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道士（1）

在距離定雲城300多公里的雲嶺中，瓢潑大雨從四個小時以前就開始了無情的肆虐。一群年輕人在雨水中艱難前行，險峻的地形和糟糕的天氣讓他們的行進速度變得無比緩慢，所幸由於附近的地質條件較好，目前還沒有發生泥石流，他們的性命一時之間還沒有受到太大的威脅。

但即便如此，天也越來越黑了，愈加難辨的視野、越來越低的氣溫和依然沒有停止跡象的大雨，都讓他們獲救的希望看起來更加渺茫。

「這樣不行。」為首的周子明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他的頭燈早就已經在幾公裡外的石頭上撞碎了，只能靠著身邊的本地嚮導所指的路踉蹌向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往哪裡去。

「張大叔，你不是說離開剛才的地方就不會有山洪的危險了嗎？這附近應該已經安全了吧？能不能找個地方讓我們休息一下？」

他又看了看身後的隊員們，就算是隔著嘩嘩作響的雨簾，也能聽到大家風箱一般艱難的喘息聲。他們這次出來總共有6個男性和3個女性。包括他在內，野外生存的經驗都不怎麼樣。在剛才的跋涉中好幾個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其中一個矮個的女孩為了拉住另外一個滑倒的隊友，自己還扭傷了腳，如今在其他人的攙扶下勉強地跟在後面。

他們都堅持不了多久了。

嚮導一臉晦氣地拉了拉自己的雨衣，用定雲方言嘟嘟囔囔地說了好半天。

周子明只能大概聽出他是覺得這趟出來虧得慌，對接了他們這次的生意簡直追悔莫及。他們是一個大旅遊網站的工作人員，這次出來是做旅遊節目的，雖然是私自決定，沒有跟當地政府部門聯繫，不過他們的目的也是為了宣傳雲嶺風光，對當地居民大有好處的，更何況，他們也不是沒有給這位嚮導錢。出門之前說得好好的，嚮導也是滿口的答應一切問題交給他，那時候可不見他這麼多抱怨。

誰知道這山裡的氣候一會兒一變，早晨出門的時候還是大晴天，預報也說天晴無雨，誰知道下午的時候烏雲就跟被什麼東西追著一樣翻滾聚攏，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就下起了瓢潑大雨，雖說就在雲嶺的地界內，但這附近幾十里都少有高山，多是起伏的丘陵和灌木，連個像樣的大樹也沒有，更別說什麼躲雨的地方了。

他們身上的雨衣在這種狂風驟雨之中就像紙片一樣輕薄，風卷著冰冷的雨水直灌進脖子里，又輕鬆地掀開雨衣下擺下面堅定地鑽進他們的褲子，加上需要時不時趟過突然出現的山中小河，他們現在全身上下都濕透了，所謂的雨衣也不過是起了個聊勝於無的作用。

最後嚮導換了帶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說：「窩四狐狸崗，每個月陰曆十五都有鬼哩！不能擱窩多呆！再走走，奏剩十里地勒。」

周子明：「……」神特么有鬼！神特么「奏剩」十里地！他們再走十里地就真要變成山裡邊兒的孤魂野鬼了！

他堅定地拒絕了嚮導的建議，表示既然這附近叫狐狸崗，那肯定是個小山崗，找個避雨的山洞什麼的應該沒有問題，山裡天氣變化快，明天早晨天氣肯定會晴，到時候再走也不遲。

隊友們聽到他的話也是紛紛附和。雖然又是風又是雨，加上要命的荒郊野外，正是鬼故事發酵的絕好地帶，但和近在咫尺的生命危險比較起來，那些虛無縹緲的事都不算什麼了。

既然大家都這麼說，嚮導也沒有辦法，帶著他們穿過一片茂密的灌木叢，果然就看到了山壁上好幾個淺淺的洞穴。洞穴不深，不過每個洞里蹲幾個人還是沒太大問題的。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紛紛幾人一組分別鑽進了幾個洞里。雖然身上依然沉重而冰冷，但少了風吹雨打，要命的壓力便驟然輕鬆了許多。

稍稍安頓好自己的人，周子明和另一個比較有經驗的隊友王通一起想要說服嚮導和他們一起留下來。然而嚮導黝黑的臉上滿是堅定的表情，自己甩了甩身上的大雨衣，留下一句「額明兒早上再來」，隨即一刻也沒有多停留，轉身就走。

