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宸
經曰:道載天地,稟授無形。橫四維而含陰陽,紘宇宙而章三光。
開元三百二十九年冬,天帝之子誕,名元宸,字長垣,承天道化形,繼應龍一脈。
元者,善之長也;宸者,柍桭楝宇也。
得道之柄,立於中央。
神與化游,以撫四方。
十年後。
天河邊新起的宮室佔地頗廣,雕紋鏤彩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爍著耀耀寶光。宮室正門前懸著一塊沉香木匾,上書二字:
廣衡。
「哎,青梧,」廣衡宮裡,一個步履匆匆的仙侍拽住自己的同僚,「可曾看見殿下了?」
青梧道:「今日還未曾見過。有什麼事嗎?」
碧海揚了揚手裡的東西,「幾日前殿下就囑我留意著上清天言蒙山法會的消息,今日可算讓我等著了請柬。」
青梧想了想,建議道:「不若你去兩儀殿那邊找找?」
左右無法,碧海也只能接受了這個建議,「好吧,那我這就過去了。」
說完這句后,兩人就匆匆分別。只是從頭到尾,兩人都沒有對「上清天給尚在稚齡的小殿下發請柬」這件事表現出哪怕一絲的驚訝。這倒並不完全歸功於他們性情沉穩,而是這種事情早已見多不怪。畢竟早在幾年之前,天界的小殿下第一次隨父親去上清天的時候,就得了凈文靈君一句「芝蘭方入室,忘憂道不孤」,自此靈慧之名便漸漸傳開,但凡有大的論道法會,總不會少了他的一份請柬。
說回眼下。
碧海拿著請柬去了兩儀殿,結果又撲了個空。
「殿下一早就和令主出去啦。」留守的童子這麼告訴她。
「你可知道他們去哪兒了?」
「這個倒是不知道。不過我猜應該是去了天河吧?令主常常去那兒。」
這次童子猜得不錯,郁烈和元宸確實在天河。
元宸最近正練習縱雲之術,在宮室中總歸不如在廣闊天地間來得有意趣,所以一大清早,一大一小兩個人就來到了天河邊上。
「準備好了嗎?」郁烈一本正經地低頭問。
「嗯。」元宸一本正經地仰著臉回答。
下一刻,「啵」地一聲輕響,郁烈手上就多了一條兩指粗細的小黑龍。
小黑龍甩了甩尾巴,似是在催促。
郁烈順勢揚手,像扔一個球一樣將小龍遠遠地扔了出去,「去吧,皮卡龍!」
小龍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線,「咻」地一聲飛去了天河中央。
——雖然元宸自己也能飛,但他實在很喜歡這種類似「扔球」的遊戲。
天河中央,隨著小龍的下落,水面上逐漸聚攏起絲絲縷縷的霧氣。霧氣越聚越多,到最後,終於呈現出了一朵雲的樣子。
考慮到自己的體型,元宸沒有把雲凝得太大,於是不多時,一朵兩個巴掌大的潔白雲團就慢悠悠飄回了岸邊。
「再來一次嗎?」
「嗯!」
天河邊素來清靜,兩人玩了好一會兒「拋接球」的遊戲(順便練習縱雲術),才尋了岸邊的草地躺倒曬太陽。
確切地說,躺倒的只有郁烈一個人,元宸依然是小黑龍的形態,趴在郁烈身上,用尾巴尖輕輕拍打那暗綉雲紋的衣襟。
「爹爹,」他晃著尾巴,想起自己有問題忘了問,「皮卡龍是什麼?」
郁烈:「唔——」他方才好似只是順嘴一說……都怪剛才那個畫面太像許寶珠之前給他講的黃皮耗子的故事。但眼下把對方找來問問顯然不現實,所以郁烈只想了一小會兒,就用一種「信我沒錯」的語氣說:「就是閃電龍。」
元宸:「皮卡的意思是閃電?」
郁烈:「對。」
「我是……閃電龍?」
「對。」
「黑色的閃電?」
「對。」
「爹爹你又胡謅了吧?」
「對。」
元宸:「……」
眼見小龍崽無言以對,逗小孩成功的郁烈發出了哈哈哈的笑聲。
而作為被逗的一方,元宸在深思熟慮后,決定放棄在「耍無賴」這件事上和自家爹爹爭鋒——要知道有時就連父親都奈何不了爹爹的胡攪蠻纏。於是他聰明地閉上了嘴巴,把自己盤成一個小龍餅,靜靜地享受天河上吹來的帶著些微水汽的微風和暖融融金燦燦的陽光。
過了不大一會兒——至少元宸是這麼覺得的——不遠處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氣息。
「父親!」元宸一骨碌從郁烈身上滾下去,在一陣微光中變回了男童的樣子。郁烈在他身後懶洋洋地坐起來,對走過來的愛人揮了揮手,「還順利嗎?那邊怎麼樣?」
「還好。」潤玉走過來,伸手撫了撫元宸的發頂,「只是阿麗姑娘會在那裡多留一段時日,她托我轉告你一聲。」
「真難得。」郁烈笑了笑,「我還以為她永遠不會回那裡了呢。」
元宸聽得半懂不懂:「阿麗姑姑也是九州人嗎?」——就像自己那個從沒見過的祖母一樣?
