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王璽
方棠沒打算多待,待謝子嬰等人過去時,他已經收拾好一切,準備和他們道別了。
謝子嬰和溫昱一路隨他出去,而陳幽若則站在大門側的一個涼亭內,遠遠地目送幾人離開,而林柚也抱著小馨兒,與謝流玉並肩站在她身側。
方棠無意間掃見了陳幽若,忍不住偏頭看了一眼,後者出乎意料地沖他一笑,微微作了個揖表示禮節。
方棠慌忙地回了個禮,隨後看向謝子嬰,便見後者正驚奇地問:「怎麼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方棠道:「趙太傅曾說過,父皇遇到過一位陳姑娘,頗為颯爽柔情,後來成了朋友之妻。他曾在那位陳姑娘家中見過她一面,他當時本是想去拉攏她父親,不想她父親卻有意將她送進宮,父皇不太高興聯姻,見他們父女吵了一架,就暗裡幫助陳姑娘離家出走,但是再見面,陳姑娘就不記得他了。」
「那是誰?」
方棠目光示意陳幽若。
謝子嬰手指蹭了蹭下巴,笑著解釋道:「我娘當年是為了去幽州找我爹。」
方棠道:「趙太傅說,當時謝丞相太端著,陳姑娘表現得那麼明顯了,他還跟木頭似的,父皇就趁考驗謝丞相的機會,有意推過他倆一把。」
謝子嬰忍俊不禁地笑了一聲。溫昱則在一旁裝死。方棠瞄了他一眼,隨後單刀直入地問了一句,「說起來,這位小兄弟你真的姓溫嗎?」
溫昱抬眼看他,「?」
謝子嬰覺得他怪沒禮貌的,就用胳膊肘推了推他,他倒是一聲不吭地避開了,還反手抓住了謝子嬰的手。謝子嬰想掙扎,他就故意握緊了,還頗帶敵意地盯著方棠。
方棠忍俊不禁道:「子嬰,你家這位是在吃醋嗎?」
謝子嬰(溫昱):「不是(是)。」
「……」
溫昱補充了一句,「和你沒關係。」
謝子嬰也是哭笑不得,乾脆就任由他抓著,對方棠尷尬地解釋道:「他平時就這樣的,沒惡意,你多包涵。」
溫昱輕哼一聲,不說話。
劉旻就插了一句,「咱們跟子嬰只是兄弟,小任公子別多想了。」
他這稱呼著實有點沒過腦子,溫昱眼睫動了動,很快又不在意了。
方棠當然清楚溫昱姓什麼,暗裡掐了劉旻胳膊一把,面上尷尬地替他轉移話題,對謝子嬰道:「你看上的人,我哪能多說話?」
「去你的。」
方棠就笑作一團,感嘆道:「任謝兩家的緣分真的很深了。」
溫昱沒什麼反應,謝子嬰倒是稍微愣了愣,隨後一想,他說的也沒錯,便附和道:「說得對。」
謝子嬰又道:「你安心回長安吧,我有陰符令在身,會拼盡全力替你守住邊境,你我共進退。」
劉旻就插了句話,道:「我覺得你的安危更重要。」
方棠也道:「不必拚命,安危為上。」
謝子嬰:「我謝謝你。」
劉旻:「我認真的。」
謝子嬰嘆口氣,神情認真地望著他,輕聲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們放心去吧,說好同進退,你們把後背交給我,我定會拚命守住。」
劉旻還想勸說些什麼,方棠拉住他,隨後微微彎腰沖謝子嬰鞠了一躬,謝子嬰連忙去扶他,「幹什麼?」
方棠沒推拒,笑道:「替我方氏謝謝你。」
話音落下,方棠又從劉旻那裡接過一個木盒子,親手遞給了謝子嬰,「叔父跟我說過,這個東西本是父皇生前打算給謝丞相的,誰想卻沒能再回長安,之後就一直存放在叔父那裡。前不久叔父才交給我讓我自行處理,你既是謝丞相長子,我索性就給你吧。」
謝子嬰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就想要拒絕,方棠補充道:「古往今來,沒有支持的民間武力成不了大事,這個東西就當助你成事。」
