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4 章
飛劍風阻小,動力大,載重量輕,速度極快,很快到了善事堂附近。
善事堂是個特別的地方,總領問仙門大大小小的雜事。
從雜役弟子的去處,到門派長老的份例,全由他們統計收攏分發,每天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為了方便無法御劍,也沒有靈石乘坐飛鸞的外門弟子,建立的時候,選在了外門和內門的交界線處,佔地數畝,修建后共有八層,是一棟十分高大顯眼的建築。
即便御劍,也能一眼看見。
挑了一個空地,季修拎著長夜後頸的衣領,從飛劍上躍下。
雙腳落地,他一揮袖,將飛劍收入丹田中,單手負在身後,開口道:「走吧。」
長夜沒動,站在原地,眼神有些遲疑:「飛劍呢?」
季修靠著原身的記憶,第一次御劍就如此順利,心內十分滿意,隨口道:「飛劍當然是回到丹田裡了,難道你入門的時候,沒有人和你說過嗎?」
長夜眼神一閃,眼皮垂下:「我忘了。」
季修還在回味剛才的事,也沒太放在心上,點點頭,又說了一遍:「走吧,跟上我。」
長夜連忙應了一聲,緊緊跟在他身後,只是眼神飄忽,有一絲走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兩人一前一後,自善事堂前的空地拾階而上。
台階兩旁有行色匆匆的弟子,親眼看見季修帶著長夜御劍而來,見季修和長夜靠近,驚慌地避讓出一條路,不敢擋在前面。
眾所周知,問仙門身為三大仙們之一,練氣修士遍地走,築基修士多如狗。
為了避免發生空禍,也為了讓眾弟子有更多的動力修鍊,門規規定,只有金丹以上的修為,才能在門內御劍。
季修御劍而來,便證明了他的身份。
而在善事堂的弟子,大多是外門弟子,或者雜役弟子,練氣修為,又怎麼敢招惹一位至少金丹修為的前輩?當然要避著走了。
長夜跟在季修的身後,走神了片刻。
等他回過神后,注意到這樣的場景,腳步慢下來,眼裡閃過一絲驚訝。
他剛入門的時候,不懂事,得罪了善事堂的一名管事,被分配去季長老的秋日峰。
因季長老閉關,秋日峰無人撐腰,他本人也不是什麼天賦出眾的弟子,去了那裡之後,地位更低更弱,每次來善事堂討要份例,都被那名管事帶人刁難嘲笑,落得滿身是傷、奄奄一息的下場,在眾人冷漠的目光下,狼狽逃走。
幾次之後,他死心,躲著善事堂走,不再過來浪費時間。
原想,這輩子,他都只能在秋日峰里苟延殘喘,度過可笑的一生。
可是如今,不過是季長老出關而已,他一成不變的日子,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來身後有人倚仗,是這樣的感覺嗎?
長夜走在台階上,第一次享受到這種待遇,眾人退避,沒有一人敢發出嘲笑的聲音。他心神震動,生出一種狐假虎威而產生的心虛,可是又無法停止那份快意。
不過這樣的場景,無疑讓他堅定了剛才的想法。
一定,一定要想辦法,拜入季長老名下。
問仙門內,到了金丹修為,就有收徒的資格。只要他討好了季長老,拜入他名下,他就可以從雜役弟子,一躍成為外門弟子,並且擁有修鍊的機會。
一旦修鍊……
終有一日,他也能變得和季長老一樣,只是走在路上,就有無數人畏懼避讓!
長夜看著季修的背影,從未如此地確信,巨大的野心如烈火遇風,在他因為現實而日漸消沉的心內——
熊熊燃燒。
……
另一邊,善事堂門口,一名穿灰藍色衣衫的外門弟子接了任務出來。
隔著層層疊疊的人群,他沒有看見被人群擋住的季修,驚鴻一瞥,只看見了落在季修身後半丈遠的長夜。
見長夜孤零零的一個人跑來善事堂,他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眼睛微亮,興奮地轉身,又進了善事堂裡面,走到櫃檯旁的一名中年管事身邊,在他耳邊激動道。
「王管事,分配到秋日峰的那小子又來了!」
王管事眯了眯眼,眼底浮現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毫不猶豫地拋下接待的外門弟子,朝著門口方向走。
一邊走,一邊指揮:「去叫人,趕緊的!這小兔崽子一天到晚躲在秋日峰,可算捨得出來了,千萬不能錯過了這次機會。」
灰藍弟子答應一聲,眉開眼笑:「您放心,我這就喊人。」
說完,他轉身繼續往善事堂樓上走,沒多久,帶了五六個外門弟子跑下來。
而王管事已經到了門口,和長夜對上眼神。
長夜剛剛從心裡的野望和激動里回過神,勉強冷靜一些,就看見了他。
他一怔,眼神閃了閃,電光石火一瞬間,不知道想到什麼,驀然上前幾步,越過季修,抬起了手。
看舉動,他似乎是想要給季修掀門帘,可是他這一番動作下來,卻剛好將後面的季修擋了個嚴嚴實實。
偏巧王管事是個衝動的性格,眼看獵物要撞到自己手上,興奮得腎上腺素上升,完全沒注意到門口的弟子都在避讓著什麼,更沒有發現長夜的小動作,死死盯住長夜,露出得意大笑。
「好小子,你可算落我手上了!」
說完這句話,他飛快地掐訣施法,喚出一道燃燒著的弱小火龍,朝著長夜臉上襲去。
長夜瞳孔一縮:「!!!」
怎麼會這麼快?
