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錢(排雷)
主幹道被各式各樣的車輛堵得嚴嚴實實,交警忙著擺放路障和指揮交通,紅綠燈不停地閃爍著。
天空中有細細密密的雨落下來,司機把雨刷器打開,又伸出頭去看,前方仍是水泄不通。他縮回身體,在後視鏡里撞上元和的目光。
司機煩躁地薅了一把頭髮,露出一口被劣質香煙熏黃的牙,局促地朝元和笑笑:「你看,前面不能開車進了,朝前直走四五百米就是,要不我靠邊停吧?」
計時器上的數字發出紅光,跳到95.00。
元和點頭,遞過去一張百元大鈔,利落下車。
司機一手舉著錢,一邊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圓管輕輕一按,耀眼的紫色光芒照在紙鈔上,隱約可以看見幾個數字。
他忙著找錢,元和卻已下車。眼看著少年孤孤單單一頭扎進雨里,司機叫住元和,從窗邊遞出一把黑色的摺疊傘,嘴唇動了幾下,最後只蹦出幾個字:「你,節哀啊。」
元和抬眼看他,沉默地接受了一個陌生人的好意。
雨不大,只是一直淅淅瀝瀝地下著,惹人厭煩。元和把傘撐開,頭頂彷彿籠罩一片黑霧,他繼續前行。
終於到達目的地,一個貧乏小城裡的一座五層大樓。一樓的大門敞開著,上面拉著兩條橫幅,一條白底黑字,一條紅底黃字,一樣的內容:深切哀悼xx航天公司客機8411全體遇難者。
大門前擺著兩張鋪著白布的桌子,一張放著紙筆,一張放著幾枝白色菊花。沒有工作人員看守,任意來去。
飛機失事墜毀在海底,所有人屍骨無存。航天公司收集了監控錄像中的每一個遇難者的面容,集成這本最後一面的登記冊子。元和找到屬於簡藍的那一頁,在關係一欄填上母子。
元和的字剛勁有力,豎鋒偏長,他的字跡所觸的上一行是工整的正楷:母女。
下雨了,濕氣很重,字跡未乾。元和輕輕一掃合上冊子,指腹不經意間就沾上了黑色筆墨。應去一旁取花時,他遲疑了一下,怕字跡有所污染,重新打開檢查一番。
第47頁。他打開冊子看到字眼沒有混亂完好如初,心中沒有留戀,立即要將冊子合起。下一瞬又驚訝起來,這一頁屬於一個英俊的男人,照片下方關係一欄里有著同樣工整的正楷:父女。
頁碼標註同是第47頁。只有屬於同一個家庭的家庭成員才能使用共同的頁碼,這是追悼會上不成文的規定。
元和有些茫然,所以,母親再婚了?
自父母離異后,這是元和第一次得知她的消息。這個她再婚的男人,名義上是他的繼父,可元和從來不曾知道過他的存在,不曾見過他。
然後他和母親一起死了,留下一個女兒。
是同母異父嗎?還是異父異母?元和控制不住地去猜測著,紙張被他弄出凌亂的摺痕,紙頁銳利的邊緣在手上割了一條細長的血痕。細小又尖銳的疼痛促使他清醒,一個人在這裡猜想有什麼意思呢?沒有人會在意。
父母離異后,母親將他扔給父親,從始至終未曾想過去爭取一下撫養權。她迫不及待地收拾行李,套現分割好的財產,給他留下大筆現金,然後去另一個城市開始嶄新的生活。往後九年,沒有電話,沒有消息,沒有見面。
如果說母親和父親像一對合格的分手情侶一樣,都希望各自的前任人間蒸發。那他們的確做的很好,不曾再踏足對方的生活。而他作為愛情初始的結晶,下場和分手時撕掉的合照,二手交易網站上賤賣的禮物,砸碎的空酒瓶,煙灰缸里倒掉的煙灰一樣慘烈。
恍若突然清醒過來,元和心中接受著這些突如其來的一個又一個訊息,動作有些急切地轉身去拿花。
他來的有些晚了,白菊花所剩無幾。元和隨意取了一枝,些許鬆鬆垮垮的花瓣隨著他的動作一路掉進禮堂。
