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者上鉤
幼瑜回到珍園時,簡直稱得上是春風滿面。她今日並不准備再出去了,碧色璧月服侍著她換了屋內穿著的柔軟舒適的衣裙,又卸了釵環,散開長發,她便去找了幾本遊記,窩在軟榻上翻著。
碧色璧月對視一眼,還是碧色先開口,笑道:「廚房使人來問呢,姑娘以後的櫻桃煎是不是都要按著今日的法子做?那色澤瞧著確實誘人。」
幼瑜懶懶散散道:「不用啦,還是照著以前的法子來吧。」那東西里雜質太多,雖能讓食物色澤鮮亮,用多了卻對人類的身體不好的。
碧色笑著應是,幼瑜卻突然想起來什麼似得,唉了一聲,道:「晚一會的時候你們倆去阿爹書房那兒取一些被弄污的圖紙回來,你們倆都是有些畫技在身的,這兩日你們就不用伺候了,把那圖紙照著臨摹一遍。」
二人應聲稱是,璧月一向心細,多問了一句:「郡主大概何時需要?」
幼瑜擺擺手,「也不用很著急,七八天吧。」
也就是剛夠段清鴻重新繪製大約八成的時間吧。
目送兩個侍女離去,幼瑜忍不住伸了個懶腰,難得接下來這幾日終於可以歇著了。
這兩日本來就事務繁多,加上他用了了半個月繪製的圖紙被幼瑜毀了,段清鴻幾乎日日都要來寧安公主府。駙馬對他頗為器重,成日里將他帶在身邊處理事務。只是那日之後,他再來公主府,再也沒見到那府中的小郡主。
想必是終於厭煩了吧。段清鴻暗暗想。她那樣愛玩愛鬧、嬌嬌氣氣的性子,被他那樣冷待了一通,又或許是找到了新的樂子。不論出於哪一方面的考量,他現在都不希望、也沒有精力與這個清瑜郡主有什麼別的接觸了。
夏日很快過去,轉眼變入了秋,說起來也就是四五日的光景,一場雨後,很快就陰涼了起來。
挑了個秋高氣爽、微風拂面的好日子,給自己眼下用黛筆畫了淺淺的陰影,又鋪上了薄薄一層粉,幼瑜施施然的抱著碧色璧月臨摹出來的圖紙向久違的駙馬書房走去。
段清鴻從駙馬書房裡走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廊下背對著他的背影。聽到了動靜,她猛地回過頭來,一雙眼睛清澈見底,望向他時還帶了幾分遲疑。入了秋,想來是她身邊的人怕她著涼,披著一件茜紅色披風,滾了一圈兔毛邊,襯得她越發的玉雪玲瓏。她沒有像之前一般戴著純金打造的、精緻到了極點的各式花冠,只用珊瑚簪子鬆鬆挽起,墜了幾個俏皮的雪白絨球,瞧著今日神色有些萎靡,看起來有點沒精打采,耷拉下眼皮,彷彿畫本中走出來的兔子精,嬌俏惹人憐。
這真是一個漂亮極了的小姑娘。人對於漂亮的事務總是有多一份的包容心的。段清鴻朝她一拱手,行了一禮。
幼瑜看向他的神情透著些許委屈,紅潤的唇瓣微微抿起,也不說話,就那麼靜靜的看著他。
良久不見動靜,段清鴻等不到她開口,於是又一拱手,轉身欲離開。突然被身後人抓住了衣袖。
他回過頭,幼瑜已經一個竄起來到了他身後。段清鴻這才發現她懷中抱著一個書畫筒。他差異的看向幼瑜,幼瑜將書畫筒朝他遞了過去。
「這是?」段清鴻心中隱隱有了猜想。
「我臨摹了很久,好幾天睡不好覺了。」幼瑜的眼眶微微泛紅,「手都疼了。」
段清鴻低頭靜靜的看著她。
小姑娘越說越委屈,聲音中帶了一絲哽咽,「我又不是故意的。」她不由自主的捏緊了段清鴻的衣袖,「你不許凶我。」
一顆淚珠砸在他的衣袖上。段清鴻終於無奈的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來一方帕子遞給她。幼瑜一手抱著書畫筒,一手拽著他的衣袖,哪兒來的空餘接他的帕子?她抬起頭去看段清鴻,眼眶紅彤彤的,鼻尖也泛起了紅暈。
越發像一隻兔子了。段清鴻沒有辦法,只能拿著帕子給他拭淚,誰知輕輕幾下,將幼瑜眼下的青黑給暴露了出來。
她生的白,一點點的顏色都能在她臉上留下痕迹,更何況是熬夜的青黑。遮掩的脂粉被蹭掉后,更加明顯了。
段清鴻心頭終於泛起了些許柔軟的情緒。「臣不該凶郡主。臣給郡主賠禮。」
幼瑜終於破涕而笑。她將手中的書畫筒遞給段清鴻,道:「我把你留在阿爹書房的沾了污漬的圖紙都收起來了,臨摹了好久,和你那個一模一樣。」
「多謝郡主……」
「不要叫我郡主了。」他話音被打斷,「我叫幼瑜,你以後喚我名字好不好?」
幼瑜滿懷期待的看著他,眼睛里彷彿盛滿了星辰璀璨,閃閃發光。
鬼使神差的,段清鴻輕聲應了一句。
「好。」
回珍園的路上要經過府中花園,幼瑜近日裡每天都要去園中小池塘餵魚。一把魚食撒下去,滿池錦鯉嘩啦啦的竄在她眼下。
段清鴻到底還是天真。姑娘家若是真想用脂粉遮蓋些什麼,尋常擦拭如何能掉?露出來的不過是她又一層的偽裝。她身邊的侍女個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何須她親自動手,再何況,他也配嗎?