就像是慢鏡頭,他眼睜睜看著火龍直衝自己眼睛而來,甚至來不及閉上眼。
那一瞬間,胸腔中湧出巨大的懊悔。
剛進問仙門,他就得罪了善事堂,連人手一份的基礎修鍊秘訣都不曾領到過,還是凡人之體。是以,他絲毫不知道凡人和修士的差別,原來是這樣的天差地別。
要是早知道,他絕對不會在外面,用這麼簡陋的手段陷害王管事!
他的小動作能否成功,全都依賴季長老,是否願意好心出手。
萬一季長老沒出手,他必然先在王管事手下毀容目盲,成為季長老的棄子。
應該更加耐心籌謀的。
只怪他被怨恨沖昏了頭腦,想要報復王管事。
長夜心中後悔,咬緊牙關,拚命地控制身體側過臉,避開那條火龍——寧可毀容,也不能瞎了雙眼。
就在此刻,一隻手,拎住了他的後頸衣領。
長夜的大腦還沒來得及發出命令,身體就先一步在這熟悉的動作里得到了久違的安全感。
季修,出手了!
長夜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吐出一口氣。
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就在這短短相處中,他已經對季修充滿了信任。
季修將長夜甩去身後,面對直衝門面而來的小火龍,抬了抬手指。
「轟」一聲,一條足足有兩丈粗的巨大水龍憑空出現在空中。
水龍體型巨大,氣勢驚人,水勢翻騰,猶如天河倒灌一般洶湧猛烈。剛一出現,善事堂一樓的空間瞬間遭到擠壓,數名弟子被衝出去,王管事那條微弱的小火龍也因為聚集而來的水汽,毫不意外地熄滅。
而水龍俯衝而下,去勢不減,當頭將王管事吞噬,依舊沒有停止,呼嘯著沖向王管事身後的牆壁。
下一刻,在問仙門內聳立了萬年時光的善事堂,轟然倒下!
季修眼神錯愕,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剛才情急,他沒有來得及思考,條件反射地使用了原身留下的御水之術。因為倉促,法術用得破漏百出,甚至只調用了體內一成不到的修為。
偏這僅僅一成不到的修為,召出來的水龍,一個呼吸間,便將足足八層樓的善事堂沖塌。
叫季修如何不驚訝,如何不錯愕?
他垂首盯著自己的手指,眨了眨眼,終於明白了為何人人都想修行。
這種強大的力量,足以讓人沉迷。
「季長老?」
周圍的弟子都被水龍沖開,王管事也被水龍不知道衝去了哪裡,唯獨長夜,因為受到季修的氣息庇護,還好好地待在他身後。
眼看善事堂倒塌后,地面被水龍衝出一條深溝,水龍失去了季修的控制,就地散落,落入深溝中,形成了一條大河。
長夜心裡的震驚絲毫不比季修弱。
他用了很久,才讓自己勉強冷靜下來,收回貪婪的眼神,注意力重新放回季修身上。
見季修一直垂首,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小心翼翼地叫了季修一聲。
季修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回頭掃了長夜一眼。
「何事?」
長夜背脊一涼,頭皮一緊,抿緊唇,立刻忘了自己下一句該說什麼。
雖然季修還是那樣溫和寬厚的樣子,沒有動怒,沒有變色,平平淡淡,語氣隨意。可是親眼看見過他動手,長夜再也沒法用之前的目光冷靜衡量一切。
季長老,比他窮盡畢生想象力所想象的還要強。
這或許就是元嬰老祖的力量?
這樣強大的力量,他也想有!
