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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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粉的做法很簡單,春妮早上做饅頭,沒那麼多空揉制石花粉,她跟夏風萍兩個交替上陣,還算能應付一到兩桶的量。只要掌握好石灰水的調製,使涼粉的口感不苦澀,就成功了大半。

但真的要賣涼粉,也不是那麼簡單。

夏風萍化身為最刁鑽的顧客:「紅糖太單調,桂花太甜,你這裡的調鹵得多備幾樣。」

「幾樣?」在吃東西上,春妮上下兩輩子都沒多少見識,這方面只能聽富家小姐夏風萍的。

更土的小土包子夏生這回口福不淺。

夏風萍買來西瓜,瓜瓤掏出來,包上紗布親手打汁,西瓜汁代替涼白開,做出來粉嫩漂亮的西瓜汁涼粉,夏生大為驚奇,一小碗涼粉吃吃戳戳,老半天捨不得吃完。

朱先生也貢獻了思路,他指點兩個姑娘買來硝石製冰,將冰粉放進做好的冰水中拔涼,配上滷汁,簡直不要太美。

夏風萍又去問吉拉太太買來一瓶草莓果醬和一罐酒漬櫻桃預備點在涼粉上,還想去——

她倒倒錢包,抱著兩隻瓶子哀嘆:「要是明天不開張,我可就要喝西北風去了。」

幸好老天爺疼憨人,第二天晚上,春妮提早結束生意去接夏生,順便探探她新開的涼粉生意。

迎頭見夏風萍站在學校門口春風滿面,拉著她直笑:「你猜我今天賺了多少錢?」

春妮眼睛往外睃一下:「回去再說。」

夏風萍一驚,用眼神詢問她,春妮輕輕點了點頭。兩人一對眼色,各自都有了默契。

江浦碼頭日夜不歇,白天還有女人走動,夜裡八點以後,就只剩下了男人。這些男人中,除了出夜工等活的力夫,可就只剩下扒手和進出地下賭檔的賭徒們。

海城淪陷一年多,在每個光照不到的角落,已經成為惡棍的天堂。

春妮在這種地方單獨夜行這麼些天,沒遇到點情況,屬實是老天爺照顧。

老天爺對她的照顧恐怕也只到今天。

海城的租界里,只要不是特別緊窄的小巷子,以前都是安裝過路燈的,碼頭附近更是燈火通明。其他地方春妮不知道,但江浦這一帶,除了緊靠碼頭的那幾根燈柱,別的地方,尤其是靠近弄堂的路口處無一例外全是黑漆漆一片。據說那幾處以前安過不少迴路燈,但每回新路燈安好不過半月,就叫人打爛了。

去年打仗又叫炮火轟爛了一部分,說是轟死了不少人,黑燈瞎火殘垣斷壁,更顯得凄涼陰森。每回夏風萍從那過都要念叨幾句耶穌老爺,天後娘娘保佑。

現在春妮和夏風萍兩個人,春妮擔著籃子在前,夏風萍一手提著裝涼粉的桶,另一手拉住夏生,站在被打爛的燈柱下略一駐足,春妮手別在後頭對她比個「三」字,拖著步子往裡頭走。