周子明和王通對視一眼，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轍的憂愁。在這種天氣，在這種地方，身邊有嚮導和沒嚮導完全是兩種感覺，這個嚮導看天氣不怎麼樣，認路卻是一把好手，萬一……

他們還沒想完，瀟洒離開的嚮導便在外面驟然發出了一聲大叫，隨即是很大的「撲通」一聲。

緊接著隔壁淺洞里的女隊員們發出了一聲驚叫，而在她們的驚叫聲中，還混雜了一個男人的叫聲。在這黑暗的雨夜裡聽起來特別詭異嚇人。

之後，那些聲音就都消失了。

周子明一馬當先衝出了自己的洞口，衝進旁邊不過兩米遠的洞中。

為了方便大家替換衣服，先安排了那三個女隊員一個洞，等大家換完之後，才會把男女穿插安排，這也是為了保證安全。

可是剛才，三個女隊員的洞里發出了男人的叫聲。這次一起出來的人經過幾天的熟悉，他們對彼此的聲音都十分清楚。可是剛才那個混雜在女隊員叫聲中的，卻不是他們之中任何人的聲音。

王通慢了一步，跟在周子明身後進去。他頭上的燈具還沒有壞，照得小小的洞內纖毫畢現。

那三個女隊員應該是剛剛放下背包，還沒來得及收拾，就被什麼驚嚇到——或者被打昏——以各異的姿態趴在背包上昏迷了過去。

周子明沉著臉，從濕漉漉的口袋裡掏出之前摔得有點光芒閃爍的狼牙手電筒，又出了洞口四處照。

洞外都是搖曳的灌木，除了剛才他們進來時被踩得倒伏的草木，泥濘的地面上只有他們留下的各種腳印，卻沒有見到嚮導。

周子明向著剛才嚮導離開的方向走了幾步，試探地喊道：「老張！老張！你沒事吧？」

在這深山之中，他們這一行人的性命都掌握在那個嚮導手裡，如果嚮導死在這裡，他們就得因為迷路困死在這兒了。

嚮導沒有回答。

周子明撥開灌木叢，試探著往裡走了幾步。

王通趕上來，一把拉住他道：「我們對這附近的情況不熟，不能隨便踏進這些地方。」這些灌木長得密實，根本看不見腳下究竟是個什麼情況，或許周圍都是平緩坡地，也或許一腳踏空就是一道暗渠或者一片塌方，在這個時候鑽進去尋人，實在不是個好的選擇。

周子明煩躁地抓了抓還在滴水的頭髮：「那你說怎麼辦！沒了這個嚮導，誰帶我們出山？」

王通也是愁，但他對這樣的情況比較有經驗，便說：「雖然我也有點迷失方向，不過大概的方位我還記得，等明天天晴以後用指北針，先往西走，越過我們腳下的這條山崗，到窪地后開始向南，繞著山腳走，應該就會到大青山的山腳下，雖然不一定會回到我們出發的地方吧，不過大青山的南山下邊我記得是有個村鎮的，等會咱們再看看地圖，到時候應該就能找到人煙了。」

周子明聽他說得有理有據，也只能答應下來。

他們兩個正說著，卻覺得漫天的風雨卻好像被什麼東西擋住了似的，都逐漸地小了下來，剛才雨水落到臉上讓人連路都看不清楚，這只是幾個呼吸的功夫，就只剩下了飄散的小小雨滴，和著細微的山風，零星滴落在臉上。

當他們抬起頭的時候，那些要命的烏雲又像被什麼推擠著一樣翻滾著離去了，乾乾淨淨，一絲不剩，只留下一輪皎潔的明月掛在暗沉天空上，給這片山崗中灑下明亮的月光。

除了山中潮濕而清新的空氣之外，幾乎看不出來剛才那彷彿末日來臨般恐怖降雨量的證據。

奇怪……山裡的晴雨天氣……是這麼迅速的嗎？

周子明和王通雖然暫時放棄了尋找嚮導，但想到剛才那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他們心裡還是有點不太踏實，便一個舉著手電筒，一個戴著頭燈，在周圍梭巡了一圈。可是除了他們自己的痕迹之外，就只有一串不知什麼動物的腳印。那腳印也不算大，可以推斷出那個動物的身形比普通的田園犬小很多，應該不算是特別危險的東西。