長夜心潮澎湃,再一次堅定自己的信念,神情認真嚴肅,想了一下,想起剛才要問什麼,語氣恭敬地繼續問道:「季長老,善事堂塌了,我們會不會有事?」
既然想做季長老的徒弟,就要無時無刻為季長老著想,將他的事情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討好於他,獲得他的青眼。
這一點,「我們」二字用得很好。
季修聽他這麼說,雖隱隱差距到了他的心思,卻也不可能讓自己的小雜役擔驚受怕,再次垂眸瞄了一眼施法的手指,隨意回道:「沒事。」
他語氣淡淡的,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十分霸氣。
「實力為尊,別說毀了善事堂,就是毀了問仙門,我們也不會有事。」
長夜怔了怔,這種話……是元嬰老祖就能說的嗎?
正在這時,遠處有飛劍御空而來。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問仙門的高層,都趕來查看情況了。
長夜的思緒被人打斷,立刻忘了剛才的疑惑,站在季修身邊,警惕地看著靠近的飛劍。
飛劍停在大河的外緣。
五名戴玉冠、穿高階法衣的修士依次下來,來不及做什麼,先看見面前這條憑空出現的大河,頓時目露震驚。
「這是怎麼回事?」
聽了身後弟子們的爭相訴說,他們抬頭,眼神掩飾不止震撼地看向季修。
隔著大河,季修立在河流中央,與他們相望。
周圍的河水奔騰向前,到他面前時卻分成兩股,猶如摩西分海,無聲地避開他的所在。繞過他之後,才又重新匯聚成一條河流,似乎在敬畏他的存在。
他聽見了質問,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歪頭打量五人。
據說,修為高的人,能夠輕易看穿比他修為低的人是什麼等級。
季修是飛升境界,在這個小世界當屬修為第一。
按說,沒有他看不穿的。
可是季修空有強大修為,卻是個修真新手,今天才第一次御劍,第一次掐訣,第一次施法……
怎麼看穿外人的修為,又是一個玄學的事情,需要經驗。
季修認真看了好幾眼,才勉強猜出對方五人中,有四人是化神修為,唯獨中間那名白面青年,是合體修為。
修為境界看出來了,結合原身記憶里,關於問仙門裡那幾位高層的傳聞,再稍微想一下,也就對上了這幾人的身份。
合體期那位,大概是問仙門的頂級戰力金陽子長老。
金陽子旁邊的中年人,在四個化神境界里算是修為高的,也就是化神後期,應該是問仙門的掌門聞玄平,聞掌門。
至於另外三人,大抵就是三位普通的化神長老。
不過,和原身元嬰修為的挂名長老不同,化神期長老在問仙門是很受尊重的,畢竟化神期能活五千年,沒有那麼容易壽元終結,可以庇佑門派久一些。
總結一下,都很強,但是沒有一個人比得上他。
季修放心了,高興了,也就願意開口回答他們的問題。
「我弄的。」
聞玄平眉毛抽了抽,當然知道是你弄的,可是問題的關鍵是這個嗎?
這件事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繼續說下去,很容易墮了他掌門的威風。他咬咬牙,忍氣吞聲道:「事情的經過如何我還不清楚,不如換個地方,我們坐下慢慢說?」
季修爽快地點頭答應了。
聞玄平鬆了口氣,於是七人轉戰洞天峰大殿——這裡是屬於掌門聞玄平的地盤,前面是處理門內事務的大殿,後面是他修鍊打坐的洞府。
大殿恢弘高大卻守舊,鎏金色的地磚,金玉裝飾的房梁,明珠點綴的中央,擺了統共十二張太師椅。
上面兩張,下面兩邊各五張。
雖然是用珍貴的萬年桃源木心雕制而成,可是擺在那裡,依舊掩飾不了這些椅子位置所代表的規矩和壓迫感。
聞玄平坐在上方的掌門寶座上,右手邊坐的是金陽子。
這是他們歷來習慣的座位分配,不管來的客人有多麼尊貴,來了問仙門,就要守問仙門的規矩。用這種椅子的位置擺設,給客人一些壓力,也能增加自己在主場作戰的底氣。
沒有辦法,他們看不透季修的修為。
看不透,代表季修的修為比他們都高,至少在合體期中期。
可是門派里,怎麼會冒出一個他們五人都沒有見過的合體期修士呢?
聞玄平等人實在困惑,弄不明白。
所以,他們一邊派人去查季修的身份,一邊去查善事堂發生了什麼,又同時使用陽謀,想要利用大殿震懾一下季修的氣焰,便於等下的談話節奏。
——對付季修這樣神秘莫測的修士,如何謹慎都不過分。
季修倒是不在意這些小手段,帶著長夜,不客氣地在右手邊第一個椅子和第二個椅子落座。
「掌門,不知道你是否曾聽說過我。」他施施然道,「我是秋日峰的季修。」
聞玄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