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之時

博弈之時

「這段日子都城確是出了件大事。」簡流頓了頓,「皇城腳下結黨營私之徒層出不窮,半月前南城的藏春樓被查抄,每間廂房皆夾有密室,更是在室中搜出上百本冊子,其中對朝中之事記錄無一不齊全。大到軍餉分撥小到官員回鄉丁憂竟都一一在冊,朝政泄露被人把握於股掌之間,天子震怒朝野之中人人自危,官員變動更是頻繁。」

程郁來有些心急,不免催問道:「我此行正是為了藏春樓一事。玉叟離都城山高水遠,眼下事情到了哪一步?」

「陛下知曉后盛怒難熄,急火攻心之下聖體抱恙,命太子監國徹查此事。前日太子上報天聽,已將幕後之人捉拿押遣回都,此事已有結果。」

看來周識彰當真要成為替罪羔羊了。程郁來強忍著腹中飢腸轆轆,有氣無力的問道:「可有筆墨?」

簡流將筆墨紙硯一一取來,程郁來餓了許久,只覺體中血液逆流而行般陣陣發冷,可偏偏又出了一身的虛汗,他提筆的手抖了抖在桌上留下一滴墨痕,狼狽如此,程郁來咬了咬牙,卯著身上最後那股子勁在紙上畫下一符文。

正是那日夜裡瑺菱所畫。程郁來過目不忘,照她所畫一筆不落的將其還原在紙上,「衛指揮使交代要查清這符文的來歷,她推測這是東府門下耳目所用的記號。太子定與藏春樓關係緊密。」

「難道說藏春樓是東府的耳目,收集朝中上下情報將其作為銀錢交易,結黨營私的幕後操縱之人是太子殿下?」簡流若有所思,心裡盤算著進內城獄中查探被看押的藏春樓從犯,若是他們身上有此印記那太子與此事必定逃不了干係。

程郁來此時雖虛弱不堪可腦子依舊好用,見簡流垂著眼帘沉于思索便打斷道:「獄中從犯定已被處理乾淨,你絕找不到絲毫痕迹,若要查符文就找東府與詹事府的人下手。」

「玉叟那裡是何情況?」

「如你方才所言,太子聲稱幕後之人已被捉拿確是事實,押遣此人回都的正是衛瑺菱。」

戰事逼近,都統怎會同意讓瑺菱那丫頭帶軍前往都城?簡流正欲問出心聲便聽程郁來接著說道:「人馬止於春州便會返回玉叟。」

心緒被對面那人拿捏的八九不離十,簡流對程郁來不免又生了幾分戒心,他對程郁來本就並不全權信任,尤其是在那雙眼的注視下彷彿時時刻刻都能猜中他的心思,叫人心裡瘮得慌。

程郁來也瞧出了這點,只好裝作不經意提點道:「當年衛瑺堯擅離守地一事你們應當是知曉的,太子以此為要挾命衛家軍押送犯人回都。如今太子監國,衛指揮使擔心日後太子會以此把柄鉗制衛家軍,藏春樓一事事關緊要,若想逃脫鉗制必要先發制人,倘若有了太子的把柄在手中……」

見他竟連此等辛密都知曉又字字鞭辟入裡簡流徹底打消了疑心,這才抹去客套的假笑說道:「我記得前幾日詹事府的少詹士打東鶴門出了城,我即刻派人去查他的行蹤,還請這位公子……」

「程郁來。」

「程公子稍等片刻,飯菜已經備上了。公子一路不眠不休風餐露宿,眼下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簡流含著笑,這才起身去催利輕舟。沒一會的功夫,兩人端著食盒回來了。

酒足飯飽之後程郁來泡了個熱水澡,迷迷糊糊之間就這樣靠著木桶睡著了,半醒半夢中記得都是衛瑺菱交代的事,他從昏沉的困意中掙醒,睜開雙眼時洗澡水還熱著。

不眠不休的疲勞過後,難得的小憩一刻反而使得他的反應遲緩起來。他動作緩慢的穿戴衣衫,拖著難聽的腳步聲去洗面醒神,一旁的銅鏡照見他此刻疲憊的模樣,程郁來盯著鏡中的自己看了一會兒卻是突兀的笑出了聲。

