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窗
「我院子里晾著的一堆稻草,去哪了?」吃完午飯正打算去院里幹活的覃甫然,忽然發現他堆在院子里的東西全都沒了,她一上午究竟都做了些什麼?怎麼把他這個家弄得雞飛狗跳的。
「你說的,是那堆雜草嗎?我看著臟,就,扔掉了。」說完小安就後悔了,感覺自己好像又闖禍了。
「你!!!」他又忍不住要發火了。
「對不起,我馬上去給你找回來!!!」說完,她一溜煙的跑出門去了。
下午,消了氣的覃甫然繼續坐在院子里編草鞋。上午他才拿了一沓草鞋去部隊換了錢。他自從眼盲了以後就被部隊安置在這個村子里,一直以編草鞋為生。
小安湊過去蹲在一旁看著他用他那雙長滿老繭的手,熟練的編製著草鞋,真的很難想象,雙眼看不見的他究竟練習了多久才能做到像現在這樣。只見那些晾曬得半乾的稻草在他手裡不斷翻飛,不一會就成型了個鞋底的形狀。小安在一旁看著,也捋了幾根稻草想學著他的樣子做,可不管怎麼搭,都編不好,怎麼自己一個女生的手還沒有他靈巧。她一著急一使勁,那細嫩的手指立馬被那堅韌的稻草桿劃破了一個口子。
「哎喲!」
「怎麼了?」他聽到了她在一旁的驚叫,停下了手中的活。
「沒事,手被稻草桿劃破了。」
「我看下!」他循著聲音一把拉過了她的手,才發現自己根本看不見,這話真是諷刺。又忽然覺得男女授受不親,這樣有些不妥,於是趕緊放開了手。小安收回了自己的手,揉了揉那個被劃開的口子,擦掉了血跡。她還是不死心,又重新拿起了一把稻草,想讓他教一下自己,畢竟待在這裡白吃白喝不太好,總要幫點忙盡點綿薄之力吧。
「我想和你學,你教一下我好不好?這樣我就可以幫你做了。」
「這種粗活不適合你,你別弄了,我自己慢慢做吧。」剛才他摸到了她的手,那麼柔嫩的手豈是能做這等粗活的,她還是別來給他搗亂了。
「那要不我幫你把身上這身衣服洗了吧。趕緊脫下來,我現在洗了晾了,晚上就能幹。」
「你是不是非要幫我做點什麼,你才高興?!」他有點不耐煩了,為什麼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堅持要幫他,他不需要。小安也有點生氣了,這人怎麼這麼固執,雖然身體殘疾了,自強自立是好事,但也不能把別人的好心都當驢肝肺全部拒之門外吧。她脾氣也犟,這次直接不管不顧的頂了回去。
「是!你有你的規矩,我也有我的做人原則。你救了我幫了我,我理當要報恩的,我不習慣欠人情。今天我說什麼也要幫你做些事,你別想拒絕。你脫還是不脫?」
好久都沒人這樣和他說話了,說實話他聽到這些,心裡是暖的,至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關心自己,還有人在乎自己。自己不是那沒人要的垃圾,被隨意丟棄在角落裡,無人問津。
「好,我脫。」他慢慢起身,一顆一顆的解開了軍裝的扣子,脫了下來遞了給她。
小安,是你自己非要撞進我的心裡。你既然幫了我這一次,就請一直幫下去,不要離開,不要消失,不要半途而廢。要是,要是你走了進來又膽敢跑掉的話,我怕我會忍不住殺了你。
「還要脫嗎?」
「襯衫,襯衫也脫下來吧,我一起,洗了!」她忽然臉上有點發熱,莫名的緊張起來。這個對話怎麼有點怪怪的?像一個惡霸光天化日之下逼人家小媳婦脫衣服!見他脫下了裡面的襯衫,露出了結實的胸膛,緊窄的腰,她立馬把臉轉過一邊去,羞澀的接過了他手裡的襯衫。
不過這個場景怎麼好像有些熟悉,腦子裡彷彿隱約記得曾經也有個人脫光了上身站在她面前,滿身的傷痕。她晃了晃頭,趕緊從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中拉回了理智。小安,你可別想多了,不就是洗個衣服嘛,還搞出那麼多心理戲,趕緊做正事吧。
他很好奇,她究竟能為自己做到什麼地步,於是繼續逼問道。
「褲子,還脫嗎?」彷彿只要她一句話,要他全脫都可以。
「額?褲子!!不不不,不用了。等明天換下來再幫你洗。」說完,拿著手裡的衣服,紅著臉跑走了。
到底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姑娘,說什麼大話。
沒過多久,小安從河邊洗完衣服回來了。剛一進門,就聽見屋裡有人在談話。她沒有走進去打擾他們,而是蹲在門邊等著。屋裡人說的話她在門邊都聽得一清二楚。
「覃兄弟,你別和我那麼客氣。我來看你也是應該的。」
這個人的聲音,怎麼那麼熟悉。小安又湊近了些,想聽得更清楚一點。
「李連長,你打算什麼時候歸隊?」
「我的傷養得也差不多了,大概再過兩天就要歸隊了。這次可能是最後一次來看你了。你多保重,以後等抗戰勝利了,我要是還活著,再來找你,想辦法帶你回廣西老家。」
「李連長,我不打算回去了。」
「怎麼不回了?你編草鞋不就是為了多賺點錢,想湊夠回家的路費,有朝一日能回到廣西老家嗎?」
「我不回了。我們死了這麼多弟兄在這裡,清明的時候,總得有人給他們的墳頭除除草,燒燒紙,上上香吧。我們活著的人,不能把他們忘了。他們來這世上走一遭,什麼都沒留下。大家都是一起從廣西走出來的,一起在戰場上打過鬼子,一起在一個鍋里吃過飯。我不想把他們扔在這,我這條賤命就留在這陪他們吧。你日後若有幸能回到老家,麻煩給我家裡人帶個信,就說我已經死在安徽了。」
那人聽他這麼一說,眼眶有點發紅。看著他那雙空洞的雙眼,又看了一眼這個破敗的小屋和鍋里殘留的野菜,哽咽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最後從懷裡掏出了幾個大洋塞到了他手裡。
