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人,正是和秦放有過一面之緣的亞特里夏·霍恩。

他穿著一身潔白的長袍,金色的長發如晨光的溪流般匯聚在肩上,穿著比上次見面時正式不少,且胸口還佩戴著一個精緻的純金色徽章。徽章上雕刻著一朵綻放的黃玫瑰,每片花瓣的形態和紋路都美得栩栩如生,在花蕊的最中央處則嵌入了一枚以鑽石拼湊成的銀邊十字星。

「亞特里夏·霍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秦放下意識地說道。

馬肖也往那個方向瞥了一眼,低頭回答道:「約莫是領主邀請來的吧。每當狩獵日或者豐收節,領主都會邀請領地里最有名望的聖職者參加,藉此向賜予一切的聖主表達感激。」

在這個主的意志創造一切、主宰一切的國家,聖職者就是主行走在人間的代言人。如果僅僅是傳教士或者牧師,還不能被人們稱之為「聖職者」——所謂聖職者,是原先就在教會機構中任職、並且成功修習了魔法的人。這些擁有魔法天賦的人被視為主的寵兒,魔法天賦越高,自然也越得主的偏愛。

而亞特里夏·霍恩就是這麼一位「聖職者」。

「他是教廷委派到當地的新任司鐸,負責總領地方教務。」馬肖說。

簡單來講,這片領地,包括不遠處的一座城池,有關宗教方面的事務他都有話語權。

「......」秦放沉默了。

他原本還以為亞特里夏只是個壞脾氣的牧師,沒想到他居然如此位高權重。

但是秦放緊接著又疑惑了:「那為什麼他身邊就一個人都沒有?」

照道理,亞特里夏身邊不應該圍著更多的人嗎?

馬肖沉默了一下,解釋道:「......大概是因為,亞特里夏·霍恩先生的脾氣不太好。傳言他一直不喜歡與人多交流,所以也沒有太多人敢湊到他面前去敗壞他的心情。」

秦放:「他看起來很無聊。」

馬肖:「亞特里夏·霍恩先生好像確實不是很喜歡這種場合。」

秦放:「可他還是來了。」

馬肖:「......戈爾多少爺,霍恩先生就算是賣領主一個面子也不會不出席的。而且,領主這麼做也是為了您和伯里恩少爺好。」

秦放:「......?」

「司鐸這個位置,如果沒有家族照應,很難繼續升任為主教,入職教廷中樞。」馬肖淺栗色的眼睛往亞特里夏的方向瞥了一眼,俯身在秦放的耳邊說道,「但霍恩先生出身平民,他本人又是這樣的性格......不出意外的話,他在未來會一直擔任這座城市的司鐸,而他又實在是太年輕了,恐怕在您或者伯里恩少爺繼任領主之後,霍恩先生還會繼續在這裡供職——」

「所以要盡量打好關係?」秦放想起了領主之前的囑咐,就算不能和亞特里夏·霍恩和睦相處,也盡量不要把關係鬧僵......秦放原本還以為只是單純的「不能得罪醫生」,原來還有這層意思在。

「是的。」馬肖肯定道,「畢竟霍恩先生是聖職者。跟一個聖職者親近,能有什麼壞處呢?」

秦放:「......」

對於普通人來講是沒什麼壞處啦。

可是他是個黑魔法術士啊:)

在了解賽蘭卡帝國歷史的時候,秦放就了解到了教廷對於黑魔法的態度,那絕對是零容忍。這個時代還沒有明確的關於「魔法師」的概念,更別說是從「魔法師」中分流而形成的職業「術士」......這個時候不管是使用什麼元素的魔法,反正只要不是光明元素的魔法,統統被統稱為「巫師」。而「巫師」要麼被下獄,要麼被流放。因為元素對立的緣故,有少量使用光明魔法的人還可以感知到黑暗魔法波動的痕迹。如果你恰好是那個使用了黑暗魔法還被逮住的人......那麼很不幸,等待你的只有押送到教會審判庭、被當眾綁上火刑架這一個結局。

這個神權與皇權至上的時代就是這樣,殘忍且昏聵。這一切直到兩百年後,賽蘭卡帝國崛起,教廷受到皇權重擊,民間各路魔法這才逐漸發展起來。

而這時的秦放只能搖搖頭,輕聲嘆息自己生不逢時。

馬肖看他略帶著遺憾的神色,有些不解:「怎麼了,戈爾多少爺?」

秦放回答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我恐怕也應付不大來這種性格的人。」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身處話題中心的亞特里夏·霍恩彷彿感覺到了什麼一樣,側身往他們的方向瞥了一眼。飛雪中那雙投來視線的絢綠色眼睛,如同最名貴的翡翠般澄明,讓秦放不由自主地感嘆一聲,確實不愧是「主的寵兒」。

秦放與他隔著人群,微笑著點頭致意。

亞特里夏·霍恩似乎終於看清了他是誰,臉上露出了明顯的思考的神情,光潔白皙的下巴朝他那邊一點,權當是回應,然後就撩起斗篷轉身離開了。

秦放聳肩,對著馬肖說:「看吧。我就說他的性格很難應付。」

**

等領主和騎士們都將帶來的食物吃得差不多的時候,離開很久的探獵者終於回到了營地里。

「山裡有很多獵物,領主大人。」探獵者微微喘著氣,回答說,「我們已經能確認的大型獵物暫時只有鹿。我們倒是找到了一些野豬的痕迹,但是在森林的深處,且不是很新鮮......」

