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我才不是暖床的玩意兒。

他仗著暴君已然睡熟了,咬牙切齒地瞪住了暴君,欲要將其生吞活剝了。

他方才趁著上藥之際,將那碎片藏於床榻底下了,如今他整副身體被暴君束縛著,壓根夠不到那碎片。

這暴君的體溫極高,莫不是發熱了罷?

但這暴君面色如常,應當並未發熱。

生前,他因為身體孱弱而氣血不足,導致體溫偏低,是以,他並未花費多少功夫,便習慣了幼鮫的體溫。

現下若是盛夏時節,擁他入懷應當甚是涼快,可現下已入秋了,這暴君當真不冷?更何況他還濡濕了這暴君的朝服。

他左右無事,研究起了朝服來,這朝服的綉工精美絕倫,衣料更是奢華無比,泛著柔和的光澤與微微的涼意。

他的視線逡巡了一周,最終定於暴君面上。

這暴君與朝服甚為般配,倘若能成為一代明君該有多好。

如有名臣良將相助,這暴君能否成為一代明君?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自懂事以來,他深知自己無法上戰場,便盼著自己有朝一日能上得了朝堂。

因而,從三歲起,他便跟著西席斷文識字,直至十五歲,西席教無可教。

要是待他百歲,化出雙足后,能參加科舉……

他打住了思緒,首先,他全然琢磨不透這暴君的心思,但他知曉自己大抵參加不了科舉;其次,就算他參加了科舉,榜上有名,順利地上了朝堂,怕是一朝行差踏錯,會被這暴君當朝斬了;再次,縱然能苟延殘喘,他亦不認為自己能將暴君輔佐成明君。

綜上所述,他若要在朝堂上有一番作為,至關緊要之事便是取了這暴君的性命,換一明君坐那皇位。

思及此,他卻又忍不住想:倘使這暴君並未經歷過苦難,而是一帆風順地作為太子繼承皇位,是否便能成為一代明君?

這個假設恐怕不成立。

世間上,經歷過苦難之人不知凡幾,但其中作姦犯科者乃是少數。

絕大多數人無論經歷過如何悲慘之事,皆會向陽而生。

故而,這叢霽之所以會成為暴君,十之八/九是由於其骨子裡流淌著暴虐的血液。

片晌后,暴君並未因他而發冷,反是他因暴君而發燙了。

為了盡量讓自己離暴君遠些,他急欲將放於自己與暴君身體中間的雙手抽出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早已發麻了,他努力地動了動指尖,卻不慎觸及了那物,登時指尖燙得近乎要融化了。

他陡然一怔,霎時心如擂鼓。

尚未將自己的心臟安頓好,他猝然見得暴君掀開了眼帘來。

他被暴君注視著,手足無措,繼而聞得暴君疑惑地道:「你不是不願禮尚往來么?」

並非禮尚往來,我只是一時不慎。他緊張得連指尖都發顫了,以致於每一字俱是歪歪斜斜。

叢霽抬手覆上溫祈發紅的面頰:「你既不願禮尚往來,為何害羞?」

溫祈解釋道:並非害羞,而是窘態。

「原來如此。」叢霽並未再追問,復又闔上了雙目。

溫祈卻是不由自主地在腦中勾勒出了那物的形狀與尺寸,顯然,他上回的結論是正確的,他若侍寢,必定命喪當場。

約莫一盞茶后,他身上已無半點海水了,他望向不遠處的水池,生出無限渴望。

隨著光陰的流逝,他的身體愈發乾燥,似乎將要龜裂了。

他再也受不住了,遂輕聲喚道:「陛下,快醒醒。」

暴君當然不可能聽懂他之所言,但只消聽到他的聲音,便能懂得他的意思了。

暴君卻是一動不動,他料想自己的嗓音應當並未入暴君的雙耳,正欲提高聲量,竟見暴君倏然睜開了雙目。

緊接著,暴君即刻起身,將他送回了池水當中。

他急切地將全副身體浸濕了,才探出首來,仰望著立於池畔的暴君。

叢霽久未好眠,被這般注視著,便想擁著這幼鮫再睡上一覺,但他並未行動。

他凝視著溫祈,好一會兒,才道:「朕晚些時候再來見你。」

言罷,他徑直出了丹泉殿,又去了白露殿。

叢露依然沉沉睡著,他嘆了口氣,內疚地道:「露珠兒,朕適才險些殺了你,是朕的不是。」

他身中劇毒已有足足七載,此前,即便神志為嗜殺之欲所控,他亦不曾對叢露起過殺心。

不久前,他非但對叢露起了殺心,還動了手。

若非他及時制止了自己,後果不堪設想。

他體內的毒性顯然愈加厲害了。

他並未料到這毒性會厲害至斯,他甚至曾天真地以為這毒性會慢慢地減弱。

目前為止,溫祈尚有效用,或許再過幾載,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溫祁。

不若……

他不若自行了斷罷?免得連累了叢露與溫祈。

對於死亡,他其實並不如何畏懼。

他突然很是奇怪自己昨年為何對於長生不老如此執著,大抵亦是那奇毒在作祟罷?

