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雨驚雷(修)
丁家村的春雨不僅是個傻子,而且還瘋了。
成日里活也不幹了,只抱著一隻貓,口中說著誰也聽不清楚的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誰也打擾不了他。
「春雨呢?」丁小妹見兩位哥哥打獵歸來,連忙迎上去。
丁六月心想這可真是女大不中留,忍不住打趣她:「光惦記人家春雨,就不問問你兩個哥哥了?」
丁小妹一陣臉紅,跺了跺腳:「哎呀我這不是擔心他嘛?他又不像你們……」腦子是好的……
這句話,丁小妹沒說出來,她已經看到了跟在兩位哥哥身後不遠不近的春雨了。
他仍舊抱著西瓜,低頭摸著西瓜的頭,被地面上的石縫絆了一個趔趄,差點摔著。
西瓜,就是那隻幼貓的名字。
幼貓整日里跟春雨形影不離,原本不怕生的性格在這半個月的陪伴下,竟變得除了春雨,誰都不讓近身。
「春雨!」丁小妹原本想跑出去,但一看兩位哥哥那充滿揶揄的目光,氣呼呼跺了跺腳,「我不理你們了!」
兩位哥哥看著她的背影,相視一笑。
等春雨走上前些來,丁六月叫住了他,「春雨,剛問你的話,你想好了嗎?」
春雨抬起頭來,一臉茫然,「春雨。」
丁大犁嘴角抽搐:「這一看就是沒聽懂嘛!」
丁六月打量了春雨好一會兒,嘆息一聲,去找了丁小妹,「阿媽有話要跟你說,叫你去房裡等她。」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丁家一家子就起來了,兄妹三人都穿上了丁母給做的新衣裳,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雖然身上有一股擺脫不了的鄉土味道,卻勝在別有一番乾淨自然,似山野松林,似層雲遠盪,毫不造作。
這一日,正是那魔門大仙們要過來挑弟子的日子,家家戶戶都在隆重準備,連丁父丁母有穿得較往常好了些,一家人容光煥發的樣子。
只有丁雨,身上還是那件灰撲撲的短打,一根細花繩把頭髮捆在腦後,抱著西瓜愣愣坐在門外井口邊上,一雙眼睛眺望遠方,無悲無喜,也不知想什麼。
不過他今天頭髮總算不那麼凌亂如草了,丁小妹把自己那珍貴的十分捨不得用的香油抹了一點在春雨的發梢上,那些枯焦的髮絲就意外地柔順了下來。
丁母瞧著那個背影,搖了搖頭,一擰丁小妹的耳朵,半分玩笑半分抱怨:「你呀!藏起來的香油捨不得用,用在他身上!有什麼用呢?」
丁小妹扁了扁嘴,「我就是想對春雨哥好一點嘛!萬一我和哥哥們都被選上了,那……那不就意味著……」說著,她一跺腳,「阿媽!我不想去了!」
「說什麼胡話呢?」丁母拍了拍她的頭,安撫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看春雨那個樣子,連話都說不利索,不說能不能被選上,就是被選上了,他進了人家宗門,指不定被人怎麼欺辱呢!你忘了之前趙莊鎮里那些事了?」
丁小妹嘴唇囁嚅了幾下,轉過身去。
「小妹啊,你也不小了,外界的風雨也接觸過一些了,難道還不明白這世上的人對傻子、瘋子有多大的惡意嗎?爹娘不缺一個人給我們養老送終,但是春雨他,要是沒有人照應著,會被人活活欺壓死的!」丁母說著,眼睛有些濕潤。「阿媽知道你對他有感情,如果不是恰巧碰上了這次,阿媽說不定真會給你做主,總歸不會讓你吃了虧的。」
「可是魔門的大仙們來我們這種地方招徒弟,那可是百年難得的機會!你可別犯傻!要是你能入了魔門,那說不定還能找到治癒春雨的方法!」
偏見是一把能夠殺死人的劍。這小小村莊里,再沒有比她們一家更了解這句話的人了。
那都是在春雨身上發生的血淋淋的見證,連稚子頑童都能將之隨意欺.辱。
丁小妹被丁母指出了心思,兩頰一紅,最終還是被那句「要是你能入了魔門,那說不定還能找到治癒春雨的方法」打動了。春雨的病顯然不是先天就這樣的,丁家的人都猜測也許跟最初撿回春雨時,對上身上的傷有關——
他一定是遭遇了什麼變故,這才落難。
然而丁家村也好,趙莊鎮也好,沒有哪個大夫能治得了他的病,都說是除非仙人顯靈,否則沒希望了。
也許,以修道的手段,真的能找到治癒春雨的辦法呢?