「你知道我想做什麼?」
「一猜就知道。」
謝子嬰只好接過來,能感覺到還挺沉,就想打開看是什麼,順口問道:「這是什麼?」
方棠卻攔住他的手,道:「你就當是錦囊妙計,有人針對你時再拿出來,能保你一時無憂。」
「這麼厲害?」
「嗯。」
謝子嬰沒再推拒,順手遞給了旁邊的溫昱,也趁機把手抽回來,然後親自送方棠出門。
溫昱抬腳就要跟上去,卻突然被常青誼攔住了。方才常青誼還跟在方棠身邊一聲不吭,現在卻莫名其妙地攔他,就很有問題。溫昱抬頭蹙眉看他,「幹什麼?」
常青誼倒不在乎他的敵意,還和氣地笑著問道:「小溫公子,我有些問題昨晚就想問你了,一直沒機會,賞個臉好不好?」
溫昱:「不賞。」
常青誼「嘁」了一聲,道:「你這脾氣跟他一點也不像。」
溫昱倒不是煩他,只是單純不喜歡跟人湊太近,便不是很想搭理他,就想往旁邊走,常青誼卻追上來問道:「你是哪裡人,家裡爹娘還在嗎?」
溫昱很煩他跟著自己,事實上易容那麼多年就是為了免去這張臉帶來的麻煩,沒想到現在麻煩真是一茬接一茬。
溫昱忍無可忍,就回道:「你聽好了,我是長安人士,爹娘尚在,不是你要找的人!」
常青誼腦子倒是突然變得很好使,「你怎麼知道我在找人?」
溫昱素來很煩跟人打交道,當初在奉常府待了三個月,大多數時候都只跟任思齊說話,其他人包括任清冉都愛答不理的。現在常青誼追問,他就很不想解釋,想繞開他追上去。
常青誼卻嘀咕了一句,「你沒發現你和任思齊長得很像嗎?」
溫昱腳步稍微頓了一下,還想往前走。常青誼便不依不饒地追上來拽住了他胳膊,「你跟我去見一個人吧。」
他手勁很大,抓得胳膊生疼,溫昱皺皺眉,正打算反手擰他胳膊回去,餘光里忽然闖入了一道人影,隨後常青誼的手就被強硬拉開了。
溫昱微微側頭,就見謝流玉冷冷地盯著常青誼,還出聲警告道:「你別動他!」
溫昱一時間覺得謝流玉也煩。他是能對付常青誼的,只是懶得動手罷了,謝流玉站出來多管閑事,他就想倆人一塊揍。
常青誼悻悻地抽回手,道:「這位溫公子的身份很重要,我一定要搞清楚!」
溫昱懶得接話。
謝流玉則瞄溫昱一眼,冷硬道:「他都說了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別再纏著他!」
常青誼錯愕了一瞬,問道:「為什麼啊?」
謝流玉翻個白眼,道:「他是我……弟媳?」
常青誼:「……」
最後那倆字真是勾起了溫昱的殺心,他那一刻很想打死這倆人,若非還要忙著追人,他倆肯定得被揍死。
謝流玉又補充道:「好歹是子嬰的人,還姓溫,也算我弟弟,你要動他得經我同意!」
常青誼這才想起方才抓得很用力,慌忙看向溫昱道:「我不是故意的,很疼嗎?」
溫昱張了一下口,還沒說出來,謝流玉就搶先道:「不疼?你被人抓一下試試。」
溫昱默默地把話吞回去。
那邊劉旻終於想起了還有常青誼這個人,轉身叫了一聲,「常叔,走啦!」
常青誼應了一聲,又對溫昱道:「我家思齊原本有個弟弟,可惜流落在外,至今未找到,但你跟思齊長得很像。」
溫昱:「?」
謝流玉也警惕地瞪他。
常青誼不甘心地看了看溫昱,沉默了片刻,最後認真地道:「等塵埃落定,我會來找你的。」
溫昱:「……」
他說罷也沒再糾纏,把胳膊抽回來,又瞪謝流玉一眼,轉身去跟劉旻他們了。
謝流玉則轉向溫昱,看起來格外不情願地問:「他下手沒輕沒重,你沒事吧?」
溫昱板著臉道:「多謝。」
一點謝人的態度都沒有。
謝流玉沒跟他計較,還解釋道:「你再等一下,子嬰不會走遠,馬上就回來了。」