「衛瑺菱啊衛瑺菱,我如此這般皆是為你,你說我該問你要些什麼報酬才好呢?」

這是瑺菱出發的第三日,瑺堯心中盤算著瑺菱的行軍路程,昨日路經安陽,此時應該正在前往信城的路上。

瑺堯不知自家小妹為了探查藏春樓一事派了程郁來前往都城,只是按著平日里的行軍進程粗粗估算,對於瑺菱一路上的儘力拖延拉緩一概不知。

為了找個安置姚思思的地方天色未亮他便帶著姚思思出發了。

瑺堯極力追趕,路上不曾做任何停留歇息,接近晌午時二人已經到了離安陽三里不到的葛家村。

瑺堯撇下姚思思進了村,約莫小半個時辰後方才折回,領著姚思思來到了一老婦家中。

「我有些事要去辦,實在是無暇照顧姚姑娘你了。這戶人家並無男丁,只要李嬸子與她兒媳,我與她們打好了招呼也給足了銀兩,你只管在這裡住下其餘的無需擔心。」

瑺堯背對著姚思思,她未曾發現他不安的神情。

老婦人身後跟著一年輕的女人,瞧她的眼神十分不善,眼神如刀似的在她身上四處剮蹭著。

「你何時來回來接我?」姚思思怯怯的問道。

「事情辦完了,便回來。」他不會回來了,衛瑺堯如是想到。

相反姚思思卻認定了他會回來。

倒也不是因為對自己充滿信心,而是衛瑺堯此人循規蹈矩慣了,偶爾的一次意氣用事過後帶來的只會是無盡的后怕與不安。

事實正也如此。衛鐸與沈秋實多年來對他教誨嚴苛,他骨子裡的品性絕不允許他做出將有恩之人隨意打發安置的舉措。

可事已至此,他已無暇顧及。瑺堯在心底一遍遍的重複著這句話,試圖說服自己,拋棄逐漸回歸的冷靜。

可他受不了姚思思滿是信任的眼神,似是真的相信自己會回來接她。

瑺堯頓了頓,遲疑過後悔意襲上心頭。

二人心思各異卻都在做戲。

唯恐心中再生動搖瑺堯不敢再對上她的眼神,他果斷地轉過身,「嬸子,姚姑娘就拜託你們多加照顧了。」

老婦人收了錢自然樂呵呵的應下,直回道:「好,你放心吧。」

衛瑺堯真的走了。頭也不回,只自顧自的快步離開,彷彿從未有過一人跟隨他身後至此。

可他走得越是著急,姚思思卻越是氣定神閑。

若不是心虛,怎會像被人攆趕似的一溜煙地跑了呢。

姚思思未曾氣餒,,心中正籌劃著該如何跟上衛瑺堯卻被身後一人的推搡拉扯打了個措手不及。

姚思思定睛一瞧,果真是方才那面露凶光的年輕女人。

對上姚思思不明所以的眼神,那女人又推了她一把,「瞧你清閑的,有空發獃不如將這院子打掃乾淨。我家可不養閑人。」

姚思思連連後退了幾步,年輕女人以為她被自己嚇住,叉著腰直直盯著姚思思不放。

因著那人頤指氣使的姿態姚思思心中作嘔不止,這才後退了幾步,對方顯然是自以為拿捏住了她。姚思思看向一旁的老婦人,那李嬸子卻躲開了眼神,不敢與她對視。

年輕女人斜了一眼李嬸子,很是不滿道:「站著發獃做什麼,灶上飯菜做了一半留著等我做嗎?趕緊做飯去。」

李嬸子低聲答好,抱緊懷中的菜籮進了廚房。年輕女人打了個哈欠,進屋前還不忘使喚姚思思。

「掃完了地就把柴劈了。幹完活才有飯吃。」

姚思思心裡有了辦法,乖乖地拿起笤帚幹活。

晌午時分,李嬸子端著飯菜從廚房中走了出來,那年輕女人補了一覺后睡眼惺忪的尋著味出了房門。這丁點大的院子,她睡了一覺的功夫姚思思竟還未清掃完,見狀如此那年輕女人當即火冒三丈,「這麼點活做到現在,真是個拖沓鬼。早知道你做事這麼不利索,剛才就不該答應那男人收留你。」

將飯菜擺上桌后李嬸子扯了扯自己兒媳婦的衣袖,勸道:「方秀啊你別生氣,這位姑娘看樣子也是打大戶人家出來的,自然不懂做事。」

「大戶人家出來的怎麼了,瞧她那狐媚的樣子定是與情郎私奔不成反被棄之不理了。剛才那公子腳步有多快你又不是沒看見,我還未來得及與他多寒暄幾句呢他便被人催債似的跑了。」方秀不屑的呸了一聲,瞥了眼桌上香噴噴的菜肴,咽著口水說道:「方才我也說了,掃完了地就去劈柴,做完了才有飯吃。」