到處都是黑白兩色,白色的花,白色的聯,黑色的衣,黑色的傘。禮堂中央有一個用花圈圍出來的圓形空地,空地里立著一根黑乎乎的杆子。沒有話筒,杆子顯得滑稽又可笑。
四面的白牆上掛著很多照片,都是這次空難逝者的遺照。無論生前地位如何,錢財多少,每張照片一樣大小,等高等寬。也許在飛機上有經濟艙和商務艙的分別,但是最終所有人的結局都是一樣的,沒有因阻隔有什麼不同。這裡的生者也一樣,在這裡,在此刻,他們是一樣的。
一樣的悲傷,一樣的痛苦。
元和的到來沒有驚動任何人,他們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
滿面滄桑的婦女和搖搖欲墜的老婦抱頭痛哭,互相慰籍,不停地抱怨著人事天命。
年輕的母親抱著襁褓里熟睡的孩子看著照片默默流淚。
幾十個穿著校服的學生在鞠躬,有一個忍不住捂嘴痛哭跑出去,好幾個同學跟在她身後追。
腰背綳得筆直的女士穿著剪裁得體的黑裙和高跟鞋,戴一套瑩白的珍珠首飾,臉上略施薄粉,眼眶通紅,站在一對雙胞胎面前。那是一男一女,男孩意氣風發,女孩溫婉可人。他們甜甜地笑著,右邊臉上有淺淺的梨窩。
他們在牆上。
貴婦站在那裡靜默無言,突然她伸出手去摸眼前人。看得見摸不著,她笑著落淚,淚水漣漣,劃過若隱若現的梨窩。
元和穿過這些人。他是如此地格格不入,沒有哭泣,沒有瘋狂,沒有灰敗,甚至於他穿的竟然不是喪服,而是一套黑白相間的運動服搭配同色系運動鞋。
一個小姑娘站在簡藍的相框前,她的個頭與元和的腰齊平,留齊肩黑髮,耳旁夾兩三朵白色小花,穿一身黑色亞麻長裙,雙手在胸前執著兩枝白菊。沒有其他人陪同,不哭不鬧,很安靜。
元和看不見她的臉,心裡想著,這就是他素未謀面從不相識的妹妹吧。
照片有四開的素描紙那麼大,掛的很高,元和遠遠看過去,剛好直直對上簡藍的眼睛。
離開家的時候,母親的眼裡滿是對新生活的嚮往。
她和父親是大學校友,一個金融系系草,一個藝術院院花,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畢業那年兩人畢業證結婚證房產證三證齊全,共築愛巢。好景不長,六年之後,他們開始掘墳。
父親事業心極重,又是大好年華,年富力強,渴望闖出一番名堂。積累一些資金之後開始創業,每天早出晚歸,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最後過著雞狗不如的生活。
事業有起色後父親應酬不斷,他常常帶著滿身煙酒氣味三更半夜回家。不僅如此,父親還忘記了所有的節日和紀念日,他只記得雙十一購物節,因為在那一天公司的銷售額格外喜人。
精心烹飪的燭光晚餐被一次又一次倒進垃圾桶,終於有一天,母親爆發了。她和父親大吵一架后雙方開始冷戰,沒過幾天又和好,然後再吵,再冷戰,再和好,循環往複。
年幼無知的元和曾經對這段日子耿耿於懷,直到後來他迷上一款網路遊戲,深陷其中難以自拔。每天安裝,玩,生氣,卸載,再安裝,再玩,再生氣,再卸載……他終於頓悟了。
這樣矛盾的日子過了一年多,終於迎來了它的結局——七年之癢。
母親走的瀟瀟洒灑,將不願回憶的過往都埋葬在臨江不想帶走分毫,當然,這其中也包括自己。那麼之後,你快樂嗎?
一雙含笑的眼睛看著他,熱烈,明亮,沒有一點陰霾。
好像過的很好。
有很多話想說,有很多話想問。可是你死了。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不是一個好母親。你自己也知道吧。
這次離開,你又留下什麼給我?