這話說的,好像一時片刻見不到謝子嬰,他心裡就難受似的。溫昱覺得追上去很沒面子,只好輕哼一聲,和謝流玉並肩在原地等。
但是倆人本來就不是很熟,一時間氣氛有點尷尬,方才謝流玉還幫了溫昱忙,讓不愛跟人打交道的他感到很不自在,於是他試圖轉移注意力,將目光移向手中的盒子。
「……」
溫昱正準備動手,旁邊的謝流玉忽然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哎,那個……」
謝流玉發現「弟弟」這倆字還是叫不出口,於是及時收住了沒改口,「溫公子?」
溫昱瞪他一眼,「幹什麼?」
謝流玉「嘁」了一聲,不以為然道:「你平時……待人都這麼冷漠的嗎?」
溫昱:「?」
冷漠倒是不存在,就是嫌他煩。
謝流玉清咳一聲,一本正經地繼續問:「你為什麼對子嬰這麼好?」
溫昱:「??」
謝流玉繼續問道:「你怎麼就知道你喜歡他,而不是一時興起?」
溫昱想了想,竟破天荒地開口解釋了,「跟他待在一起,我才會感覺到這副身體里的生氣。」
謝流玉:「……什麼意思?」
溫昱翻個白眼,覺得謝流玉腦子不好使,便更直白地解釋道:「我愛他勝過了愛自己。」
「這算什麼解釋?」
溫昱懶得回答他。
謝流玉只好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們都是男的?」
「有什麼問題?」
溫昱淡聲道:「我喜歡的是他這個人,與他是男是女無關。」
「……」
謝流玉噎了一下,接不下去。
這回無論謝流玉問溫昱什麼亂七八糟的問題,溫昱都不太情願回答了,偶爾敷衍他兩句,注意力始終放在手中的盒子上。
而這邊方棠跟謝子嬰並肩走出了大門,外面停著一輛馬車,馬夫已經候在一旁了。
而方棠正準備上馬車,忽地想起什麼,又轉回身道:「還有一件事,我不想再瞞你了。」
「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去你的,人話都不會說了,當心孤治你的罪。」
謝子嬰假模假樣地作了個揖,「那……懇請殿下海涵?」
方棠瞪他一眼,道:「其實在你認識我之前,我就知道你了——但不是聽你的傳言,而是叔父讓我去結識你。他讓我盡量瞞著你身份,所以一直沒告訴你我就是方棠。對不起。」
謝子嬰倒是表現得很平靜,「當時沒長腦子,不然想一想也猜得到。」:
方棠被這話逗笑了,「等塵埃落定,我們一起喝酒吧。」
「好啊。」
劉旻忽然插了句嘴,「把你家那位叫上。」
「幹嘛?」
劉旻嘆口氣,反問道:「借用一下,你捨不得?」
「……屆時我會帶他來的。」
劉旻:「這就對了嘛。」
方棠也道:「那我們先走了?」
謝子嬰點頭道:「後會有期。」
劉旻將方棠扶上馬車,又回頭沖謝子嬰道:「來日見面,你酒量可別再像以前那麼差了——知不知道你很沉?」
「??」
「走了,珍重。」劉旻怕挨罵,擱下這一句,飛快地上了馬車。
謝子嬰也道:「保重。」
謝子嬰目送他們的馬車消失了長街盡頭,才轉身回了府,然而剛走到中庭,正好看見溫昱那個手欠的將盒子打開了,隨後他眉目一凝,看著盒子里的東西呆立在了雪地里。
謝流玉出於好奇,湊過去接過盒子看了一眼,緊接著手一抖,沒拿穩,東西就連帶盒子一起掉了。溫昱則眼疾手快地托住,一臉不高興地瞪他一眼。
而謝流玉的手僵在半空,一時竟忘了收回。
謝子嬰大步走上前,開口問道:「你們幹嘛,不是說過別打開?」
溫昱看他一眼,不說話。謝流玉也一臉複雜地望著他。
謝子嬰挑眉道:「怎麼了?」
溫昱一言不發地將盒子遞給他。
