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劉里正一臉見了鬼的神色,冷汗涔涔而下,在清冷的晨風中濕透了衣衫:「這……這是幼兒無知,以為里正是多大的官呢。」
他擠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肥厚的手掌撫摸著李隱舟的頭:「你這孩子上哪去了,大傢伙都在找你,生怕你出事了,那叫花子們最後的血脈可就都斷絕了。」
威脅之意幾乎從齒縫裡滲出來,李隱舟心底冷笑一聲,禍到臨頭還想嘴硬,這劉里正手段也不過如此。
孫尚香劈頭蓋臉地一頓搶白:「他和我與阿言一般年齡,同孫兄小一歲,比顧邵大一歲,你說他是幼兒,豈不是諷刺我們無知?我們可是承太守公的令來查探此事,難不成在你眼裡,太守府與將軍府的少主,都只是隨便你擺弄的小兒罷了?」
劉里正哪裡敢和她分辯,知道幾人里陸遜是最好相與的脾氣,忙轉頭對陸遜道:「少主,我可絕無此意,小娘這話可著實讓我不知從哪裡辯起了。」
陸遜果然溫和可親,甚至還與他一個雲淡風輕的笑:「里正不必妄自菲薄,上至九卿,下到里正,都是百姓的父母官。你與百姓最親近,更應當以身作則,為人榜樣才是。」
劉里正便是再傻的人,被挖苦搶白暗諷三連,也知道大事不妙,紙包不住火了,忙撲通一聲跪下:「少主說的極是,可俗話說,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我雖是村裡里正,但也彈壓不住泱泱眾口,實不相瞞,村民們找這孩子,是為了用以祭祀。」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覷著幾人的臉色,見他們不言不語,心裡頗為忐忑,但仍存了一絲僥倖,畢竟最大的孫權也不過八歲,興許就瞞騙過去了。
他心中拿定主意,中氣倒足了幾分,聲音陡然變得正氣凜然:「我不可一意孤行,也委實不願意犧牲幼小,只能將他們藏在山神廟後頭,便是我遭神明譴責,不過一條老命,能換兩個稚子活下來,下官無怨無悔。」
精彩。
李隱舟看他賣力地表演,心中不由冷笑。
指鹿為馬,賊喊捉賊。
劉里正當然不怕天譴,他連神明都敢利用,心中何談敬畏?
愚昧的村民不過是隨波逐流,養蠱為毒的劉里正才是萬惡之源。
「好!果然鐵骨錚錚。」孫權似笑非笑地盯著他,雖是讚賞的語氣,卻莫名令他膽寒,「今日我與太守府少主都在,我們的話便等同於破虜將軍和陸太守的意思,你不用怕,不如就召集村民,是非黑白,說個分明。」
劉里正左不過想退一步放了人,再將村民搪塞過去,兩邊各自隱瞞,沒想到孫權居然要當面對薄,嚇得腿也軟了,直愣愣往地上一滑。
陸遜極體貼地攙扶他:「里正不必擔心,方才的話說的極好,遜和孫兄雖然年幼,聽了也深受震動,想必村民們也能諒解里正拳拳苦心。」
孫尚香看出這兩人在紅臉白臉地唱戲,忙不迭拍起了手,大聲喚道:「你,還有你,你們幾個都是里正的下手吧,沒看見你們里正要召集村民嗎?還不趕緊去辦!」
那幾個山野村夫本就立得遠,哪裡看得懂眼下發生了什麼,見里正沒有出聲阻止,也就一頭霧水地趕去辦了。
——
攏共也沒多少口人的小山村,不到片刻便聚集成一片攢動的人頭,村民一見逃出生天的李隱舟,懶散的眼神頓時變得兇狠起來。
「就是他!小叫花子!還敢跑了!」
「快,抓住他,再惹怒山神,咱們都要沒命!」
人多勢眾,一群人烏烏泱泱地鬧起來連官兵也不怕了,有膽大心狠的已經撥開阻攔的槍棍,伸出手就要去捉李隱舟。
「胡鬧!」劉里正扯著嗓門喊了一句,氣勢雖在,心卻早就虛了。
村民們見他發怒,也不敢言語,各自退下,卻忍不住交頭接耳,迷惑的眼神像竄動的螞蟻,讓劉里正渾身痛癢交加。
孫尚香催促他:「快說啊。」
劉里正哪裡敢當面把責任都推卸出去,嘟嘟囔囔地想矇混過關:「少主小娘說了,祭祀的事情,太過殘忍,咱們還是不要做了。」
村民里頓時炸開了鍋,如一盆煮沸的水,這一回再也壓不下來了。
「不是劉里正你說的神明發怒,伏屍千里嗎?這些孩子胡鬧,你就不管我們的死活了嗎!」
「是啊,你說來年的收成就看這次祭祀的,若不是為了老小,誰願意手上沾人血?」
……