方秀連扒了幾口飯塞進口中,仍在含糊不清的念叨著什麼,大意都是些催促的話。

姚思思手上的動作並未加快,她將院中的灰塵規歸到了一處,手上的幅度大了些,擺動間揚起一片塵土。

方秀原本吃的津津有味突然間卻吃了一嘴的沙子,她忙圖了幾口再仔細去瞧桌上的飯菜。

「你!」

方秀擼起袖子,恨不得立即抓破姚思思的漂亮臉蛋,張牙舞爪間叫罵著的儘是些難聽的粗鄙之語。

惡人自有惡人磨。姚思思從不認為自己是好人,況且折磨人是她的看家本領,只是讓這惡兒媳吃了一嘴沙壓根不夠她解氣的。

姚思思對她的罵聲充耳不聞,繼續掃她的地,誰知那方秀脾氣大的很,踹倒了椅子又將飯桌掀倒在地。

至此為止方秀仍不解氣,李嬸子方才摘菜丟下的一籃子爛菜葉被她一把抓起,充作發泄之用全部砸在了姚思思身上。

李嬸子在一旁勸停反被一把推開。

「你個吃裡扒外的老東西,你不幫我這個相依為命的兒媳婦就算了,她與你非親非故你替她遮擋作甚。」方秀喘著粗氣,將矛頭轉而指向了李嬸子,「我方秀命不好嫁給了你那短命的兒子,若不是靠著我娘家每月救濟的銀錢糧食,你早就餓死了。我見你可憐一直留在家中陪你,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幫著外人說話!」

李嬸子被她堵得啞口無言,眼眶中起了淚花,最後只得裝作沒有聽見她的數落,彎腰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房門砰地一聲合上,方秀回房后李嬸子才鬆了一口氣。

「嬸子,我來吧。」

姚思思將桌椅扶回原處,她在李嬸子身旁蹲下,碎瓷片崩的四處都是,地上的塵土與被掃落在地的飯菜混在一起顏色難看。

姚思思心中冷淡,羥國種糧不易,絕不會有人如此浪費。

連一個剛識得不久的小姑娘都比兒媳婦知冷知熱,李嬸子苦澀不已,她哽咽道:「姑娘你還是走吧。我本想著多一個人多副碗筷而已,收下那些錢貼補家用日子能好受些,可我那兒媳婦……那位公子給的銀兩我盡數奉還,村頭的齊家與我關係不錯你去她家借住幾日吧。她家裡人雖多了些但總也好的過在我這裡受罪強。」

無意間觸及鋒利的碎片,手心被劃開一道血口子。姚思思愣了愣,點頭答好。

近一半的銀兩給了李家嬸子,瑺堯拿著剩下的錢在安陽城外的集市上買了一匹馬,往南城門處走去。

走到城門前卻覺氣氛怪異,來往百姓都被守城的士兵叫停問話,瑺堯牽著馬後退幾步,借著路邊小販的攤子遮住自己。

「今日閉城前定要將東西找回,否則衛家軍那裡不好交代。」

一身著官服之人正在向守城士兵訓話,大肚便便雙手背在身後,憑著滿臉的絡腮鬍瑺堯認出此人是安陽縣官陶鄰。

瑺堯與他有過幾面之緣。陶鄰是拍馬屁的好手,見誰都能吹得天花亂墜,捧得對方找不到北。

「公子麻煩讓讓路。」

運送貨物的馬車被瑺堯擋了道,他說了聲抱歉躲在其後跟隨進城。

馬車搖搖晃晃行至南城,瑺堯與一隊身著兵甲的楚王親兵擦身而過,而衛家軍的人與他僅有一街之隔。

「指揮使是不是知道此事乃何人所為,怎的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聽見十分熟悉的人聲,瑺堯腳步一頓。

謝滿?他怎麼會在這?瑺堯眉頭緊鎖,按照行軍路程,瑺菱此時應已在去往信城的路上才是,如此耽擱停留定是出了什麼事。

「也不知是哪個狗膽包天的小賊,竟膽敢將賊手伸向衛家軍,等我找到了他,肯定叫他好看!」

聽這語氣肯定是於一同那小子。未免被認出瑺堯戴上帷帽,繞到二人身後一聽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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