一,二,三。

三個婦孺走出燈柱的範圍,一隻胳膊從黑地里橫出來,朝夏風萍的脖子上勒去。

偏偏這樣巧,夏風萍彎下腰,拿帕子給夏生揩了揩汗。

也是這樣巧,走在最前頭的春妮突然回身,她肩上的扁擔打個圈,不偏不倚拍到不速之客的頭上。

那人「哎呀」一聲,只見眼前人影移位,腦袋嗡地一聲,又遭到重擊!他強撐起眼皮,不等看清發生什麼事,暈死過去。

再醒來時,天地已經改換。

他和丘二,劉八另外兩個同伴已被捆翻在地。而一隻腳正踏在劉八臉上,重重碾動:「姑奶奶的主意也敢動,我倒要挖出來瞧瞧,你的膽子有多大。」

一隻匕首貼著劉八的短褂往下移動,將他衣襟劃開,停留在腰眼上比劃:「膽是在這個地方?」又斜往下划半尺:「還是在這裡?」

他從來沒聽過劉八的聲音叫得這樣慘:「別別別啊,姑奶奶,我知道錯了,求求你,求求你——」

「求我什麼?求我放過你?呵,你向姑奶奶下手的時候,怎麼沒想要放過我?」

這拿著匕首的小姑娘此刻笑得在三個混混眼裡比惡鬼還可怕:「你們三個配合得這麼好,一定不是第一次。我先給其他人討點利息。」說罷,反手兩記耳光甩在他臉上。

劉八吐出兩顆牙齒,顫聲笑道:「打,打得好。姑奶奶,奶奶,奶奶——」

他不敢叫,又不敢不叫,因為這涼得嚇人的匕首就在他肚臍下的三寸處來回滑動,似乎還在挑哪裡好下手。

他一點都不懷疑這姑奶奶是虛張聲勢,因為他能感覺到,她的刀尖已經劃破了他的皮膚,再扎深一點——

「啊!!!!」

劉八嚇出一身冷汗,才發現他的兩個同伴也已經都醒了。剛剛叫的人就是丘二,他的手指被踩進泥土裡,只怕是廢了。

「醒了?別裝死。」姑奶奶的聲音又脆又冷,忽而轉身挑開劉八的繩索:「一個一個打得姑奶奶手疼,你去,幫我踹他幾腳。」

劉八目光閃動,瞄準「姑奶奶」的方向,狠狠往後一撞!

「啊啊啊啊!!!」劉八慘叫著跪了下來。

另外兩個混混嚇得魂飛魄散,劉八的叫聲停下之後,壯起膽子偷眼看去,發現他兩隻手呈不自然狀下垂,顯然是斷了。

而這位比惡鬼還可怕的「姑奶奶」終於走到最後一個人身邊:「他們倆都不聽話,你——」

「姑奶奶姑奶奶,我聽話,我聽話!」他用這輩子所有的良心發誓:「姑奶奶,你叫我王老六幹什麼我就幹什麼,你——」

「姑奶奶」乾脆利落,給他鬆了綁,向另外兩人挑挑眉頭。那人「呸呸」兩下在手上吐口唾沫,「啪啪」先往自個兒臉上重重甩了兩個耳光,賠笑道:「不用姑奶奶您受累,小的自個兒打自個兒。姑奶奶聽響就好。」

見她沒作聲,王老六看向來時的兩個同伴,挽起袖子沖他們獰笑一聲,撲了上去。

小半個鐘頭后

春妮揮手放掉那三個垃圾,再往裡走一段路,沖空無一人的里弄叫了聲:「來了怎麼不出來?躲這兒嚇誰呢?」

夏風萍和朱先生從黑暗中走出來,訕訕的:「我沒想嚇你,本來,我們從那邊抄近路過來是想幫你的。」誰知道你這麼生猛,倒把我……和朱先生嚇得夠嗆。

春妮走到他倆面前,「噗」地一笑:「你們倆還是顧好你們倆吧。」她望向朱先生,神色微緊:「夏小姐每天有我護送,我不擔心。萬一叫那兩個癟三看見朱先生跟我交好,怕是他們會找你的晦氣。」

朱先生清清嗓子,還沒表態,卻見這小姑娘很有氣勢地一揮手:「不過,這一次估計把那三個窩囊廢嚇得夠嗆,諒他們不敢亂來。朱先生也不用太擔心。」

兩人見她神色如常,慢慢放鬆下來。夏風萍好奇心又起來了:「春妮,你剛剛那樣,好有氣勢,以前沒少幹這種事吧?」

春妮能說她上輩子就是在惡人堆里打滾出來的嗎?雖說基地三令五申不許內鬥,還強令所有人必須救助同胞。可為了生存,只要不傷人命,底限之上的惡事,春妮沒少見識過。

她要是沒有兩把刷子,怎麼可能在那種環境平安長大?像這三個堵路搶劫的,收拾他們只是動動手指頭的事。要不是顧慮一條街外的兩國巡捕,她才不會這麼容易放了這三個小癟三。

不過,春妮顯然是多慮了。這裡鬧出的動靜這樣大,別說住在旁邊的街坊們,那些平常收攤位費收得最勤快的英國巡捕和拿警棍唬人唬得最溜的日本巡捕,也是一個人影都不見。

本來春妮覺得尋常,叫夏風萍一說,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人的名,樹的影。這一帶什麼情況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一次把他們打疼的話,往後怕是安靜不了。」

可這並沒有令夏風萍放心:「打走了這三個,不知道還有沒有別人。你不知道,那麼大一桶涼粉,我提出去不到半個鐘頭就賣完了,咱們的生意有點招人哪。」

這的確是個問題。春妮合計片刻,說道:「那這樣,從明天開始,我到學校來賣幾天涼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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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小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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