「覃兄弟,我替那些死去的弟兄們,謝謝你了!這個你拿著,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著我們勝利的消息。我走了,不送。」說完,起身就大步朝門口走去。他走得很急,並沒有發現蹲在門邊的小安。
覃莆然想要拒絕,可由於看不見,沒有他快。剛走到門口,就聽見他的腳步聲已經出了院子,越走越遠,也就沒有再追上去。
小安看著他那空洞的眼神一直望著院門口,手裡緊緊攥著那幾個大洋,久久沒有動靜,忍不住上前問道。
「剛才那人,是誰啊?」
他這才回過神來,發現小安就站在旁邊。剛才他們的對話,她都聽到了吧。
「他是最近負傷后被安排來這個村裡養傷的李連長,名叫李宗賢。」
「李,宗,賢?」小安反覆的在心裡默念這個名字,感覺好熟悉,可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了,越想越頭痛,只能作罷。
晚上吃過晚飯,小安把曬了一天曬得香噴噴的被褥收了回來,鋪好了床正準備要睡覺。忽然,覃甫然走到了床邊,從懷裡掏出了一件東西,彆扭的遞給了她。小安感覺有些意外,看到他手上拿著的竟是一把紅木梳子。
「這個,給你。你應該用得到。」
他不提這個她自己都快忘了,一整天都沒梳頭,她那烏黑的長發早上起來也就隨便抓了一下。沒想到他那麼細心,還為她準備了這個。他這個人其實除了脾氣臭點,人還是真的不錯。
覃莆然今天一早把前段時間做好的草鞋全都拿去部隊賣了,回來的時候路過一個小攤,想起了她一個女孩子,家裡也沒有任何女人能用的東西,於是就拿草鞋換得的幾個錢,給她買了一些生活必需品。
小安接過了那把帶著他手裡餘溫的梳子,心裡一陣感動。他這個破敗的家椅子都快散架了都捨不得換個新的,竟然還拿好不容易換來的幾個錢給她買東西。她仔細收好了那把梳子,感激的沖他笑了笑。
「謝謝,這把梳子,我很喜歡。其實,你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麼冷漠、麻木。平時要是能多笑笑,就好了。笑起來,好運才會降臨到你身上。」
「是嗎?像我這樣的人,還會有好運嗎?」他自嘲的笑了笑。
「會有的,老天給你關上了一扇門,一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的。莆然哥哥,加油!」
一扇窗?難道你就是老天給我打開的那扇窗嗎?
就這樣,兩人相互理解逐漸適應后,相安無事的過了半個月。這半個月以來,覃莆然覺得這是自從他出征以來,過得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白天不再是一個人獨坐在院子里靜靜的編著草鞋日復一日,開始有人在身旁嘰嘰喳喳,幫搭把手,幫收拾屋子,幫洗衣做飯。晚上不再是一個人獨坐屋中面對永無盡頭的黑暗,開始有人在身旁說說笑笑,給他唱歌,講笑話,聽他的那些戰場上的英勇事迹。那些戰場上的慘烈,那些戰友逝去的悲傷,彷彿離他越來越遠了。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然而亂世中的生活總不會一直那麼一帆風順、風平浪靜的。
這天晚上,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小安照例做好了飯,去叫院子里還在忙碌的覃莆然。
「甫然哥哥,吃飯了。」
小姑娘把吃食端上桌后,過去把他慢慢扶到桌邊坐下。才吃了兩口,他有些疑惑起來。
「今天怎麼沒有飯?」
小姑娘不忍心告訴他,從今天開始家裡已經沒有米了,而李廣祿大哥也還沒有送米來,距離上次他送米來才過了半個月,應該是還沒到時間吧。所以今天桌上只有她上山挖的野菜。
「對不起,我,我今天忘了煮了。你不夠的話,我再分你點……」
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摸著桌邊緩緩站了起來,扶著牆摸到了米缸旁邊,伸手探了進去,直到摸到了冰涼的瓦缸缸底。
「家裡沒米了嗎?」
「嗯……上次李大哥帶來的,都,都吃完了。但是沒關係,我明天去找李嬸幫幫忙,應該可以……」
「別說了!」
「沒事的,甫然哥哥,有我在,我可以幫你……」
「我叫你別說了!!!」
「……」他突然大喝一聲打斷了她,小姑娘有點被嚇到了。
「對不起,我有點累了,先睡了。」
這一夜,他整晚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安安,我收留了你,會不會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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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亂四起,民不聊生,日子過得好艱苦啊!
之前山田君是怎麼在亂世之中憑一己之力照顧好她的,不容易啊!感謝在2021-02-1705:06:04~2021-02-1723:29: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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