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小花
「小花,你的心思爹懂,這事成不了!」,「爹!」,「小花,不聽老人言,必定受饑寒。」
此時,廂房,庄籬識海中,劉崇真道:「六根大定,心不妄馳。心虛則神定,神定則氣自回。虛其心,實其腹。欲實其腹,先虛其心。」庄籬道:「我煉的不是氣海,是識海,和肚子無關。」,「啊,識海,我再想想。」
過了一會,劉崇真道:「聽好了,上風府而直至泥丸!」庄籬連忙運氣。劉崇真又喝道:「神與氣交匯於此,感受其舒暢。」又過了一會,劉崇真又叫道:「少焉,降為新津之美。」庄籬忽地抖了抖,又抖了抖,道:「舒暢舒暢,新津之美降了。你它娘的,老流氓。」說著起身翻找褲衩,劉崇真哈哈壞笑。
換過了褲衩,庄籬埋怨道:「怎麼又跑到我識海里,不請自來!」劉崇真道:「你那個什麼璧呢?」庄籬道:「和氏璧,在我智水裡。」劉崇真的神識在庄籬識海中亂掃著,忽地叫道:「先天真陽!不,王氣!王氣!」庄籬道:「王氣就對了,和氏璧曾為玉璽千餘年。」劉崇真陶醉道:「美哉王氣!」庄籬問道:「比靈氣如何?」劉崇真道:「豈是靈氣能比。」庄籬道:「王氣也能化為法力么?」劉崇真道:「那是自然,你得了什麼天機道運,那什麼璧,與我看看。」庄籬道:「在智水裡,我弄不出來。」
劉崇真道:「弄出來我瞧瞧,聽好了:神入黃庭,守中抱一!庄籬依言運功,劉崇真又叫道:「靈氣!你那什麼璧還蘊含靈氣!」庄籬道:「靈氣就對了,和氏璧曾在金丹大滿圓修士識海里溫養了千年!」
劉崇真叫道:「必是仙寶無疑,你龜孫走了甚運得此至寶,快與我說說!」庄籬道:「你快與我說說這靈氣與王氣怎麼煉化。」劉崇真道:「二氣相抱,貫通一氣,流行上下,無所不通。」庄籬問道:「怎和個貫通一氣?」劉崇真道:「這會用到我了,平日老劉老劉地叫我,動不動還叫我滾!」庄籬連忙叫道:「劉仙師,劉老爺,一總是我的不是,您多擔待!」
「劉仙師,劉老爺,快教教我,怎麼煉化這王氣!」劉崇真亂吟道:「俺是個試金石兒,高低便見,俺是個鐵饅頭,下口難啃,俺是個清靜海,一塵不染,俺是個夜明珠,空里長懸。俺是個虛妄人兒,裝神弄鬼。」
三天後。中藥味里,起鳳躺在床上,氣如遊絲,雲路子悲戚地俯在床頭,身後立著庄籬與花兒。雲路子問道:「鳳,除了伯父的冤官司,旁人還有該咱的沒有?」起鳳搖了搖頭。「鳳,除了孫大哥,咱還有欠人家的沒有?」過了片刻,起鳳點了點頭,雲路子問道:「孫家啊,王家啊。」起鳳指了指庄籬。「阿姨!」庄籬大痛。「起鳳!」雲路子大痛。
過了片刻,雲路子將起鳳抱在懷中問道:「孤女劉起鳳之墓如何?」起鳳笑著點了點頭。雲路子又問道:「愚夫陳情立如何?」緩緩地,起鳳搖了搖頭。雲路子慌道:「那就負心人陳情立?」起鳳又搖了搖頭,嘴角動了動,雲路子將耳朵貼上去,聞聽發小陳情立五個字,不由神色大變,叫道起鳳!起鳳歉意地一笑,閉目滑落兩滴淚珠。雲路子泣道:「起鳳,你怨我呀!」
聞言,起鳳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便是長久的沉寂,雲路子疑惑地探了探鼻息,又探了探鼻息,忽地嚎道,起鳳!
五天後,荒草搖曳,風聲噓噓,紙灰揚起。面對碑上的孤女劉起鳳之墓,發小陳情立,雲路子喃喃道,起鳳,你還是怨我呀!庄籬看向一地黑灰道:「先厝在這裡,日後遷墳,叫她父女,母女,哥嫂一家團圓。」雲路子掏出一塊藍帕,擦了擦老淚點頭道:「這事極該做的!這裡沒個添土的,只有刨土的。」庄籬道:「別忘了她還有個女兒在昌南州。」雲路子嗯了幾聲。庄籬不悅道,你嗯個啥?