郁烈從地上站起來,揉揉自家崽的小臉蛋,「這件事曲折離奇又跌宕起伏,不是親身經歷者根本講不明白。等你阿麗姑姑回來,你去問她吧。」
元宸:「……爹爹你是懶得解釋吧?」
郁烈:「對。」
元宸:「……」
他不應當是一條龍,他應該是一隻河豚。
「你啊。」潤玉看著這一大一小的互動,對郁烈說了一句,話語間好笑遠勝於無奈。
不管怎麼說,順路將元·小河豚·宸送回廣衡宮——小龍崽下午還有課業——潤玉和郁烈閑步走回璇璣宮。
「你打算什麼時候帶元宸去那邊?」路上,郁烈問。
「待他突破入微境。」潤玉答了一句,頓了頓,又說,「其實母親也很想見你。」
郁烈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就搖頭道:「我可向來應付不了那種溫情脈脈的場面——這個任務還是交給元宸吧。反正,歸根結底,她想見我,也不過是想確定你過得好不好。」
這話稍微有點以偏概全之嫌。不過既然郁烈擺明了不想去,潤玉也不會勉強,只是順著他的話道:「看來令主是打算就這麼『冷酷無情』一輩子了?」
他在「冷酷無情」四個字上稍稍加重了一些,語氣里不能說沒有揶揄:因為這四個字原就牽扯了一樁近事。
新任鳥族族長來天界朝見的時候,隨行的一位仙子一眼就瞧中了在眾仙中格外打眼的郁烈,每日風雨無阻去兩儀殿附近守候,結果幾日之後郁烈非但沒記住她的名字,還嫌棄她十分聒噪,在後者又一次尾隨的時候一腳把她踹進了天河裡。這「冷酷無情」四個字就是被好不容易掙紮上岸落湯雞一般狼狽不堪的仙子親口貼在天機令主身上的——在她凄慘遭遇的印證下,這標籤貼得死死的,撕都撕不下來。
郁烈顯然也回想起了月前的那件事,不過他非但不覺得不好意思,反而認為這件事造成的效果十分令人滿意。「一勞永逸,」他給這件事下了個定義,「想來以後不會有人來煩我了。」
「而且——」這時候他們已經走進了璇璣宮的庭院,四圍無人,郁烈在衣袖下拉住了潤玉的手,手指輕輕在那清瘦的手腕上摩挲,「我待你難道也冷酷無情么?」後面這句聲音壓得很低,偏生兩人挨得近,聽起來就更似纏綿間呢喃的耳語。
潤玉:「……」
他倒沒有把那隻登徒手甩開,只是故作認真地嘆道:「冷酷無情是不見得,但論起撒潑混賴,你也算是登峰造極了。」
郁烈:「唔……這算是誇獎?」
潤玉:「是啊,誇你呢。」
郁烈:「……」
他難得反思了一下:果然是自己把潤玉帶歪了。回想剛剛見到的時候,天帝陛下明明那麼清冷端方,如今都能面不改色地和自己互懟了。
不過這反思只持續了短短瞬息,很快就被郁烈丟到了九霄雲外。
管他的。天機令主得意洋洋地想,不管是正還是歪是清冷還是促狹,都是自己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