領主沉思了片刻,決定還是帶著人去森林的深處看看。臨走前,他把兩個兒子都叫到面前來,吩咐他們帶上小刀和手持弩,允許他們加入狩獵的隊伍,但是只許在淺山外圍撿漏,打些兔子和鳥兒。

原本聽見有野豬出沒還格外興奮的伯里恩有些不甘地應下了,但還是神采奕奕,恨不得立馬撲進森林裡。

而他身邊的秦放就顯得淡定了很多。他從容地檢查了一番自己的靴子和武器,並且開口詢問了手持弩的射程和力度。畢竟他以前沒用過這玩意兒,雖然等會兒肯定還要先上手試試,但提前問一句肯定沒錯。

眾人就這麼浩浩蕩蕩地趕往了指定的狩獵區域。而多利亞夫人則仍是穿著她那身華貴的衣裙,留在營地里和其他夫人們一起準備餐具和一會兒烹飪用的香料了。或許僕從、騎士甚至領主本人都願意吃在火上簡單炙烤就能變熟的獵物,但是這些夫人們的的確確是不願意的。

雪還在持續地下著——但是幾乎已經快停了。

雪在土地上覆蓋了鬆軟的一層,濃綠的樹林處處掛著冰霜的淺白色,似乎更添了一絲寧靜與祥和。

如果雪堆積地很厚,馬肖會堅持讓秦放走在他的身後,沿著他已經走出來的腳印行進,以節省力氣。但是還在大部分森林的積雪都不深,於是侍衛們也就放兩個少爺自由地在前方開道,只伴隨在他們身邊履行侍衛的職責。

「嘶......」伯里恩吸入一口空氣后,被冷得哆嗦了一下,「這附近好安靜啊。戈爾多,你說咱們真的能打到獵物嗎?」

「他們會帶著獵犬把獵物驅趕到這附近來的。」秦放端詳著一棵參天的大樹,隔著手套撫摸它冷硬的樹榦,說道,「我們只要等著就好。」

在他們附近打獵的都不是什麼經驗豐富的獵手,最好的獵手都彙集在領主的狩獵隊里追蹤最大的獵物去了。但相對的,內圍的狩獵者們也會將一些體型較小的獵物適量放到外圍來。

忽然,森林深處的方向掀起了一陣飛鳥翅膀的煽動聲。看來已經有人開始追逐獵物了。

「準備吧。」秦放舉起了手持弩,伯里恩聞言也興奮地調轉了弩尖,對準了喧囂傳來的方向。

但是等了半晌,幽深的叢林深處什麼響聲都沒有再傳過來。

伯里恩有些垂頭喪氣地把手持弩給放下了。

而秦放則遠遠地捕捉到了幾束野草搖曳的軌跡。他眯著眼,將手持弩舉在身前,當一道忽然出現的灰色影子和準星相對的一瞬間,他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板機。弓弦釋放,一點寒星流竄而出,「嗖」地一聲劃破空氣,貫穿獵物的皮肉,將獵物釘死在了雪地里。

那是一隻灰色的兔子,被秦放一箭貫穿了腰腹,死後還睜著黑色的眼睛。

伯里恩驚訝地低呼出聲。

很快就有侍衛跑過去將兔子撿了起來,順便回收箭矢。這種特質的手持弩還有一個缺點,就是連箭矢也是特質的,數量沒有那麼多,最好省著用。

伯里恩:「戈爾多,你怎麼知道那裡會竄出來一隻兔子的?」

「我不知道。」秦放說,「我只是比較耐心。耐心是一個好獵手必須具備的素質。」

周圍的人紛紛贊同。

伯里恩有些喪氣地說:「也就是說,我本來也有機會打到那隻兔子的。」

秦放點頭:「只要你扣下扳機,我不認為你的準頭會遜於我。但是伯里恩,有時候能不能抓到獵物,看的就是那一瞬間。」

「我明白了。」伯里恩雙眼放光地喊了出來,「我一定能打到獵物的!」

秦放:「......別那麼大聲,獵物都被你給嚇跑了。」

他們又在獵區外圍徘徊了一會兒,很快伯里恩就收穫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隻獵物——一隻山雞。但之後就沒有收穫什麼值得一提的獵物了。

「怎麼辦,咱們要不要往森林深處走走?」伯里恩走到秦放身邊問道。「我感覺附近沒什麼獵物了。」

秦放沉思片刻,這麼一直寄希望於撿漏確實有些不行。

「但是父親禁止我們靠近中心獵場。」秦放說,「那裡可能有野豬。」

「......就是因為有野豬才帶勁啊!」伯里恩湊到秦放面前,勾著他的肩膀低聲說道,「你想想,說不定我們真的能獵到一頭野豬呢!」

秦放扶額:「你對野豬有概念嗎?」

伯里恩:「......沒見過活的,但是吃過很多次。」

秦放:「野豬可不會乖乖跳進你的盤子里當你的菜。成年野豬的體型很大,就憑我們手上的這些弓-弩,除非你準確命中它的兩隻眼睛,否則根本無法制服它。」

伯里恩:「......這麼恐怖嗎?我還以為只有熊很危險呢。」

秦放:「......很多時候被人用長矛才殺死的野生動物。你以為呢?」

忽然,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了一聲枯枝被踏斷的脆響。秦放下意識地扭頭,往側後方的灌木叢望去。

蒼青色的樹影間,似乎匆匆地恍過了一個陌生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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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守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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