在自行了斷前,他必須為叢露與溫祈謀划好後路。

叢露並無獨自存活之能,但何人能護叢露一生?

為叢露招婿么?有他做後盾,駙馬自然不敢待叢露不好;他若故去,駙馬會如何待叢露?

至於溫祈,作為鮫人,溫祈奇貨可居,且溫祈不會功夫,又無權勢,恐怕無法自保。

他如若賜權勢予溫祈,待他駕崩后,溫祈能否守得住權勢?溫祈如若守得住,他能否托溫祈照顧叢露?

又該當由何人繼承來這皇位?

當真由叢霰來繼承?叢霰是否會善待叢露與溫祈?

倘若叢露能復原,倒是繼承這皇位的不二人選。

他絞盡腦汁,想不出一個萬全的法子,索性不再想,繼續批閱奏摺。

那廂,溫祈坐於池底,憤憤地心道:我又不是你暖床的玩意兒,你晚些時候來見我作甚麼?

直至晚膳時分,他才浮出水面。

他眼巴巴地望著門口,須臾,一內侍端著食案進來了。

內侍將食案端到了池畔,衣袂不小心掃到了湯碗,湯碗傾斜,其中的白玉蝦仁羹灑出小半,沾在了織皮之上。

見狀,這內侍面色煞白,另一內侍提醒道:「快些擦乾淨,莫要被陛下瞧出來,免得頭顱不保,陛下……」

他壓低了聲音:「據聞今晨陛下差點兒將公主……」

他不敢再言,而是用兩指在自己喉間比劃了一下。

顯然易見,那暴君今晨差點兒將公主殺了。

這宮中僅有一位公主,便是那暴君同父同母的妹妹叢露,自己若是記得不差,叢露幾乎是由暴君拉扯長大的,且與暴君兄妹情深。

對著感情深厚的妹妹都能起殺心,那暴君果然成不了明君,即使父母雙全,諸事順遂都成不了明君。

這個認知莫名地教溫祈食不下咽,他胡亂地將吃食全數塞入了口中,費力地吞下后,又撫著圓鼓鼓的小腹發怔。

片刻后,他猛然想起來自己尚不知曉此處究竟有多少諸子百家之著作,遂一躍而起,到了架几案前。

他生怕弄濕了書籍,待自己的雙手變得乾燥了,才伸手取了一冊《尉繚子》。

《尉繚子》乃是兵書,他生前從未涉獵過兵書,當即興緻盎然地閱讀了起來。

然而,他堪堪翻過第三頁,那個將他當做暖床的玩意兒的暴君便出現了。

著實是惹人討厭。

他面上作出一副恭順模樣,朝著暴君行禮道:溫祈見過陛下,陛下萬安。

叢霽行至溫祈面前,見溫祈手中捧著一冊《尉繚子》,略有驚色:「你不是素來喜愛話本么?卻原來亦喜愛兵書?」

溫祈嚴謹地答道:我從未涉獵過兵書,眼下不過看了三頁而已,談不上喜愛或是厭惡。

叢霽自小喜愛兵書,其中的兵法謀略引人入勝,近日,他更是日日都要抽空研讀兵書。

他突發奇想地問道:「你若為主帥,手底下的將士不願苦練,你會如何?」

溫祈不知叢霽此問是否在試探甚麼,左思右想之後,才發問道:苦練是怎樣的苦練?是否超出常人所能承受的範圍?是否一日十二個時辰要苦練十個時辰?是否會剝奪將士的睡眠?

叢霽一一作答:「苦練較尋常的操練辛苦不少,但並未超出常人所能承受的範圍,一日約莫苦練七至八個時辰,並不會剝奪將士的睡眠。」

溫祈直言道:作為將士,其職責便是保家衛國,且應當以主帥馬首是瞻,主帥手底下的將士倘使不願苦練,便是不顧軍紀,為人散漫,倘使還叫苦連天,更是不可饒恕。我若為主帥,會令其改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過不能改,便只能殺一儆百。

叢霽先前巡視三軍,親手殺了一四品武將及其兩個副手,便是因為那三個刺頭非但不願苦練,叫苦連天,還慫恿他人罷練。

溫祈看起來乖巧且膽小,寫下「殺一儆百」這四字的氣勢卻是不容小覷。

叢霽拊掌含笑:「你之所想與朕不謀而合。」

溫祈心知叢霽定然又殺人了,暗道:我才不要與你不謀而合。

叢霽以指尖撥開溫祈柔軟的鬢髮,接著問道:「你若非鮫人,而是一凡人,你當如何?」

溫祈不假思索地道:我若是身體強健,當去考武舉;我若是體質文弱,便去考文舉。

叢霽由衷地讚許道:「有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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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鮫人後,我成了暴君的寵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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