清瘦少年身軀挺拔如青松,衣裳微濕,嘴唇抿的緊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
是錢,是一個孤兒,還是……
哦,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
嗯?
元和內心的劇場演出還沒結束,舞台的幕布已經被一把掀下。
一直在照片前站著的小姑娘走近幾步,又在牆上摸索幾下,踮著腳不知按到哪裡的凹槽開關,直接把相框從高處划拉下來。
面對一片雪白的牆壁,元和的滿腹哀愁瞬間化為烏有。
只見小姑娘如法炮製,把另一邊的她的父親也扒拉下來然後站在兩個相框中間左看右看。
元和慢慢地走上前去,站在她的背後。
小姑娘左滑一下右動一下,不停地調試著相框的高度,直到兩個相框處在同一水平線上,滿意了。
這是強迫症吧?元和默默地看著她一副恨不得拿出尺子來比對的模樣。
小姑娘可不知道有人一直在光明正大地偷窺著她。她退後兩步,站在左邊的照片前,認認真真地看著面前的女人,認認真真地鞠了三個躬,獻上一枝花。再走到右邊專註地看著照片上的男人,認認真真地鞠躬,獻花。
在她把花朵別在相框上時,元和聽見她說:「簡藍,我是解析。你好,再見。」
「解琛,我是解析。你好,再見。」
不是那種很嘹亮大聲的嗓門,也不是女孩子戀戀不捨的細小瑣碎的抽泣。稚氣未脫的聲音清晰且平靜,不大不小的直接撞入元和的耳膜。
像謎一樣的孩子,元和想。
她知道死亡的含義嗎?
她知道此生沒有再見的機會了嗎?
她為什麼不用敬語?
她為什麼直接稱呼他們的名字?
她知曉我的存在嗎?
……
她知道。
解析目光炯炯地看著元和。
她不知什麼時候轉過了身來,仰頭看他。
只一眼,元和就知道,解析是簡藍親生的孩子。
元和和解析長得都像母親,睫毛纖長細翹,眼睛黑白分明,專註看人的時候黑色眼仁泛出幽深透徹的光亮,鼻樑高挺。
相似的只有這些,不相同的卻有許多。
元和正處在十五六歲的生機勃勃的生長期,身體到處都在重塑。一寸一寸拔高的骨骼,漸漸硬朗的臉部線條,運動短衫下露出的微微褐色的皮膚和額前黑髮下藏著的一雙銳利的眉峰。
解析的眉毛則是淡淡的,皮膚白皙,身材纖細,腰背挺的很直,隱隱約約可以看出自然的優雅姿態,在她身上看不出小孩子特有的嬰兒肥,也沒有肉乎乎的臉和小肚子。
跳芭蕾舞的小孩嗎?
兄妹倆對視著,元和憑著身高優勢從頭到腳完完整整地把解析觀察了一番。
解析一直努力地抬著頭,就在元和發散思維擔心她以後長大會不會得頸椎病時,解析開口了:「你要和我一起分錢嗎?」
元和震驚地想要後退,幸虧和解析差不多高的長腿及時扼殺了他這沒出息的想法。
元和藏匿在運動鞋裡的十個腳指頭屈起緊緊地扒著地板,雙腿抖啊抖,連帶著聲線都有些顫抖:「你說什麼?」
「遺產啊。」
萬萬沒想到,我妹妹和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想分錢給我。
這便宜妹妹,真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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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來看文。
1.視角:男主
2.主角:元和;解析
3.文名文案廢
4.日常小甜文
文案上已標明,再次重申。
【元和視角】
【元和先於解析,是第一主角】
【不太會起文名和寫文案,但絕對不是欺騙。學神是主角,但學神是學霸的妹妹呀。】
【文案上寫的,都會寫到。前期節奏稍緩。】
本文若合眼緣,是我的榮幸,歡迎光臨。
若不合,也謝謝你看到這裡,有緣再見。
感激無論是劇情互動、提出建議或是發表看法的看官一直以來的評分幾乎都是2分。
萬分感謝,鞠躬。
【題外話:關於各位看官提出的建議,第二則長篇作話再詳談,謝謝支持。】
希望本章排雷不是畫蛇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