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洞百出
幾人回到暫住的驛館。聽屬下來報,楚王離開當鋪后直奔安陽郡府衙而去,並未回來。瑺菱聽后心中亦是有了推斷,此事絕無表面上這麼簡單。
「玉韘昨日夜裡就已碎為兩半,那人第一次潛進我房中時誤以為是自己毛手毛腳弄碎了玉韘,見我並未聲張絲毫沒有動靜便認為我毫無戒心,這才第二次潛進我房中,盜走漆考弓。」
麻煩事一環接著一換宋時銅不敢再掉以輕心,他問道:「可你如何肯定誤碰玉韘與盜走漆考弓是同一人所為?」
「發現此事後我無意間提了一句玉韘被我不小心摔碎的話,晌午我將玉韘與漆考放於一處,回來時兩樣一齊不翼而飛。」瑺菱攤開手心,露出虎口處一道彎月似的傷痕,皮肉尚未長合仍泛著殷紅。「那玉韘生生在我手上被震碎一分為二,滑落時在我虎口處留下一道傷口,今早我瞧那玉韘的截面上留下的是一道長長的血痕,那盜賊手上的傷定與我的別無一二。」
姜扇忙拉過瑺菱的手查看傷口,瞪了她一眼,「手上添了傷為何不與我說?」
這小小傷口對瑺菱而言實在算不得什麼,她笑著拍了拍姜扇緊拽著她不放的手,叫他安心。
姜扇果然放開了手,可他哪是這麼容易就肯善罷甘休的,他步伐匆匆,風一陣似的奪門而出,瑺菱只看了他一眼,遂後繼續與宋時銅說道:「可無影手上並無傷痕,盜取漆考弓的另有其人。」
她話音剛落,姜扇就回來了。他手上捧著一盒傷葯與紗布,還未等瑺菱有所反應便又拉住她那隻傷在虎口處的手,自顧自的上起葯來。
宋時銅此時一心掛礙漆考被竊一事,姜扇的大驚小怪被他完全無視,他接著問道:「所以你便懷疑上當鋪掌柜?」
「也不盡然。方才你不在場,未聽得那掌柜的是如何回答楚王問話的。他言語舉止有規有矩,雖膽怯了些可答得十分圓滑。楚王問起漆考是何模樣他也答得不假思索,順暢的很,像是做足了準備。」瑺菱望著姜扇的側臉沉默了片刻,說道:「各國商隊途經玉叟一路南上至此停留,雖說大多商賈在此地都有買賣,可安陽終究只是個郡,不比州府。皇親貴胄斷不會跋山涉水來此地,縱使那當鋪掌柜見多識廣,但第一次見到王權親貴便如此懂得規矩,叫人不得不起疑。」
「怪不得你們要綁住沈貴,將他充作無影,原是要試探那當鋪掌柜的。」
「方才我臨時起意,綁了沈貴讓他再次指認。不出我所料,他果真沒有發現那人根本就不是無影。」
想起無影冷眉冷眼滿面兇相,姜扇忍不住調侃道:「無影那人長得凶神惡煞,任憑誰見過一次都不會認錯罷。」
「當鋪掌柜根本就沒有見過無影,卻一味地篤定典當漆考弓的人就是他,看來定是受人指使。」宋時銅將這些細節捋了一遍,心中大抵有了數,他沉吟道:「楚王殿下此次處事倒也公正,想來是不知情的。剛剛有人來報,他去了陶知州府上,許是為了此事。」
姜扇卻笑道:「楚王越是處事公正,此事就與他越無瓜葛。」
「你倒是了解他。」瑺菱趁機將手抽回。
「我與楚王曾一同在武政司行走,與他博弈過幾次。」姜扇語氣輕描談寫,很是不以為然。
博弈?