而王通在順著狐狸腳印走到灌木叢裡面的時候，突然「咦」了一聲。

「子明你來看，這個是不是老張的鞋印？」

灌木叢進去一米左右，有被人踩踏的痕迹，倒伏的灌木當中的一個泥坑裡，有一隻鞋印。那個鞋印和他們的登山鞋完全不同，沒有防滑的花紋，周圍平滑，就那麼平平的一個鞋印印在那裡，連點兒特徵都沒有。正是嚮導腳上那雙被磨得連花紋都沒了的解放鞋的印記。

鞋印的頭部指向和他們的小山洞不同的方向，可見不會是嚮導過來時留下的，而是離開時留下的印記。可奇怪的是，這個鞋印從洞口的方向一路行來，走到這個灌木叢中央，就突然消失了。周圍沒有任何他離開的腳印。

就好像，他是就這麼站著就不見了。

被自己的猜測驚到，忍不住在山風的夾帶中打了個哆嗦。周子明才發現自己身上已經冰涼得沒有一絲暖和氣兒。他忍著寒冷，在鞋印周圍又看了看，確實沒有再見到鞋印的主人，也沒有再發現其他的任何痕迹，只得道：「就像你說的，這個時候找人不是好主意，不如我們趕緊回去換衣服吧，真是冷死人了。」

不管是鬼是怪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首先把自己的性命保住才是頭等大事。

他們兩個回到洞中的時候，和他們一個洞的趙飛躍已經換好了暖和的衣服，正在扯自熱盒飯和自熱火鍋，有一個自熱拉麵正咕嘟咕嘟地發出令人垂涎的香味。看到他們來的時候，他還熱情地招呼他們：「趕緊換了衣服就能吃飯了！」

周子明和王通的面色都不大好看。現在隔壁的女隊員們受驚嚇昏迷，嚮導不知所蹤，剛才他們循聲而去，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結果這些「隊友」就這樣連看一眼都不曾，就光顧著換衣服吃飯了？

尤其這個趙飛躍，就是他滑了一下，矮個子女孩劉也晴扭傷了腳，這個時候，他卻是半句也沒提到她。

但周子明太累太冷，多餘的話也懶得說，自己從背包里拿出備用的衣物換上，拿了一碗自熱麵條，一邊吃一邊走到另一邊的淺洞去查看。那裡的三個男隊友也好好的，同樣對剛才發生的事情半句也沒提，還跟他神態自若地打招呼。

他連點頭的力氣也沒了，轉身走到女隊員那邊，盤腿坐下，一邊吃，一邊看守著仍未醒來的女孩子們。

然而就在他吃了一半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

周子明側耳傾聽，卻什麼也沒聽到。他有點疑惑。或許是聽錯了吧。

他又開始吸溜麵條，可是剛吸溜到一半，又聽到了那個聲音。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和他用相似的頻率在吸溜著什麼。

他停下自己的動作，看向三個女隊員。女隊員們依然昏迷不醒。這個淺淺的洞里，在明月皎潔的光芒下，一覽無餘。除了他們之外，根本沒有其他的可疑東西。

他搖搖頭，覺得自己想太多，又開始吸溜……

這次他吸到一半，毫無徵兆地突然停下，一大口麵條一半在裡面，一半在外面，他就那麼停住了。

他這回聽清了，果然有一個聲音沒收住，和他同時「哧溜」地吸了一口。

周子明一口咬斷麵條，把飯盒往地上一放，就向劉也晴的方向撲過去，同時口中大喊：「快來人！快來人！」

他猛地一把扒開了軟趴趴的劉也晴，和躲在劉也晴身子下面的一隻沒有耳朵，通體黃色，只有長長的細嘴是黑色，嘴角邊還掛著一條晶瑩剔透的口水的怪異狐狸對了個臉對臉，雙方都尖叫了起來。

男聲二重唱。

周子明和狐狸。

意識到另一個發出「男聲」的居然是只狐狸時，周子明發出了更高分貝的叫聲。

隔壁的隊友們這次沒法再裝聾作啞，由王通一馬當先，大家都一窩蜂地沖了過來。就在他們撲進來的同時，周子明一邊大叫著，一邊抽出褲腿上多用袋裡的水杯——不鏽鋼，大品牌，賊結實那種——砸在了狐狸頭上。

狐狸毫無防備，撲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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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腔狐狸：喵。