謝子嬰接過來了,順手打了他爪子一下,表達對他手欠的不爽。
溫昱沒吭聲,表情古怪地揉了揉手。
謝子嬰看清了盒子里的東西,發現是一枚四方的金制印章,當他翻到印面看清上面的字時,也是嚇得手一抖。
溫昱也給他托住了,沒忍心瞪他。
謝流玉目瞪口呆了一會兒,一臉木訥地問:「這是什麼?」
其實他看過,只是到現在還不敢相信。
那個四方印章的印面就刻著四個字:安昭王璽
謝流玉很懵:「我好像看到了王璽兩個字。」
謝子嬰面色也很複雜,不知道該回些什麼。
溫昱沉著冷靜些,就問謝子嬰:「要不要追上去還給他?」
謝子嬰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很快就覺得不可取,便搖頭道:「沒用。」
謝流玉又問:「安昭王是誰?」
溫昱竟回了他一句,「古往今來的,沒聽過這個人,既然出現了這個印章,那應該就是……」
謝流玉:「所以他的意思是是是……」
謝子嬰道:「這是文帝打算給我爹的,當年他在朝堂根基不穩,不服之人佔大多數,文帝應該是想給他加一層庇護,只是沒來得及給出去。」
溫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道:「文帝仁厚。」
謝流玉道:「所以太子殿下想許諾你安昭王的身份?」
溫昱道:「應該是。」
謝子嬰嘀咕道:「也許是好事。」
溫昱道:「你打算怎麼做?」
謝子嬰看他一眼,溫聲解釋道:「他去長安的目的你我都明白,我得助他一臂之力。」
溫昱欲言又止,最終忍不住問:「你想跟今上作對?」
謝子嬰沒想隱瞞,道:「已經到這地步了,由不得我說了算。」
溫昱沉著臉,沒再接話。
謝子嬰才察覺他情緒不對勁,便故意撞他胳膊一下,「怎麼了啊?」
溫昱依舊板著臉,「沒有。」
「真的嗎?」
溫昱被迫無奈,就回了一句,「我又管不了你。」
這句話一聽就意見很大,要是從謝流玉他們口中說出來,他都不在意,但這兔崽子說出來,讓他就很想計較,便刻薄了一句,「你要是早點回來,我就讓你管。」
謝流玉那邊也忍不住插了句嘴,「旁邊還有人,要不你們回去關上門吵?」
溫昱:「要你管?」
謝子嬰附和道:「話多。」
謝流玉:「……」
溫昱懶得搭理他倆,抱著盒子往回走,謝子嬰則瞪謝流玉一眼,也快步跟了上去。
謝流玉:「???」
可惜人已經走了。
謝流玉氣不過,只好沖他背影罵道:「還沒怎麼就胳膊肘往外拐,重色輕友!」
可惜倆人彷彿都沒聽到,一個埋頭往前走,一個在後面追。
溫昱故意走得很快,謝子嬰實在追不上他,只好上前抓住他胳膊,慌忙中叫了一聲,「小昱。」
溫昱還以為他怎麼了,緊張地回過頭來,卻看見他沖自己笑得一臉傻氣,「我跟不上你了。」
溫昱只好停下等他一起,然後主動抓過他的手,悶聲拉著他往前走。他這樣多半是消氣了,謝子嬰就跟著他走,心裡說不出的滿足和高興。
溫昱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古怪地側頭看他,「你看什麼?」
謝子嬰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看他的目光里不免充滿了寵溺,「我在想,是你讓我體會了心動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溫昱:「什麼樣的?」
謝子嬰笑著回道:「原來人間這麼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