份不好,許多地方都遭了旱,眼看著恐怕又會有蝗災,前朝已經亂糟糟地鬧成了一團,若非如此,夏皇後有孕,洪熙帝必會多陪伴著些。肖薔年方十六,又不曾正經得到分配的差事,這些年恐怕攢不下什麼銀子,便是傾囊相與,也難保家裡不會賣夫易子。「哦。」夏皇后微微頜首,又道,「在外頭可有定過親,或是有過情娘?」
肖薔嚇得撲倒在夏皇後腳下,頭上簪的絨花都甩飛出去一朵,顫聲道:「皇後主子!奴才…奴才既然身在宮中,自然是皇上的男人,外頭即便定過了親也是不算數的,更…更加嚴守宮規,不敢有什麼情娘,奴才…奴才惶恐啊!」
「皇上的男人?」夏皇后緩緩重複,厲朝霰站在珠簾外,只覺得有細細一線冰水透著他的髓穿過去,只聽夏皇后隨意把玩著案上的奇珍異寶,婉婉笑道,「宮中男子共有三千餘人,名義上,都是皇上的男人,只不過這些人,有些一輩子都沒有見到過皇上,有些從來沒有看清過她的相貌,有些,被她的眼看過、被她的手摸過,才算得上真正意義上她的男人。」
肖薔聽著,只見那翠綠鮮紅的瑪瑙香珠從夏皇后的手中一顆顆滴瀝瀝地落下,流轉開明艷的榮華光彩,腦中越發清明起來,驀然抬首,只見夏皇后高高地俯視著他,含笑而問。
「你可想,真正做皇上的男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