雲路子道:「到昌南州只怕要法舟。」聞言,劉崇真借用庄籬的嘴道:「不拘誰送我回洞府,我贈他萬里游法舟,這事說好的。」雲路子問道:「昌南州那個,是老大還是老二?」庄籬道:「你真管!是老二,在茶樓里我都聽真了。」雲路子道:「你們先回吧,我一個人站會。」
夕陽又成了西天的一個小點,棵棵蘆葦在寒風與暮色中搖頭。林間枯葉揚起,光光的樹椏,那飄零了一日又一日的茂盛,終於飄零完了。庄籬自語一聲飄零完了,目光回到嶄新的墓碑,久久佇立。
只聽身後道:「這幾日我見道爺對婆婆好得仿若針和線,婆婆為什麼怪道爺?」庄籬道:「或許因為婆婆受難,道爺卻沒受難。道爺這都算好的了,終生未娶。在我那個地方,我見過一百對初戀都沒成,都痛徹心扉,到老來兩個又遇著,卻都有家了,便無可奈何了。沒人終生不娶,也沒人終生不嫁。這都是老實人才做的事情,我那個地方沒有老實人了,老實人太吃虧,吃虧在事前不敢不會擦肩而過,也吃虧在事後終生不娶鬱郁終生。」
過了一會,花兒輕輕問道:「大哥是老實人么?」庄籬道:「我儘力做老實人。」花兒試探道:「大哥的老實人是做在事前還是事後?」庄籬想了想道:「事後。」花兒聞言一震,道:「她是誰?」庄籬道:「我一向是個獃子,擦肩而過不敢不會了四十年,本以為到了這個年紀再不會有什麼了。可有一回我沒忍住,敢了會了,不老實了,把人家害了,往後我要老老實實地還債,老老實實地鬱郁終生。」
花兒聞言,獃獃地叫了一聲大哥。庄籬道:「這裡風大,走吧。」
二人踏著落葉遠去。「大哥,你有四十歲么?」,「四十多了,修道之人看不出年紀。」
第二天,花兒納著鞋底,她戴著銅頂針,錐子上拖著長長的麻線,吱吱聲中,她一下一下地拉扯著。炕桌上擺著一雙鞋樣子,取自庄籬的足跡。
她爹侯先生立在一旁,著一襲嶄新的圓領襕衫,他用下巴蹭了蹭肩頭道:「秀才不怕襕衫破,只怕肚裡沒有貨。」此時,雲路子進來抱拳道:「討擾先生了,明日就走。」侯先生連忙回禮道:「哪裡哪裡,平白得了仙師許多銀子。怎麼?日急著忙慌哩這就要走?」雲路子嘆道:「還在先生家裡辦了一場喪事,老道心中不安。」
二人客套了幾句,雲路子由袖中取出一本書,擱在炕桌上道:「這是庄小哥編的《顛沛記》,是說她的事情,臨行贈先生一本。」侯先生將書捧起道:「往事令人動容,只怪我醫術不精——」雲路子道:「生死由命,怎能怪先生。如今人已是去了,我只覺得填還不了她,庄小哥說,阿姨這一生不能就這麼算了,寫成此書,還叫我找那懂戲的編成戲文。」侯先生動容道:「想得倒也周全。」
暮色中,起鳳墓前,《顛沛記》在火焰中捲曲著,庄籬默默道:「阿姨,如果,有一個漏斗,盛著天下所有女兒的青春,歡樂,我願那漏斗尖子上承載的是我,我不讓你們漏下去,我願入地獄。」
身後忽地道:「先生,這些都是真的嗎?」庄籬回頭,只見花兒含淚抱著《顛沛記》。庄籬點了點頭。花兒泣道:「婆婆真苦,婷兒姑姑真慘。」庄籬起身面對暮色,良久,他背對花兒道:「看著你們一代代青春,一代代歡樂,一代代逝去,一代代悲摧,有時候,我真的很難過。」過了一會,花兒道:「你難過你無能為力。」庄籬微微點頭。只聽一聲先生!庄籬只覺背後一軟,一雙玉手已環在胸前,庄籬輕輕掙了掙,便久久握著那雙玉手。
良久,庄籬回身抱住花兒道:「你不該叫我先生,有個女孩叫過了。」花兒慌道,什麼?庄籬道:「花兒,你忘了我昨天說的,我要做老實人么?」說著,在花兒額上輕輕一吻,輕輕道:「她不會怪我的,這一吻給你,給她,給天下所有的女兒,給那一代代綻放,一代代花落。」說著,庄籬的手指,輕輕擦了擦花兒臉龐的淚水。
幾個時辰后,清冷與黑暗中,雲路子與庄籬悄悄出了籬門,悄悄去了。直至走遠了,庄籬方才回身一瞥,摸了摸懷中的一雙鞋。
一個時辰后,天光大亮。花兒抄起炕桌上一紙,只見上面道:我撿起一朵小花,在一條小路上,她只有淚珠兒大。我輕輕地聞聞她,我輕輕地吻吻她,我輕輕地蹲下,我輕輕地放下。標題為《小花》。寂靜中,淚水打濕了墨跡,也打濕了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