丁小妹從小嚮往那些飛天遁地的修道者,本就蠢蠢欲動,現在這個想法無異於幫助她將動搖的心態穩定了下來。
她抱了抱自己的母親,「阿媽,我一定要進魔門!」
對於丁小妹的糾結和丁家的種種準備,春雨渾然不知,在東方的晨光看看亮起的時候,他坐在井邊,對於丁家眾人的離去和丁小妹戀戀不捨的表情,僅僅看了一眼,視線又繼續落向遠方,毫無波瀾。
這一去,就去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午時之後,丁父丁母才帶著丁大犁和丁六月回來了。一見春雨那坐姿,就知道他從昨天到今天都沒有動過。西瓜倒是不在他懷裡了,也不知是不是去找地方覓食了。
魔門因為修鍊的手段和功法較之千年前的道門有些不同,比較劍走偏鋒,是以在弟子選拔上一向寬鬆,只要身具靈根和道骨就可以。
丁家眾人去了之後,才知道人家只在年未滿十五歲的少男少女中進行挑選,丁大犁剛剛年滿二十四,而丁六月年滿二十二,便在選拔序列之外了。
蓋因天元界如今道運衰落,凡人過了十五歲后,靈竅便閉塞了,再難踏上修道一途。所以各門各派選拔弟子,皆是年齡越小越好。過了這個開竅年齡的,若想要再入道途,便只有那些機緣巧合下成為散修的人,而散修若是能有一技之長,或修為高到一定境界,便可去拜入宗門,端看人家收不收你這個弟子了。
須知從一千三半年前登天之戰過後,天元界靈氣枯竭,萬物凋零,即便過了這麼多年也沒能完全緩過來,身負靈根的人才也越來越少,堪稱千里挑一。趙莊鎮四面環山,水秀清泠,數百年來也出過十幾位狀元,算得上是半個人傑地靈,是以這一次外出挑選弟子,才會增設了趙莊鎮這一站。
在經過漫長的測試等待之後,丁小妹被測出了三靈根和四品道骨。將要和另外三個孩子一起,被帶往魔門習道。
按照天元界的修道慣例,靈根越純凈越好,道骨品級越高越好,其實丁小妹的資質算不得特別高,不過和另外三個孩子一比,竟也是最好的了。
丁父丁母在鎮上給她採買了一堆東西,今日一早便含淚送別了丁小妹。雖說那魔門道長說過偶爾會准許回家探親,但畢竟道途飄渺,此一別,再見也不知會是何時了。
親人們抱頭痛哭了一番,才返回家中。
春雨的眼珠動了動,在丁家四口人身上緩緩掃過,落到了他們來時的路,等了一會兒,也沒見那個熟悉的活潑身影。
他微微張開了口,站起了身來,面龐之上一派純真無邪,眼神中滿滿的牽挂和詢問。
丁父丁母一愣,對視一眼:看來,這春雨也不像平時表現出來那樣對什麼都漠不關心。
「小妹走了。」丁六月忽然出聲,「去修道了,暫時不會回來了。」他也不管春雨聽不聽得懂,又說了幾句□□雨放心的話,便和丁大犁一道先回屋裡說話去了。
兩人因為年齡關係被魔門拒之門外,不說有怨,但鬱悶還是有的,當天晚上,哥倆挖出了埋在院前杏花樹下的杏花酒,就著三分白月光,喝了個痛快。
兩人心胸也不窄,幾碗酒下去,那股鬱氣早就散了,不由談起了自家那得了道緣的小妹,既是羨慕又是擔憂,生怕她離了家處處不習慣,又聽說魔門內部都是競爭激烈,怕她在魔門遭人欺負了去。
說著說著,不由說到了那個坐在村口大石塊上的人。
嘆息。
丁大犁:「他根本就沒聽懂你白天說的話,飯也不吃,就擱那兒等著,身子哪裡受得住唷?」他一碗酒幹了,用袖子擦了擦嘴,「這麼等,小妹也不可能回來啊!還是得想個辦法,把他勸進來!」
丁六月笑得無奈,「我看不如直接把他綁進來得了,反正你跟他說,他也不懂的!」
丁大犁喝得有些上頭,當即一拍石桌,「綁就綁!」說著就起身去拿麻繩了。
「哎!哎哎!大哥?我這說笑的呢!」
「喵~」一聲軟軟的叫聲傳來,一個柔軟的毛球跳上了青年的大腿,尾巴掃了掃,爪子扒上了春雨的前襟,立了起來。
春雨的眼神恍惚了一陣,「西瓜。」
「喵嗚~」西瓜一雙在夜色中烏溜溜的眼盯著他,夠過頭來,鼻尖在春雨的下巴上蹭了蹭,又縮了回去,蜷成一團趴在了春雨的大腿上。
良久,春雨眼神恍惚地吐出了一句話。
「玉霖師姐不回來了么?」
撕裂半片天空的閃電忽然間將這個村莊照亮,隨即雷聲轟轟而來,直擊人心。
一陣潮濕的山風襲來,要下雨了。
丁家兄弟倆連拖帶拉地將春雨弄回了屋,前腳剛進屋門,後腳那暴雨就傾盆而下。
「這雨可真是來得急,剛剛天上還只有一輪月亮呢!怎麼突然就全是烏雲了?」丁六月一邊抱怨一邊反身把門關上,省得雨點掃進來。
「就是!咱酒和花生米都還沒收呢!」丁大犁跟著道,「哎呀,浪費了浪費了,可千萬不能讓爹知道!」
丁六月笑道:「我去收進來就是了,幾步路!」說著直接打開門沖了出去,還順帶關上了門。
那石桌就在院中,離屋門確實還不到十步距離,丁大犁也就沒攔他。
丁父丁母都已經去睡了,屋中留著一盞燭火,丁大犁見春雨懷中還抱著那隻小貓,笑道:「你倒是把這貓抱得緊!」說著又開始說今晚的天氣,「今晚這雨可真是討嫌了,剛剛還是朗朗夜空呢!除了個大白月亮啥也沒有,這才一碗酒的功夫,哎喲……」他做出個傾聽暴雨聲的動作,嘖嘖搖頭。
春雨沒說話,抱著貓直勾勾盯著屋門,像是要盯到屋外去一樣。
丁大犁坐了下來,又跟他說了幾句丁小妹走時留下來的話,冷不防見他一直盯著屋門,問道:「看啥呢?哎?也是……二弟怎麼還沒進來?」左右就屋裡屋外幾步路,轉個身的距離,怎地丁六月還不見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