孫權眉目發冷:「這和你方才所說,似乎不大一樣啊。」
劉里正再也隱瞞不住,砰一聲直挺挺地跪下去,慌得不知所措,只能拚命給幾個小他數輪的孩子磕頭:「求少主體諒!」
孫權聽得火起,一腳踢到他的心窩上,從小習武的力度不是一般孩子能比,劉里正偌大的身子竟然直接被踢翻在地上。
陸遜微微蹙眉:「孫兄……」
孫權冷冷截斷他的話:「你若是可憐他,我就當你和他是一路人了!」
「我不是可憐他。」陸遜無奈又無辜地眨眨眼,「他起殺人之心,有傷人之過失,且欺上瞞下數年,應數罪併罰,你一腳踢死了算什麼,當交給太守公,按律處置。」
李隱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聽不出這話有什麼端倪,倒是孫尚香叉腰大笑起來:「以後誰說阿言脾氣好,我第一個駁回去!」
顧邵因虛弱,已沉默許久,這會總算抓住機會,暢快地補上一句:「你撒謊,得割舌頭,傷人,得黥面斷趾,還幾乎殺人,更得償命,笞殺梟首,在市集上掛上三天三夜!」
……真是個狠人。
李隱舟沒有半點慈悲心去同情他,只是沒料到幾個七八歲的孩子有這樣雷厲風行的手段,難怪以後都是翻雲覆雨的大人物。
圍觀的村民本來氣勢洶洶地想要個說法,不想瞬息萬變,居然變成這個局面,一時也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陸太守仁慈愛民的美名人人皆知,他們聽不懂陸遜言外之意,還以為這個少主也是一樣好脾氣,反問起他來:「少主須給我們一個解釋!」
「我今天到這裡來,就是為了給大家一個解釋。」陸遜環視一圈,聲音雖然溫軟,但立於爛泥似的劉里正身側,便添上一層信服力,「在場的各位,有誰親眼看見過神明發怒?」
一時鴉雀無聲。
畢竟村民都只是聽從了巫醫和劉里正的話,口口相傳,也沒個證據,如今被陸遜這樣一質問,當然說不出個所以然。
顧邵與陸遜交換過一個眼神,留著的力氣都攢在這一刻開口:「我見過。」
一瞬上百雙眼睛齊刷刷朝向顧邵蒼白的臉頰。
顧邵軟軟地從懷裡摸出一個鮮紅的大蘑菇:「就是這個。」
村民更是被鬧糊塗了:「小子,你可不要騙人,這分明是個蘑菇嘛!」
顧邵緩緩搖了搖頭,昨夜上吐下瀉失水過多,又奔波了一早,腿早就站不住了。
張機見狀,也不再準備賣關子了,徑直走上前去,摘走顧邵手裡的蘑菇,高舉於頭頂,朝村民道:「叫花子們所見的神明皆非真實,而是中毒引起的幻相。」
中毒還可以理解,幻相這個詞,對於落後的村民而已就太陌生了。
李隱舟看著村民目目相覷一臉訝異的表情,不由在內心欽佩起醫聖張仲景的偉大,能在一個如此矇昧無知的時代探索出辯證法的真知,就像提出日心說的哥白尼,說是逆天而行也不為過了。
也不知道此生有沒有機會見到那些傳聞中的先輩,張仲景,華佗,董奉,要是能與其中之一交談,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張機見眾人面露不解,也不著急,耐心地解釋道:「這種蘑菇,古籍有所記載,是東北一帶常見的毒物,因為江東風雨濕潤,這種蘑菇少見,因此很少有人認得。人一旦吃下這蘑菇,就會神智錯亂,產生錯覺,誤以為自己看見了鬼神,其實都非實物。但若不及時醫治,很快便會身死。」
村民們一時間有些難以消化這些認識,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起來,似乎有些動搖,但又不大相信。
孫尚香從馬車上拖出一個袋子,心疼地打開:「你們看,這條狗就是吃了蘑菇,一早便毒死了。」
村民定睛一看,那死狗的慘狀和老叫花子果然有相似之處,聯想到剛才劉里正異樣的反應,也就明白自己是被欺騙了。
於是看向李隱舟的眼神,也訕訕地不太自在。
李隱舟對這些村民,本來無憎無愛,更沒有半分同情,他坦然地注視著村民略帶愧疚的表情,內心沒有一絲波瀾。
如果做錯了事還非要受害者原諒,也就太荒謬了,留著這份愧疚,起碼能讓他們長長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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