這滿是機鋒的兩個字使得瑺菱心頭一震,既是從他口中說出博弈這般程度的話,想來必定不易。
見瑺菱滿臉詫異他笑著捏了捏瑺菱的臉,反問道:「怎麼,你以為我在都城整日里遊手好閒,做紈絝子弟?」
武政司三字既等同於兵權。姜相直領文樞院,姜元掌管兵部,若姜扇留在武政司,日後升遷被授重任,便意味著發兵之權握兵之重都被姜氏一族掌握,朝野內外對姜家的敵意將如浪潮迭起,鋪天蓋地。
依著阿扇的性子,還不知要結下多少仇家對手。想到此處瑺菱搖頭回道:「只是遺憾你錯失的大好前程卻也慶幸你的錯失。」
「若非錯失怎能重逢。大好前程與你相比,摒棄也罷。」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瑺菱方才所言並無此意,顯然是姜扇想偏了,她聽后愣了愣,抬眉瞥了他一眼。
安陽的井水出了名的甜,眼下卻止不了一人的口渴。宋時銅連連喝了幾碗水,仍是乾咳不止,覺得此刻自己格外的多餘。他清了清嗓子,問道:「事到如今,你有何籌劃?」
「我已派謝滿暗中監視當鋪掌柜。到了晚上,一切自有分曉。」
衛家軍全城搜尋丟失之物雖惹得不少百姓注目卻也不是大張旗鼓,當鋪被查封後周遭百姓只以為是掌柜的犯了事。街上的秩序很快就恢復平常,人來車往好不熱鬧。除被掌柜的遣去辦私事的夥計外,無人在此停留駐足。那小夥計年歲不過十四五,站在原地發獃,對著門上的封條看直了眼。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是替掌柜的送了趟東西,左不過半個時辰罷了,怎的鋪子就被封了?
「福子。」
小夥計被呼喊聲驚了一跳,回頭一看,原是來了位老客。
「李嬸子您怎麼又來了?」雖是老客,卻也是福子最不願意見到的客人。他皺緊了眉頭,神情氣憤,「您家那活祖宗又攆你來當東西了?」
李嬸子擺手,苦笑著回道:「不是不是,家裡出了窟窿有急用實在拿不出銀錢,我才來這典當,不幹方秀的事。」
福子撇了撇嘴,明顯是不信李嬸子的這套說辭,「這回可不是我不做您這筆買賣,喏您瞧,鋪子被封了。」
兩扇門緊緊閉著,李嬸子湊上前指著印有安陽郡官衙大印的封條逐字辨認。
「這,這可怎麼辦吶,我這還等著銀兩急用呢。」李嬸子急得滿頭大汗,她拽了拽福子的衣袖,輕聲說道:「福子啊我這有個手鐲,不如你把帶給你們掌柜的,直接換成銀錢給我,還省了事不是嘛。」
「嬸子您是看著我長大的,我不編瞎話唬您,我也不曉得鋪子被封是什麼原因,萬一真是我們掌柜的犯了事,這鐲子豈不是有去無回,到時您家那惡兒媳婦能指著我鼻子罵我三天三夜。」
李嬸子噓了一聲,示意他小聲點。「這鐲子是許多年前我從娘家帶來的陪嫁,東西是我的,不關方秀的事。」
福子聽了眼睛瞪得更大了,「那更不行了。聽您的意思方秀是不知道有這鐲子的,她要是知道您還有壓箱底的寶貝,再怎麼藏著掖著都逃不過她的手心。」
李嬸子心裡火燒似的難安,她哭喪著臉緊鎖的眉頭能夾死一隻蒼蠅。福子見她這模樣心裡也不好受,最後只好頗為為難的說道:「那好吧,嬸子您在這兒等著,我去掌柜的家問問。」
李嬸子連連點頭,將手鐲放回木盒裡護在心口。方才她急著進城,一路上走得極快,臨到城門口時被路邊的石塊絆了一跤,褲子鞋子統統破了洞,眼下福子還不曉得什麼時辰才能回來,她抻長了衣袖揚了揚地上的塵土,在當鋪門前坐下。
「李嬸子。」
彷彿聽見有人在叫自己,李嬸子剛剛鬆懈的心神與身體又猛地被迫繃緊。她左看看右看看,卻並未發現有相熟的人在附近。
「李嬸子,是我。」
踉蹌著起身,她乾脆轉了一圈,這才瞧見喊她的人。
「是公子你啊。」
原是瑺堯去而復返,見李嬸子神情古怪便上前詢問。他側了側身子,問道:「我瞧您急著典當,給您的銀兩不夠用嗎?」說著他又從袖中掏出兩錠銀子,「這錢您收下。」
「不不不,我不能收。」
推拒過後李嬸子還是沒有收下那兩錠銀子。