曾經的方幼瑜,從來只知道默默付出,何曾去刻意展現自己的心血?可是對於不在意你的人,你只能去把自己的所作所為剖開,明明白白的展現在他眼前。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心中沒有喜歡。
段清鴻,出身高貴、金堆玉砌的美貌姑娘,獨獨對你一個人傾心以待,喜怒嗔痴都透明如水晶的乾淨直白,這樣與你完全相反的姑娘,是我精心為你打造的人偶。
說一千道一萬。
幼瑜又撒下一把魚食。不過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罷了。
寧安公主每逢月中都要去寒山寺上香,帶著幼瑜一起出去,全當作透氣。
公主府的馬車寬敞,還鋪著柔軟的皮毛,坐上去又溫暖又柔軟。因著是去上香,母女倆都穿的素靜,穿著煙灰色一式的流仙裙,幼瑜梳了半月髻,帶了整套的珍珠貝母頭面,珍珠顆顆圓潤,別緻又好看。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的到了寺廟。兩人相攜著去正殿上了香,寧安公主又抽了一支簽文,便去找寺中住持解簽了。幼瑜不願意去見那每次見了她都要嘆氣的老和尚,去了後院賞第一波綻放的秋菊。
寒山寺的秋景堪稱一絕。後山里培育了漫山遍野的菊花。如今只是初秋,尚且不算風景最好的時候,等她們下個月再來的時候,就是最好的賞菊時機了。
幼瑜只覺得這花的姿態確實是好看。她對著一叢開的正艷的菊花心動了好久,左顧右盼了半天之後終於對著那朵花伸出了罪惡的手。
「沒想到小郡主也是這般辣手摧花之人。」幼瑜一個激靈,身後這聲音的主人分外熟悉。她不情不願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垂眸行禮:「見過首輔大人。」
燕臨今日依舊是一身玄色衣袍,腰間懸挂著一枚琉璃玉牌,發冠高挽,眉眼清冷,氣勢凌人。
他向幼瑜幾步誇過來,看著眼前姑娘微微鼓起的雙頰,忍不住又起了逗弄之心:「見到本官很意外嗎?」
「是啊。」幼瑜大方的承認了,「原來首輔大人這樣的人也要來燒香拜佛、向佛祖討願望的嗎?」什麼燒香拜佛,天上的神仙都忙得很,每個人的命數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的,因果循環,誰也不能免俗,就像她,取走了方幼瑜的三魂,為了還這一份因果,她就得以她的身份她的性格替她重活一世,滿足方幼瑜最後的遺願。求神拜佛啊,對於凡間來講,可能也只是寄託吧。他總是覺得,想燕臨、段清鴻這種拼盡全力往上爬的人,應當是不信神佛的。
燕臨微微一笑。這小郡主似乎從不怕他,什麼話都敢說。他倒也不和她計較,溫言道:「凡事自然得先求己,本官自己自然不會向佛祖討願望。但若是為了自己無能為力的,不信也只能信了。」他不過是過來給早逝的母親添一盞長明燈罷了,誰知道正巧遇見了幼瑜。
聽過他的來意,自從來到方幼瑜身體里,她所謂親情的敬畏多了。幼瑜有些懊惱自己的莽撞,神色中也帶了些懊悔。燕臨俯視著她,眼見她神色變換,順勢提出二人一起去半山腰的岳陽亭賞花,果然沒有被拒絕。
他們隨即一同前往山上。燕臨不緊不慢的走著,偶爾停下來等等身後的姑娘。幼瑜在後面追的有些累,山路崎嶇,對她這樣嬌生慣養的姑娘來說更是艱難。可她自己答應了旁人,也就只能硬著頭皮跟下去。
轉過前面的彎,再走百步,就能到那座半山腰上的亭子了,幼瑜已經隱隱看見了那座亭子的輪廓。誰知他們放才轉過彎,山路的另一頭便出現了兩道身影,其中一道幼瑜再熟悉不過——
段清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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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碼到兩點二十。。。好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