「按理說,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公子你擺脫的事情我沒做到豈能再受恩惠。」
「您,這是何意?」他的聲音有些抖蹙,方才一直在心頭縈繞著的不祥預感此刻被放大成前所未有的不安。
李嬸子愧疚至極,她始終無法舒展的眉頭此時蹙得更緊,「我那兒媳婦不是個好脾氣的人,那姑娘來我家一個時辰未到就被她喊打喊罵,我實在看不下去可又拿我那兒媳婦沒辦法,便想著將你給我的銀兩交給那姑娘,讓她去我友人家暫住些時日,可我兒媳婦不願奉還銀兩。」說道此處李嬸子長嘆了一口氣,似是有些心灰意冷,她頓了頓,又說道:「我偷偷從房中里拿了些出來救急,送了那姑娘到我友人家中。要是讓我兒媳婦知道了可了不得,這不,急著將鐲子典當了將錢補上。」
瑺堯從小吃穿不愁,從未因銀兩犯過愁,聽了李嬸子的話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他躊躇了片刻,將那兩錠銀子塞到李嬸子手中,說道:「給您添麻煩了。嬸子這錢你收下罷。人,我帶走。」
二人來回推拒了幾次后李嬸子這才應下。
瑺堯租了馬車請了車夫,馬車載著瑺堯和李嬸子順順利利的出了城,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便回到了那個村子。
剛下馬車還未站穩就聽得有人驚呼,「你總算回來了,你那惡兒媳婦正在我家撒潑打諢呢,快要把人打死了!」
「你這狐媚子手段倒是高明,這麼快就哄得我娘把房裡的銀錠子給了你,我說怎麼到處翻找不見,原來是便宜你這小蹄子了。」方秀手裡拿著不知從哪找來的鞭子胡亂揮舞著,鞭子不停地抽著空響,叫人看了不敢睜眼。
姚思思一言不發,只顧著閃躲。雖不能暴露身份還手反擊,可憑她的本事方秀是無論如何都傷不到她的。起碼,在衛瑺堯回來之前她絕不會讓那女人的鞭子觸及她一絲一毫。她在賭,賭衛瑺堯一定會回來。
齊家兒媳婦躲在角落,瞅著那鞭子眼熟便往自家驢圈裡瞄了一眼。心頭頓時咯噔一下。
壞了,方秀手裡拿的是她家用來趕驢的鞭子。
「你躲到齊家來做什麼,有本事你躲到皇帝老子的被窩裡。」
方秀追著她跑,鞭子揮出去落在院中的矮凳上,削掉了一塊木皮。
待到瑺堯與李嬸子趕到齊家時,見到的便是這一幕。
「住手!」
他手中握著佩劍卻遲遲不見出鞘,方秀是個混的,越是激她便越與人頂撞,瑺堯怒吼一聲非但沒有止住她的氣焰反倒助長了她的囂張。
「喊什麼,有本事就砍了我。不然今日我非要抽的這小妮子皮開肉綻。」話音未落,方秀便又揮了一鞭子,她本不會使鞭子一切都是胡來亂搞,借著鞭子的抽響聲發泄,卻沒想到自己這一鞭子當真打中了姚思思,在她胳膊上抽出一道令人眼花的血口子。姚思思倒在地上,鮮血潺潺暈開,方秀被那止不住的猩紅震嚇住,僵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周遭一切聲音都靜止,連蟬鳴都在突如其來的變化中戛然而止。她咽了咽口水,拿著鞭子的手抖個不停,最終還是邁著顫顫巍巍的步伐走近姚思思。
「你……你沒事吧,你別躺在地上裝死啊……」方秀在姚思思身旁蹲下,眯著眼不敢去看她受了傷的手臂,目光只得在她慘白的臉上遊走,恰好對上姚思思滿是笑意的目光。
在被方秀遮擋住的陰影里,她說了一句只有方秀能聽見的話。
她說,多謝你成全。
緊接著方秀暴怒而起,手中的鞭子又揮了出去。可這次未等待鞭子落下也未聽得她再說出什麼猖狂的話,餘下的只有方秀的慘叫哀嚎。
李嬸子眼睜睜看著方秀被身邊那位看上去很好說話的公子用鞭子圈制住,他不過是輕輕抬了抬胳膊,方秀整個人就飛了出去,狠狠地砸在方才被削掉木皮的矮凳上。
瑺堯將手中的鞭子送還給趕車的車夫,瞧都未瞧上方秀一眼,只說了句:「既然你這麼喜歡鞭子,我就送你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